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归去
  • 孙军珍
  • 10035字
  • 2018-05-02 15:02:47

“方萍姐,来,上我们这里坐。”王睿眼尖嘴快、动作麻利,说话间便旋风般地迎上前,将方萍引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方萍姐,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啊,真喜欢你的气质。来,先吃点儿水果。”王睿嘴甜又会照顾人,边说话边殷勤地将水果端到方萍面前。

王睿平时和四姐妹的关系就很熟,此时更是仗着酒劲儿,尽兴地表达着对方萍的欣赏。

“那些初见惊艳、再见依然的词,恐怕只适合年方十八的妙龄少女,对你姐姐我是不合适的。”方萍在王睿面前,总愿意以长者的身份自居。

“我就喜欢和你们这样成熟、有思想、有深度的女人交流。姐,我敬你一杯。”

“现在的男人还是和年轻的女孩比较搭,尤其是心理年龄更匹配。”方萍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

“方萍姐,你说的那是迂腐老男人的观点。眼下,有点儿眼界和品位的男人,确切地说像我这样成熟的男人,更懂得欣赏熟女的魅力。尤其像您这样的女人,经历和阅历已经将骨子里的温柔、风情、聪慧都显现了出来,让你更加感性、细腻、善解人意,也更懂得爱。”

“嗬,几天不见,长进不小啊!是谈恋爱了,还是拜凤歌为师了?说起女人来一套一套的。”方萍说着王睿,顺便敲打着坐在他旁边的凤歌。

“你俩闲聊别扯上我。”凤歌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完全脱离刚刚的回忆。

“那你打电话叫我来干什么?”

“让你陪帅哥聊天呀。”

“方萍姐,我说得对不对?”已经有些微醺的王睿,坚持让方萍认同他的观点。

“好,好!你说得对。”方萍无意和酒后的王睿争执,索性以安抚为主。

“你们更了解感情生活的真谛,也更懂得如何珍惜和享受情感……”王睿一看自己的话得到方萍的赞成,更滔滔不绝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俄狄浦斯情结?”方萍打断了王睿滔滔不绝的“女人经”。

“方萍姐,其实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听了你的感想,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在感情上饱经沧桑了呢,哪想到你至今还单飘着。”方萍从来不愿意和年轻人讨论情感问题,年龄和经历,才会让人言之有物。

“我年轻,并不代表我幼稚。他们成熟,却整天把眼睛盯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身上,恨不得找个像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女孩,天天带在身边,以此彰显自己的成熟。其实,这恰恰是他们缺乏自信、底气不足的表现。我说得对不对,姐?”王睿把嘴角努向角落一群客人那里。

“你不是他们,怎么能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方萍问。

“姐,你想啊,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混在一起,他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啊,丫头看中的是他们兜里那俩铜子儿。老头大把地往丫头兜里塞钱的同时,还得像哄孙女一样哄着她玩。丫头们除了那张空洞、苍白的脸之外还有什么?只有那些变了态的、没有自信的老男人,才会用钱在孙女身上找回青春。那些老不正经的,一把年纪了,不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却跑到这里来现眼。”

方萍看到酒吧右边靠墙的两张桌子,已经被并到一起了。六七个年龄很大的男人,每人身边都坐着个年轻姑娘,他们一张张涨红的脸,正嬉皮笑脸地往姑娘们的脸上凑着。

丽丽也站在桌子旁边,和一个年龄不小的男人说着什么。

“他们好像是日本人。”方萍说。

“是。刚刚在洗手间,他们以为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的话,在那里大放厥词。那个戴眼镜的说,在中国找姑娘,相当于商场年底打折,在日本十万日元找一个姑娘,在中国可以找一群。要不是我当时倒不出手来,早就狠狠地教训他了。”王睿气愤地说。

“他们真这么说?”凤歌问。

“这些混蛋,简直就是挑衅我的底线,我过去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王睿坐不住了,尤其是看到那个日本老男人,一直站在丽丽身边说个不停,更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等等,本小姐先过去,挫挫他们的锐气。”凤歌听了王睿的话也气性大发,心情越发地不爽了。

她能理解一个中国男人听到日本男人那番话后的感觉,她也担心王睿酒后情绪冲动把事情闹大。

“老四,他们就是来这里喝酒的,并不犯法,而且他们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太过格的地方,你们过去擅自干涉会让其他客人反感。”方萍见他们情绪激动试图阻止。

