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齐灵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佛曰,放下,自在。

可三千年的执念,怎能说放就放得下呢?

——《百灵潭·齐灵》

(一)

齐灵子离开百灵潭时,换回了在天上常穿的一袭墨衣,他面上含笑,灵秀中带了几分邪气,恍然间又回到了元芜殿中那任情恣意的模样,云雾缭绕间,他依旧是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妙棋灵君。

春妖负手而立,眉眼淡淡:“见到故人替我问声好,他日若我三人有缘再聚,元芜殿中再把酒畅饮,下完当年未尽的那盘玲珑棋局。”

“那是当然!”齐灵子扬眉一笑,漆黑的眼眸不无感慨地看了一眼春妖身后:“到底也在你这守了几百年,真要离开……倒有些舍不得了。”

有间泽从今日起便换了守护者,那个叫作碧丞的凡人,得他一口仙气,将在古木间守候百年,等待灵茧里的爱人再度苏醒,破茧而出。

而他也不会再逃避,碧丞与茧儿的故事触动了他,他决定离开百灵潭,去往凡世,寻找梦中记挂的那抹月白身影。

放下心结的齐灵子望向长空,唇角微扬,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蓦然望向春妖,不羁一笑:“老妖,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春妖摇了摇头,水蓝色的眼眸波澜不惊,他宽袖一拂,朵朵幽莲在空中绽放开来,一转身,他就这样踏风而去,身影转眼间没入了林间,只留下齐灵子在原地傻了眼。

“喂,老妖,你还真这么走了,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说……”齐灵子气急败坏地追出几步,耳边风声飒飒,传来春妖的一声低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见了故人可别再这么沉不住气了,前路茫茫,珍重”

清越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齐灵子哼了哼:“没诚意的家伙。”眸中却含着笑,掩不住漾开的一丝暖意与怅惘。

他仰头望向万里长空,深吸了口气,长笑当歌,潇洒地踏上了前方的路。

(二)

棋摊摆在东街,五文一局,赢了棋主就能拿走翻倍的钱,多赢多得,许多人跃跃欲试,却纷纷败下阵来。

年轻人吹着口哨,一袭黑衣,发间束着一根月白苏带,得意洋洋的模样活脱脱像个纨绔子弟。

这棋主自然就是出来寻人的齐灵了,输在他手里的人甘拜下风,纷纷笑称他就是个棋灵。

齐灵听了,但笑不语,只心中悠悠一叹。

齐灵,棋灵,离了齐真的齐灵,怎么会是完整的棋灵呢?

齐真的十世历劫如今已是最后一世,这一世,她叫琴贞,是川城乔员外家的童养媳。

童养媳,齐灵想到这个词就牙酸,什么玩意儿?!真亏那命格老儿写得出来,他差点没将命格录撕掉!

一离开百灵潭,他就先上了一趟天,元芜殿打扫的仙娥看见他眼睛都直了,结巴道:“灵,灵君,你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在百灵潭逃避了几百年的妙棋灵君,总算再次踏回自己的仙殿,摸一摸那久违的心爱棋盘。

抬起头,他冲傻掉的仙娥一笑,眉宇间虽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传本灵君命,速速将元芜殿散落在各宫的旧人一一召回,重整棋师,布置大殿,共迎妙棋真君归位!”

忠心耿耿的小仙娥听得泪花闪动,欢喜不已地下去了,他欣慰地舒了口气,交代好一切,还来不及和天上的一群老友叙旧,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命格星君的府邸,将命格那小老儿从被窝里拽出。

当年的事闹得人仰马翻,风云变色,天帝震怒,狠狠地惩治了妙棋真君,罚其轮回十世,受万般苦难,生生世世命途坎坷,不得善终。

齐灵翻着命格录,颤抖的手越来越厉害,瞪向命格星君的眼睛几欲喷火,这小老儿几时这般尽心尽职,竟将天帝的指令执行得不遗余力!

