第6章 我从梦中醒来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是一片猩红。无数朵红梅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我的发梢与衣裙，我伸手拂开衣裙上的落花，定睛一看，那似乎是一件绣满了凤尾花的长裙，可仔细看，那些花儿开的越发红了，竟像是血的颜色。

迷迷蒙蒙的梦里，像是被山水锦绣屏风隔出来的一方天地。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只有华丽偌大的楼宇，和孤伶伶的一个我，穿着那件华丽漂亮的凤尾红裙。好像在跳舞，又好像在奔跑......

我害怕极了。

于是，我又一次在这个梦里醒来。

暖炉烧的热乎，因凌州临江，冬日里便湿冷的很。而我又身子弱，素来怕冷的很。

我因噩梦惊醒，坐起身来，有些响动。小萝便立刻醒了过来，连忙撩开了床帐。虽然是深夜里，但小萝一直陪着我。

小萝点了灯，将海棠如意灯罩罩上了，连连担忧的问我，“姑娘怎么了？”

我病了三年，在床上躺了三年。听小萝说几日前大夫都说我不行了，可是我却忽然病好了。所以她这些日子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我又一病不起了。

小萝见我脸色苍白，问道，“我给姑娘烧些热水喝可好？”

我拉过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这样冷的天，难得她为我忙前忙后的。我自醒来也没有把她当丫鬟，而是当姐妹似的。“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这……不合规矩。”小萝犹豫道。

但她还是被我拉到被子里来，我们就这样窝在被子里说话。

于是我告诉我的丫鬟小萝，我做的那个噩梦。她说红色的衣裳是嫁衣，我是想嫁人了。

我笑的前仰后合，“谁会觉得自己嫁人的时候是血淋淋的模样？”

想着我又觉得可笑极了，连眉目都笑成了月牙状，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盼着遇上一个如意夫婿呢？

小萝尤其认真道，“姑娘，魏王一定会给您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看着长几上牡丹彩瓶里的梅花，我依稀记得这是魏王沈南曜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时正是红梅花开，尤其我院中的红梅开的正好。说起梅花，我觉得梅花伴着雪才好，只是凌州一直没有落雪。

等等......

魏王？魏王是谁？

我的笑容忽然僵在了那儿，我只觉得连空气都变得凝滞，然后瞠圆眼睛，“你说什么？”

我不明白小萝的是什么。

小萝重复道，“姑娘，我说魏王啊，魏王！魏王！”

魏王？很了不起吗？再说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自病醒，大约是烧坏了脑子。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从丫鬟嘴里，我只知道的是我是凌州县丞的女儿，周家三小姐，名唤周嘉鱼。

且我一个庶出的女孩，听小萝如此说，我便问，“他要纳妾！”

我想我是得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结论。

小萝忽然笑起来，“小姐，您别说笑了。因您病了，魏王等了您这么多年。”

可我如今也不过年十五岁，他等了我许多年？这让我有些疑惑？

我又问，“他不曾娶妻？”

小萝却一副想说不好说的样子，气鼓鼓的道，“反正魏王心里只有您的。”

宁娘听见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提着圆穗四喜灯进来，看见了小萝同我窝在一处，呵斥道，“没规矩的小蹄子！”

小萝连忙从被窝里钻出来。

我解围道，“宁娘，这天冷的很。我想找给人解闷说说话您也不准？”

宁娘是我母亲的乳母，我母亲已经不在了，但她却无微不至的待我好。

宁娘慈爱的笑道，“我陪三姑娘说会话可好？”

我点点头，宁娘握着我的手，以为我是担心明日回周府的事情。因我病了，需要静养，便在这别苑里静养。如今我病好了，自然是要回府邸里同周家人在一处的。

“我许多事情不记得了。”我看着宁娘道，我自然是希望她同我说些周府里的事情。

宁娘道，“姑娘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姐姐，都是大夫人所生。老爷无子，独你们三个女儿。这些姑娘总不至于不记得？”

我上头有两个嫡出的姐姐，除此便只有父亲和嫡母，说来周家关系也简单。我心里长长的叹息一声，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娘叹道，“长溪别苑是最好修养的一处地儿，梅花悠然芳香，鸟儿轻啼。待到春日，泉水初融，百花齐放，真可谓怡人。在这里住了三年，回去倒也真有些不习惯了。“

清静日子过惯了，再去回自然不习惯。可为什么不习惯呢？我想大约府里是不清静的。

宁娘替我掖好了被子，“给姑娘点了安神香，姑娘再休息一会吧。”

我点头。

说罢宁娘便让外头的丫鬟春燕进来。

春燕端着托盘进来，她梳着双鬟，约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我瞧着她年轻，便问，“你会制香？”

春燕笑盈盈的揭开了牡丹香炉花盖，答道，“不过是跟着母亲学来的。”

我又问，“你是家生丫鬟？”

春燕点头，“我母亲是夫人身边的崔妈妈。”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那崔妈妈既然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又生的这样好模样的女儿，自然是要给女儿谋更好的去处，为何把这个女儿送到了病弱的我的身边？这偏僻别苑，能有什么出路？

我虽病了这些日子，虽然许多事情不记得了，但可不见得我就傻了。

春燕在香灰上覆盖云母片隔火，才将小匣子里的香丸方到香炉里，道，“这是寿阳公主梅花香，听闻这是宫里头的流传出来的秘方，我循迹古方，细细研究，又因这长溪的梅花开的盛，便得出来这个秘方。”

我躺在床上，脑海里隐隐浮现宫娥制香的画面，寿阳公主梅花香，取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再捣罗细末，以炼蜜和匀。

寿阳公主梅花香以梅花香得名，实则没有梅花。而春燕制的香，却是放了研磨成粉末的梅花。梅花是香的，香的可以掩盖味道。

我没敢熟睡，偷偷唤来小萝问，“她为何来此？”如此厉害的丫头，难道不该跟在大夫人身边才是？

小萝答道，“她是个制香成魔的，偏爱这长溪的梅花，所以才求夫人过来了呢！”

我揭开牡丹香炉花盖子，用香勺子舀了一些香粉末子出来，用帕子包起来，递给小萝，“去外头找个人看看，可有问题？”

小萝笑起来，“宁娘素来仔细小心，早早就让人看过了，香料是没有问题的。”

我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可我为什么如此的谨慎小心呢？还是我原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小萝睁大一双眼睛，诧异的看着我，“姑娘变聪明了！”

从小萝的语气里，我在病倒前，大约是个又笨又傻的，“怎么？”

“这是好事啊！”小萝笑嘻嘻的。“我家姑娘变聪明了，日后就不会被旁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