“二姐说得有道理,咱俩一起过去,是有点儿太给他们面子了,这样,我一个人过去,去和他们喝点儿酒没有什么错吧。你们谁也不要跟着我,王睿,你在这儿陪我姐,不许动。”凤歌把王睿安抚住,自己端着酒杯过去了。

“你胃口不好,少拼点儿酒吧。”方萍追喊道。

“放心。二姐,你就等着看场好戏吧。”凤歌扭着腰走了。

凤歌过去了,方萍和王睿的注意力也过去了。

方萍密切地关注着凤歌的一举一动,她还是不放心自己的眼睛,又把丽丽喊过来,吩咐她多关注那边的情况,晚上人多音乐声大,酒过几巡后大家兴致越来越高,谁也保不准一不留神会出现什么状况。

凤歌则根本没有任何顾虑,一会儿便融入了对方的阵容中,并且顺利地和对方阵容中的女孩,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了。

“方萍姐,看到我老姐的本事了吗?任何情况下都能化敌为友、诱敌深入,这可是智商和情商双高的体现,不是谁都能成的事。来,我们为她干一杯。”王睿的舌头开始变大。

“你也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方萍劝着王睿。

“我喝得再多,也没有他们多。还有啊,我喝多也不会像他们那样不检点,酒后失德。”王睿的舌头明显不听使唤了。

王睿说得没错,那些人确实喝得不少,一旁的丽丽都着急了。

“四姐,不能再喝了,你们喝得太猛了。”

“丽丽,你甭管,拿酒来!”凤歌觉得丽丽的表情不同往常。

“四姐,真的不能再喝了。”

“我陪他们喝,你看好就是了。”凤歌看了丽丽一眼,挤到一直纠缠丽丽的老男人身边。

丽丽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又端上来一瓶洋酒。

很快,他们桌上的洋酒瓶子也排起了队。

这时,情绪兴奋高涨的不再是凤歌和那些女孩们,而是坐在她们身边的那些日本男人。他们手舞足蹈,边喝边唱着中国民歌《茉莉花》。

“你就是一朵清香美丽的小茉莉花,来,我敬你一杯。”其中的一个打着领带,相对年轻的男人,中文竟然说得十分流利。

“对,你就是一朵清香美丽又调皮可爱的小茉莉花,来,我们一起敬你!”其余的几个人,也不甘示弱,用生涩的汉语表达着自己的心情。

“狗日的,本小姐的美丽还用得着你们这些人来赞扬,你们不是来中国找便宜的吗?今天就让你们尝尝便宜的滋味!”凤歌心里发着狠,脸上却不露声色,依然挂着温柔的微笑。

“孩子们,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好不好?我喊什么,你们就做出相应的反应,做错的人我们就罚他喝酒,好不好?”凤歌想尽办法,作弄着这些让她不痛快的日本人。

这群人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们好像已经没有能力和智商,来辨别凤歌这些行为的目的性,或者,他们已经被凤歌特殊的性格魅力迷惑了。

此时此刻,只要是凤歌说出的话,他们都会不假思索地一呼百应。

“孩子们,告诉我小狗是怎么叫的?”凤歌右手擎着一根筷子,像是拿着指挥棒。

“汪汪!”

“好,乖!”

“小猫是怎么叫的?”

“喵喵!”

“好,那现在,我们把它们连起来叫啊。”

“小狗!”

“汪!汪!”

“小猫!”

“喵!喵!”

酒吧的一角俨然成了一个猫、狗的训练场。

日本男人已经被酒精麻木的大脑,根本顾不上思考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已经沉醉在凤歌制造的特殊氛围中,兴奋得忘记了一切。这些人从未遇到过像凤歌这样让他们感到新奇、刺激、充满激情的女孩,他们为她痴迷,为她折服,愿意听从她的所有摆布。

他们猪肝色的脸上冒着油渍,眼睛充满了血丝,兴奋地回应着凤歌的口令。

很快,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

乐队也为他们奏起了与之匹配的音乐。

于是,整个酒吧的目光都聚焦到他们这里。

这正是凤歌所希望的。

她更加起劲儿地鼓动着他们的情绪,一步一步地按着自己的计划实施着。

人们的热情被激昂的乐曲点燃了,大家随着激烈的迪斯科舞曲展开了新一轮的狂欢。

凤歌趁机带着这些人欢跳了起来。

只见她曼妙的身姿,摇摆在那群男女的前面。

此时此刻,凤歌的大脑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一是她喝了太多的酒,二是刘国唤的事情,唤起了太多的回忆……心情复杂的她,借着酒劲儿排解内心的压抑,发泄着对口吐狂言的日本男人的憎恨。