第一世,卖花女,被县衙大人强抢为妾,跳江自尽;

第二世,千金小姐,家道中落,为幼弟坠入风尘,含恨而终;

第三世,庵堂尼姑,引狼入室,被拐卖至千里之外的异族,孤苦一生;

……

苦命绣娘、痴情舞姬、亡国公主、战死沙场的女将军……各式各样的女子身份,种种恶俗情节,想买块豆腐撞死的凄苦人生,这命格写得还能再无所不用其极点吗?

翻看齐真的十世轮回,就是一部集世间女子悲惨之最的斑斑血泪书!

父母不慈,丈夫不忠,儿女不孝,还有一世居然生来就患有腿疾,逃难时被公婆抛下,在白骨堆里活活饿死!

齐灵捏紧命格录,银牙都要咬碎了。

命格星君远避三尺外,哆哆嗦嗦道:“灵,灵君息怒……”

息怒个屁!

那样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在花间执棋浅笑,一袭月白素衣纤尘不染,曾被春妖赞为九天之上最出尘的一道身影,却被无辜罚下凡尘,如此作践……还是因为他,因为他当年的一念之差!

齐灵红了双眼,心如刀割,这就是他几百年来逃避的原因,不敢直视,不忍直视。

从天上下来后,齐灵直接去了川城,前面九世他已错过,这最后一世就让他陪在她身边吧。

他不会改变既定的命途,他只想在远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默默守护着她,让她少受点苦,直到劫难历完,真君归位。

在川城设下棋摊的第一天,齐灵就见到了齐真,不,确切地说,是琴贞。

她去接她的小夫君下学堂,穿着朴素的布衣,眉眼恬淡,如山水明净。

齐灵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使身份容貌如何改变,齐真的那身气质在转世轮回中却始终不变。

她显然对这个棋摊很感兴趣,每日去接乔少爷时都要站在外边看许久,虽然从不开口,却是沉吟思索,胸中自有沟壑的模样。

果然,无论命格老儿怎样写就,下棋都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天赋。

久而久之,琴贞与齐灵也相熟了,她甚至会在齐灵下错子时脱口而出:“先生错了,不可走这步。”

齐灵捏着故意下错的棋子,笑眯眯地望向琴贞:“多谢姑娘提醒,赢了的钱请姑娘喝茶可好?”

略带调笑的话语叫琴贞微红了脸,低着头挤出人群,匆匆离去。

那有些慌乱的背影叫齐灵不觉好笑,他闲闲挑起发间的月白苏带,手中的触感熟悉依旧,心头一阵温暖。

可没过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正主来了,不知谁在嚼舌头,琴贞的小夫君乔少爷气焰嚣张地带着人马来砸摊子了。

“你就是勾引我媳妇的奸夫?”

(三)

不足七岁,半人高的乔少爷叉着腰,在家仆的簇拥下颇具气势地瞪着齐灵,奶声奶气地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你是不是就是勾引我媳妇的奸夫?”

看着那粉雕玉琢,正义凛然的小脸,齐灵生生憋住笑,一本正经道:“不是,乔少爷莫听旁人闲言碎语,在下与琴贞姑娘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到底是不谙事的年纪,又加之齐灵的眼神太过真诚,乔小少爷迷糊了,歪着头嘟囔道:“可贞贞最近都不理我,回了家就在房里研究棋谱,大哥说都是你这江湖术士迷去了她的心神……”

“你大哥骗你的……”齐灵随口道,话还未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由远及近,森冷冷地飘来。

“三弟若信了这江湖术士的话,那恐怕母猪也会上树了。”

来人是个锦衣公子,面庞甚是俊美,怀里却抱着一只黑猫,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苍白,诡异,四个字足以概之。

齐灵敛了笑意,不可察觉地握紧了手心,虚眸对向那张脸。

是了,就是他,根据命格录上的记载,琴贞半生坎坷的祸源就是此人乔家大公子,乔莲舟。

之前还有些喜感的气氛在乔大公子到来后,隐隐地剑拔弩张起来,一想到此人将来要对琴贞做些什么,齐灵就恨得牙痒痒,胸中的怒火都快忍不住了。

似乎感觉到了齐灵的敌意,乔莲舟冷冷一笑,一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棋摊给我砸了,抓了这奸夫去见官,为三弟出口恶气!”

