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氛围很重要?
没有经过理解的学问等于灵魂里的废物。
——[法]拉拍雷
有一次,我在清华大学演讲,一上台听众就要求我讲恋爱。
说实话,恋爱不好讲。
我们说一夫一妻制,人家说可以包二奶。现在都糊涂了。
我在清华大学曾经讲过9个半小时的红楼美学。我也在北京大学讲过7分钟的红楼梦。
《红楼梦》这120回要体现,主要人物要体现,爱情哲理要体现。宝哥哥和林妹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年龄的增长彼此产生了爱情的萌动。但是在宝哥哥面前不仅有叫林黛玉的,还有一个叫薛宝钗。有一天贾宝玉在梦游太虚幻境的时候和理想当中最美好的仙子,他想象的,其鲜艳妩媚则如宝钗,风流袅娜则似黛玉。林妹妹可以说绝顶聪明。有一天宝玉来跟她起誓。刚发了誓以后,林妹妹就说,宝玉啊宝玉,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起誓了。你爱我,你心中有我,我早就知道的。可是发现你一旦见了姐姐就把妹妹我忘记了。这话讲得多酸?像吃了醋溜白菜的味道。林妹妹在宝哥哥面前犹如一盏灯。我们姑且把她称为美人灯。如果我们从偏狭的意义上理解“美人”二字的话,是一盏美人灯。这灯燃起来以后就照亮了宝玉的爱情道路,什么感受?玫瑰色的,霓虹一般的爱情和处境。但是哪里想到灯光越亮,后面的阴影就越加分明。为什么?因为在漫长的如漆般的封建社会当中,结婚乃是政治性行为,起决定性作用的往往并不是男女双方的爱情而是家世,实际上正是一种交易。今天可以把全部的爱交给自己所爱的对象,你可不见得能把最完美的婚姻留给自己。中国如此,西方也如此,洋人不是也有悲剧吗?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悲剧,席勒笔下的《阴谋与爱情》,路易斯比勒南演的不也是悲剧?
有人总是埋怨薛宝钗,你不来多好?你一来让我们的林妹妹演了悲剧。不对。林妹妹在潇湘馆当中经常想的是精神生活越高尚,现实生活就越不幸。精神生活越丰富,现实生活准是越痛苦。我每次讲的时候发现台下的大龄女研究生都眼泪汪汪。我说同学,我说的不是今天,我说的是封建黑夜。你越这么讲,她哭得越厉害。因为她懂得在我们的社会当中一些阴暗角落仍然有悲剧。悲剧是什么?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给灭顶。什么是喜剧?喜剧是把人生最没有价值的撕破给你。中国如此,西方不也如此吗?
林妹妹在潇湘馆当中病情日益加重了,上气接不上下气的时候,贾宝玉被薛宝钗骗着结婚了。当结婚的乐曲传到潇湘馆,当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林黛玉听到了结婚乐曲的时候,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似乎也是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林妹妹最后一次说,宝玉啊宝玉,宝玉,你好啊。话也说完了,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瑶。只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林妹妹过世了,接下来对续写的高鹗是考验,对宝玉是考验,对在座的没有结婚的小年轻也是一种考验。如果你是贾宝玉,林妹妹死了怎么办?一个小伙子站起来说:“我们这帮男生现在学的都比较讲究实惠。反正林黛玉已经死了,能找到薛宝钗也算凑合了。”贾宝玉没有四大皆空,也没有六根清净,他若痴若狂,没有出路,只能遁入空门。当别的和尚在泥菩萨面前敲起燃香的时候,宝玉却在黛玉灵前呈上了一颗破碎了的心。但是这颗心却是永远永远不可污损的一颗心了。他的心昭示给我们的是封建主义比冷冰的寺院生活更可怕,比冷冰的寺院生活更难耐,而且更加丧失了人性。
由上例可见,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说话过程中,发言人、说话内容、听众,在这三者之间,如何做到“三适应”并不容易。
发言人与听众,听众与听众,各自生活在各自的时间、空间里,每个人的经历与知识乃至素质都各不相同,在不同之中必然存在一定的距离。发言人则如导演、作者、演员,如何把三者距离拉近,这就要有一个黏合力,要用内容、形式、语言,用各种艺术手段进行调节,不仅要缩短发言人与听众的距离,而且要拉近听众与听众的距离,使他们能产生共鸣与共振。
我的经验是在说话内容上下工夫,在传达与接收之间寻求一些更广阔的天地。发言人讲的内容和听众理解的内容之间,必然有差异,差异之中必有空间,在其间增强寓意,同时还要引导听众在其间进行思考。把空间留给听众,让听众自己进行再创造。
使听众在理解上不断地联想与延伸,这也许可称之为“演讲接受美学”!
在宇宙之间,要了解人,研究人,必须把人置于万物万事之中。所谓“天地人”,各种人对此有各种解释。
西方学者研究上帝、自然、人权,这是讲“天、地、人”。
中国古代研究天道、地道、人道,这也是“天、地、人”。
总之,认识和分析人的特殊性,是研究人学的理论基础。宇宙中各种事物的比较,共同的地方均为客观存在的物质,都是在一定的时间、地点以不同的运动形式运动着,运动是它们共同具有的根本属性。人与它们的不同点是:人有生命。人是有生命的、有理想的、有感情的、有创造力的一个复合体。
为此,我们在研究天地人时,是以人为中心,研究彼此间的相互作用。实质是研究人在天地间的客观规律性。
一个口才达人在天地之间有了深刻的认识,必然形成宏观思考,对研究人大有好处。面对广大人群说话,事前一定要研究人。马克思讲:“自然科学今后将包括人的科学,正像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
遗憾的是,人对自身并没有深入了解,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自己。我为了演讲,经常要研究人,研究人类社会,研究人的历史,研究人的本身,但这仅仅是刚刚起步。
人乃万物之灵。对人不了解,想充分发挥人的力量是行不通的。因此,我在演讲时十分注重开掘人的潜在因素,因为人的潜在因素不能充分发挥,人类就不可能有一个幸福、光明、美好的未来。所以我主张演说家要努力研究人。
而今,我每到一个城市、一个国度,都要在启程之前读几本相关的书。如历史资料、地理资料以及相关的文艺作品。有时,还要读读当地的旅游指南。所以一上台,就能用诗的语言概括对此地人、事、景的理解。如到山东济南,一上台,我就背了《老残游记》中描写济南的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样开始,既有诗趣,又容易引起当地听众的共鸣。要做得好,就要随时注意调查了解。厚积而薄发,发则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