然而,让她绝对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竟然将她此后的生活彻底改变。

她回头看着身后这帮人,仍然在痴迷地跟着她,就决定带着这支队伍走出酒吧,奔向大街,她要让这些来中国寻找便宜的日本老男人出更多的丑。

她煽情地舞动着自己的双手,边唱边跳就出了酒吧的大门。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丽丽和方萍,把醉得坐不住的王睿,扶到员工休息室。等她俩再回来时,已经看不见凤歌那帮人的踪影了。

“茉莉花呀,茉莉花,茉莉花呀,茉莉花……”凤歌唱着,后边的人也跟着她唱着,热情不减半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你问我恨你有多深?”凤歌不断地变换着歌曲。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马路上行人寥寥,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饶有兴致又大惑不解地远远观看着这一群醉男醉女。

这是本市最繁华的大街,凤歌带着这群人走在大街的最中央。街上的车辆稀少,但道路两旁的灯火依然璀璨。

她带着的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唱着、走着、舞着……最后她索性脱下鞋子,将鞋子高高地擎在手上赤脚跳起来。

谁知,她这一脱鞋,后边的男男女女也兴奋得像她一样,把鞋脱下来,然后双手举着鞋跳着。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当凤歌觉得自己唱累了也跳累了,想要回家的时候,这几个日本男人不干了。

他们要求凤歌继续陪着他们去吃夜宵。

从来没有人能强迫凤歌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断然拒绝的态度和表情,让几个日本人大为恼火。

他们好像突然间明白了,这个特殊的中国女孩,今晚就是专门为戏弄他们而来的。

他们有些恼怒了,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之后,一起向凤歌凑了过来。

“我们可是陪你玩了一个晚上,现在你玩累了把我们扔下就走,这可不行,我们还没尽兴。接下来你应该让我们开开心,你们说对不对呀?”流利的中国话出自那个系着领带、戴着眼镜的男人。

他挑逗的语言和淫笑惹怒了凤歌。

“滚开,你们这些小鬼子,本小姐今天已经尽兴了,不想再玩下去了,有种咱们明天再战。”

“小茉莉,你发起火来的样子让我们更喜欢,今天你就别打算走了,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领带男”流里流气地说。

“滚开,再走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凤歌下了最后的通牒。

同时,她把手里的高跟鞋当作武器举了起来。

“你打呀,小茉莉,今天晚上还没尝到被你打的滋味,来吧。”他的手竟然伸向凤歌的脸。

“放肆、大胆,去死吧,你这个可恶的鬼子!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调戏本小姐?去死、去死吧你!”凤歌先下手为强,一面用手里的高跟鞋当武器,一面喋喋不休地痛斥着对方。

这些日本人根本没有想到,凤歌的态度会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强烈的变化。

躲闪不及的“领带男”,右脸颊被凤歌挥舞的鞋跟划破了。霎时,鲜血顺着伤口淌了下来。

“血?血!血!”一起跳舞的女孩们失声尖叫。

她们理解不了刚才还莺歌燕舞,怎么会转眼就武力相见。尤其是她们见到凤歌愤怒自卫的样子,才明白这个半道加入她们的女孩,真和自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不能眼看事情闹大牵连到自己,她们作鸟兽散,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几个日本男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凤歌身上。

“领带男”更是恼羞成怒,他手握酒瓶狰狞地对凤歌说:“你的,给我的补偿!”他的意思是,要凤歌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代价,你把我的脸刺破,我也要把你的脸刺破。

“你敢!以本小姐的能力,你们就是拼了命也休想靠近我。”凤歌心里虽有一丝胆怯,她面临着的毕竟是几个男人,而自己唯一的武器就是手里的高跟鞋。但她仍勇敢面对,巍然不可侵犯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她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懦弱和胆怯,就是战死也决不能让他们吓死。更何况自己是站在中国的土地上,只要她一喊人,情况不会糟糕到哪儿去。

可是,她不想呼喊,凭已经获得序二段的相扑功夫,对付眼前的这几个小日本,应该不在话下。想到把日本人的功夫,以这种方式还给他们,她勇气陡增,心底一片豪情。

她视死如归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几个日本男人。这个小女子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耍弄了他们一个晚上,现在势单力薄竟然还如此嚣张。

他们互相鼓着劲儿,围了上来……

“住手,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想在中国的土地上耍威风!几个男人围攻一个小女子,这就是你们的武士道精神?”一个中国男人威武凛然的声音,在日本人的背后响起。

“怎么?不敢了?不敢就赶快滚!”男人一声怒吼,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你是什么人?”