家仆们被这声厉喝惊醒,个个回过神来,撸起袖子上前就要动手,却在这时,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拦在了棋摊前。

“住手,都住手!”

竟是满头细汗,一脸着急的琴贞。

“贞贞!”乔小少爷眼睛一亮,却见琴贞护在齐灵面前,立刻委屈地嘟起了嘴,拉过琴贞的衣袖,泫然欲泣:“大哥果然没说错,贞贞你变心了,你看上这臭下棋的,不要水儿了……”

这孩子气的话叫琴贞哭笑不得,还顾不上质问乔莲舟为何要造谣生事,就赶紧蹲下身来,伸手抚过乔小少爷泪汪汪的眼睛,柔声道:

“少爷你误会了,我只是喜欢下棋,痴迷棋道,遇到难解的棋局就偶尔来向齐先生请教,并无别的意思……少爷休听他人胡说。”

这“他人”指的自然就是好整以暇,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的乔大公子,琴贞咬紧唇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头间有厌恶有哀求,还有一种深深埋藏的恐惧。

这复杂的眼神被齐灵尽收眼底,心念倏动间还不待他开口,琴贞便回过头,饱含歉意地望向他,低声道:“给先生添麻烦了,抱歉。”

一场闹剧就此匆匆收场,琴贞好说歹说才将安抚好的乔小少爷劝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都嬉笑着散去了,齐灵立在原地目送着那道纤秀的背影远去,摇了摇头,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却冷不丁射来一道目光,竟是抱着黑猫的乔莲舟,他不知怎么还没走,远远地望着齐灵,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齐灵一个激灵,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蹿起,冷得他打了个喷嚏,再抬眼乔莲舟已不见踪影,远处空无一人。

齐灵揉了揉鼻子,狠狠啐了口,差点着了乔莲舟那厮的道,还没见过这么阴阳怪气的凡人,本大仙早晚收拾了你!

(四)

深夜,乔府,万籁俱寂。

琴贞路过后院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欺近,还不及出声,下一瞬她便被人捂住嘴,一把压在了墙上。

惊魂未定间,她只撞上了一双熟悉又畏惧的眼眸,“大少爷!”

乔莲舟苍白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轻佻地贴近琴贞的唇,气息吞吐间,一只手不规矩地游走在琴贞身上。

“真没想到你今天会出来维护那小子,你不是一向不管闲事吗?见到我恨不能绕道走,怎么为了他竟还敢阻拦我?你难不成真对那小子动了心?”

琴贞扭着头拼命挣扎着,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放开我,快放开我!大少爷请自重!”

“自重?”乔莲舟啧啧摇头,捏紧琴贞的下巴:“不如你教教我如何写这两个字?我拜你作女先生怎样?”

一声冷哼,乔莲舟眸光骤厉:“齐先生?倒叫得亲热,连人家是鬼是神都没搞清楚,你动的哪门子春心?别以为能瞒过我,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我不能听到的!”

琴贞身子一颤,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夜间打更的下人过来了,她吓得赶紧推开乔莲舟,如受惊的小鹿般,没入了夜色中。

乔莲舟哼了哼,一声猫叫自墙角传来,通体光滑的黑猫跳入他的怀中,一双绿莹莹的猫眼精光四射,骇人不已。

乔莲舟一挥衣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身后的屋顶,俊美的面庞冷冷一笑。

他吟着诗走出角落,抱着黑猫的身影在月光下阴冷异常。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漫不经心的声音渐渐飘远,屋顶上的齐灵舒了口气,他盯着乔莲舟远去的方向,心头一动,皱起眉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别以为能瞒过我,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我不能听到的!”

没什么东西不能听到?