“领带男”仗着手里的酒瓶子嚣张地问。

“中国人!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别人的国土上惹是生非吗?”男人的叱呵,令几个日本男人心底生寒。

当着同伙的面,“领带男”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脸,越发觉得没有面子。

他硬撑着,双手举着酒瓶,像是举着战刀,迎向突然出现的中国男人。

分明是英雄救美,凤歌反倒紧张起来。

但英雄不俗,他只用了几个回合就将“领带男”打得服服帖帖。

几个日本男人一看,他们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便识趣而逃。

马路上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很快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谢谢你。其实,我本来能行的……哎,你受伤了!”凤歌发现他的胳膊流血了,语气马上充满了温柔。

“我没事,女孩子最好别逞强。我在酒吧的洗手间里,听到他们在一起商量,今天晚上要对你怎样怎样的,就一直跟在你们身后。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他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地将凤歌塞进出租车。

他的沉稳与淡定、自信和霸气,让凤歌强大的内心迅速瓦解。她的心忽然低到尘埃,柔情顿起。

“你叫什么名字,留个电话吧。”凤歌从车窗探出头来。

“快回家吧!”男人果断地说。

“再见!”凤歌坐在车里,扭着头看着这个男人,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英雄救美,一个很俗又很温暖的故事,但是却缺少了……

忽然,她觉得男人的脸有些眼熟。

她快速地转动着大脑。

想起来了,没错,是他。

没想到,那个曾被自己狠狠地嘲笑过的“雕塑”,今天竟然冒着危险,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一丝复杂的笑容浮上凤歌的嘴角。

尽管这丝笑容挂在凤歌脸上,但她还是知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深入制假基地,获得第一手材料。

经过大量的准备工作,凤歌带着王睿和他的小哥们儿于天黑前赶到了制假现场。

“姐,时间差不多了。”王睿小声提醒着。

“嗯。他们六点开工,现在八点,我们进去。”凤歌打开车门带头跳下卡车。

借着夜色的掩护,三个人很快就靠近了院门口。

大院铁门紧锁,院子似乎很大,里面传出一阵阵空旷的砰砰声。

“门锁着。”凤歌小声地说。

“我来。”王睿的哥们儿迅速贴近大门。

“可以了。”没用上十秒钟的时间他回头对王睿说。

“兄弟,真给哥长脸。”王睿捶了哥们儿一拳。

随即,门被王睿推开了。

“姐,你走中间。”

王睿走在最前面,手里擎着个特大的手电筒。

大院里面还有个后院,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后院的门竟是虚掩着的,里面的人,大概觉得外面厚厚的大铁门,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安全感,而无须再设防了,所以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摸黑进来。

“不许动,都站到一边去!”王睿用大号的手电照向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谁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而且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到底来了多少人,就都停住手里的活儿,怔怔地待在原地。

“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坐在凳子上的人站起来问。

“记者。”凤歌亮出采访证。

“记者?你们来干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装糊涂啊?”王睿将手电光扫向问话的那个人。

“你……别!”那人用手挡住射过来的强光。

院里的人一听是记者,又看进来的只有三个人,还有个女的,似乎放松了一些。还有几个人互相看看,似乎在合计着什么。

王睿和他哥们儿,马上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两个人同时掏出了手里的枪。

“不许动,都老实点儿。”

面对黑黑的枪口,几个人惊恐地蹲在了地上。

“制假还制出理了,我看谁敢动粗的,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你,给我站出来,把所有的账本都给我找出来,放在桌子上。”王睿的哥们儿冲着问话的那个人喊,他俨然开始办案了。

那个看起来像是个头儿的人,惊疑地看着黑黑的枪口,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几个本子放在桌子上。

凤歌也趁机拿起相机,在现场一顿狂拍。

院子里既没有什么大型设备,也没有太多的工人,只有一口深井,深井的旁边,是一台简易的封口机。所有从井里抽出来的水,都直接灌进瓶里,就地封口装箱。

一箱箱打好包装的假矿泉水,垛在院子四周。

凤歌在王睿耳边耳语了几句。

王睿用枪指使现场的人,将桌子上的本子、制假的机器和一部分假矿泉水全部搬到外面的大卡车上。

王睿又把那几个工人聚拢在一起,一通训话,还勒令他们,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联系方式,写在一张纸上,回去等待有关部门的处理决定。

那个所谓的负责人,一看这个阵势,扑通一声,跪在王睿面前:“大哥,我错了,您千万别把我抓起来,我愿意配合你的一切行动。”

“说,谁给你撑腰制假?”王睿气愤地问他。

“没有谁,就是想多赚点儿钱嘛!”

“放屁,你这是赚钱吗?分明是图财害命!这水人能喝啊?”

“是,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看着头上黑乎乎的枪口,那个人双腿抖动,一头冷汗。

“这样直接入口的饮用水也敢制假,还有什么不敢的?杀了你们,我都不解恨!你老实交代,你受谁的指使?谁给你撑腰?”

“这种事敢告诉谁呀?都愿我自己太贪心!”

“鬼才信呢!你说,你和刘国唤什么关系?”

“刘国唤?刘国唤是谁?”他一脸茫然地问。

“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凤歌问。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凤歌听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亮凉公司销售主管的外甥,他舅舅是行业内专业人员,了解水的利润率很高,又有现成的销售平台,就和自己的外甥一起私下做了这冒牌产品,谋取私利。而这一段时间,他们看到市场上各种水制品热卖,产品供不应求,便又投入资金多买了些设备,加快制假速度,以获取更多利润。而且,为了增加隐蔽性,他们把制假点分散在几个农户的大院里,每个地方规模都很小,不易引人注意。

“真是些畜生……你就不怕遭报应啊?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等我的电话,没有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要不就把你全家老少都关起来!”王睿咬牙切齿地说。

三个人坐车返程时,凤歌始终无语。

“姐,你怎么了?”王睿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枪从哪里来的?”

“姐,你也被蒙住了?这是仿真的,吓唬人的。”王睿从兜里把枪掏出来。凤歌拿过来,反复掂量着、看着。

“还真能唬一阵子。你知道吗?仿真的带在身上也是违法的,你俩今天这一亮家伙,这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姐,刚开始我俩也没想那么干,可是当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们想动粗的,那能行吗?”

“算了,别说了,这事咱谁也不能往外说。”

“姐,这你放心,我俩是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妈说,他和我都是吃我妈奶长大的,亲兄弟一样,你放心好了。”

“这样的情形下,只有新闻马上见报,有关领导尽快督促相关部门行动起来,把类似的制假者绳之以法,才能不给对方回旋的余地。不然,我们陷入被动,事情就麻烦了。”凤歌说。

“姐,上面真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的主意。”王睿仗义地说。

“你这么说,就把你兄弟害了。无证持枪、查封,哪一条都够他背一生的,你俩就负责保密,死不承认,不管出什么事,就一句话,打死也不知道。不然,我们就全军覆没。”

“这么严重?”王睿根本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还可以更严重。所以,你们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问。”

也许是凤歌的话吓着这哥儿俩了,他俩不像来的路上那么多话了,一路上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卡车返回市内时已经过了午夜。

“在这里停下,我打车回报社。你找个地方把车停好,车上的东西保护好,那都是证据,等我电话吧。”凤歌说完跳下车。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赶写采访稿。

早上八点刚过,凤歌揉搓着惺忪的眼睛,来到主编室。

“这是举报案件的采访稿,你签个字,我送去编,明天就可以见报。”

“挺顺利吗?”

“挺顺利的。”

“顺利还用了三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两天半。嗯,稍有点儿特殊情况,谨慎了一些。”

“什么情况?”

“有人打着市长的牌子。”

“哦?你仔细说说。”

“不用担心了,是幌子。”

“你确定核实好了吗?给……他打电话了?”

“打什么电话?都说不是了,就算需要打电话核实,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的责任是把事情的真相采回来、写出来而已,难不成还要我去印刷厂,亲手一份一份印出来,再到大街上送到每一位读者手里?”凤歌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个死妮子,你激动什么?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能死?不核实好,你就是说破了大天,这稿也不能发。”主编也喊起来。

“我的责任就是把新闻真相披露出来,至于制假者的七大姑八大姨是谁,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那是我要考虑的事情,算你替我考虑行不行啊?”

“我要是不告诉你,这事与市长有关系你也不知道啊。现在跟你说了,还说出麻烦了?”

“听你这口气,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跟你说了,还能有什么事瞒着你?”这句话一出口,凤歌的小心脏还真是跳得快了起来。

“你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你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这个位子是怎么来的,我能把市长推到风口浪尖?换是你,你会这么做吗?”主编一向没把凤歌当外人,话说得很直白。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情。这件事情的重点是杀一儆百,在这个特殊时期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至于是谁的亲戚倒不那么重要了。再说,制假者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是打着市长的幌子吓唬人的。”

“制假者的话你也能信?必须打电话核实!”

“如果你一定要打电话核实,也是你以主编的身份出面,为什么让我出面?”

“我这身份不方便。”

“我一个小记者,更不方便。”凤歌心里很清楚主编的想法,但他不挑明白,凤歌就装糊涂。

“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为什么不打?就一个电话,多简单!”主编也干脆装糊涂。

“你是主编,是你要考虑那么多。如果是我,直接把新闻发出去再说,权当根本不知道制假者打幌子的事情。”

“你呀,我说你什么好,装上子弹就开火。现在是什么形势呀,马上就是市长换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让我把这件事情曝光,我的大小姐,你动动脑子好不好!”

“欲多则气弱,气弱则不清。你就是想得太多,还总愿意把事情往消极的方面想。为什么不这样想,如果事情处理得好,还会像几年前一样再给领导的仕途添一些光彩。”

“小妮子,可你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吗?你眼里的小事很可能是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弄不好,点响的还是连环炮,我们不能帮领导熄火,但绝不能给领导添乱。虽然,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这种事情我们一定得慎重再慎重。就一句话,宁可麻烦一千,也不能冲动一时!”

“你在恶意假设,我相信我们的市长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凤歌说。

“你也恶意假设,好像说市长只犯高级错误。”主编回击。

“也对,我们都在自作聪明。”

“你打!”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

“你龌龊!”

“你不龌龊?”

“我也龌龊。”

“我自私。”

“好吧,我来解决。但不是电话,我去趟他办公室。”

“这就对了。能问个问题吗?”

“和什么有关?”

“太敏感!”

“你的气场有问题。”

“为什么放弃……”

“为什么放弃你的提拔?”

“就喜欢你的个性,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心动?”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反对歧视。”

“反对好奇。”

“算了,不落俗套了。”

“那我去干点儿不俗的事了,走了。”

“这才对嘛,但要快些,不然这老百姓喝的假冒水就越来越多,出了人命你我就是渎职,我等你的好消息。”主编松了一口气。

凤歌知道,主编夸张的态度是为了渲染气氛,如果真因为假水问题而出了人命,纠谁的错,也纠不到她和主编的头上。可主编的一番话倒点醒了她,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能成为一个连环阵的导火索,那她就更有义务破解这个连环阵了,能再次为政府换届添点儿佐料,不管喝的是正彩还是倒彩,都要比麻木和冷漠精彩。可这样做又对不起自己心底的那番“小情感”。凤歌又踌躇了起来。

做大事者必须断其私意,凤歌告诉自己。按照“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的原则,凤歌快速确定了自己的做法。

还有一点促使凤歌快速离开主编室的原因是,她担心主编详细询问采访细节问题时,自己再露出什么破绽,到那个时候,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弄不好连竹篮也一起丢了。

她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已经触犯到法律了,虽然有些是被迫行为,但违法就是违法,追究起法律责任时,没有人会听你解释。擅自与公安人员夜间闯入民宅、没有合法的搜查令,如果有人叫起板来,不仅自己被动,还会牵连到王睿和他的热心哥们儿。

但是,如果按照合理合法的步骤进行,她现在只有坐在家里凭空想象的份了。

谁敢明明知道这个举报案件与市长有瓜葛,还依然发指令让她去搜查?而主编一旦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这个新闻事件的命运就只有两个字:被毙。

凤歌也并非一定要出风头,用剑指权贵来证明自己的不俗,她只是想用一个记者最普通的良知,借用社会舆论的力量,制止现在愈演愈烈的造假之风,让类似的假水、假货生产厂家退出市场,还老百姓一个安全、健康的饮食生活环境。

不过,经历过各式各样的采访事件后,她总结出一条真理:记者在采访一些社会敏感性问题时,若局限于那些所谓的规定,就会永远被阻挡在真相之外。而一脚踏进真相,永远是所有记者的期望,但期望永远替代不了现实。

尽管走出了主编的办公室,凤歌的心情却不轻松,市长三天以后回来,她要利用这几天时间,琢磨着怎么借着主编的手,快一点儿让事情向着自己预想的目标更近一步。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王睿的违法行为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