难道这家伙是……

还未等齐灵确认心中猜想,没过几天,一个意外却发生了。

乔小少爷贪玩任性,把他大哥的黑猫不小心弄丢了,乔莲舟冲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还不准他声张,只一个人气急败坏,如临大敌地出去寻猫了。

乔小少爷缩在琴贞怀里瑟瑟发抖,泪眼汪汪,全无半分平日里小霸王的嚣张模样。

琴贞柔声细语,好不容易安抚乔小少爷睡下后,望向窗外,飒飒的风声擦过树枝,院中竹影斑驳一地,在月下随风摇曳。

琴贞沉眸许久,又看了眼乔小少爷脸上未干的泪痕,终是咬咬牙,下定决心,提着灯出了门。

齐灵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看着琴贞寻到了街上,来到了乔小少爷白日里玩耍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中。

“猫儿,猫儿……”

声声轻唤间,琴贞提着灯仔细搜寻起来,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踏进了小巷深处……

冷风一阵,巷子中似乎传来了呜咽之声——夜半时分,久未住人的荒弃小巷,正是阴气最盛之时。

川城的人都说这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平时无人敢轻易靠近,白日里琴贞便是瞧见那只黑猫跑进了这条小巷,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张口,却没有立即出声告诉乔小少爷,所谓厌屋及乌,她恨极了乔莲舟,对他的黑猫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可她没有想到乔莲舟居然这么紧张这只黑猫,不仅对乔小少爷大发雷霆,还不准他声张,更是连夜亲自出来寻找……

琴贞深吸了口气,暂时按下心头疑惑,睁大眼睛继续搜寻起来。

随着她声声的呼唤,巷子里的风越来越急,寻常人听不到的呜咽声如泣如诉,整条小巷被一种诡异的兴奋笼罩起来,像是饿狼见到了什么美食……

阴风阵阵中,饿了多时的幽灵纷纷从地下蹿出,丝丝缕缕向琴贞飘去,贪婪地包围住那道浑然不觉的纤秀身影。

齐灵瞳孔蓦缩,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过来,幽冥巷,这竟是一条幽冥巷!

开启的天目中,一个个场景倏忽而过,厮杀的战场上,号角声起,马蹄纷乱,鲜血四溅,累累白骨成堆垒起,火光滔天,烧成了一座座人间地狱……

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将士们战死沙场,英魂飘在空中,穿着各朝各代的戎装,向着家乡的方向眺望,千里之外的妻儿还在家中挑灯等候,而远赴前线的他们却再也无法归家,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凄美壮烈,叫人闻之落泪……

齐灵心头大悸,赶紧收回神识,定下紊乱的心神,抬眼间,他竟看见那些战死的幽灵围在琴贞身边,争先恐后地趴在琴贞头上吸允她的发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咚声。

惨白的月光下,琴贞扶着额头痛苦万分,手里的灯扑通落地,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齐灵大惊失色,不及多想已现身飞至琴贞身旁,一把将她搂住,衣袍鼓动间,那些亡灵惊惶失措,被齐灵身上的仙气猛地震开,如汹涌的潮水四散开去。

呜咽声戛然而止,还不待齐灵施法,那些幽魂便吓得钻进了地下,转眼间消失无踪,漆黑的小巷刹那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琴贞头晕目眩,脸色苍白,虚弱的声音还未完,便头一偏,在齐灵怀中昏了过去。

一声猫叫划破夜空,齐灵赫然抬头,巷口走进一个人,行如鬼魅,正是抱着黑猫,一脸阴郁的乔莲舟。

齐灵见他掌风蓄势待发,似要从他怀中抢过琴贞,赶忙眼疾手快地拂袖一挡,护过琴贞,身轻如燕地飞上屋顶,遥遥站定。

“你究竟是何方妖物,竟敢在川城作乱?”

齐灵扬眉厉喝,一身黑衣在风中飘扬,飞舞的发丝间一根月白苏带格外醒目。

两人月下对峙,乔莲舟却并不回答齐灵的问题,只死死盯着他的发间,眸如幽潭。

波诡云谲的气氛中,齐灵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谁?这幽冥巷是出自你之手吧,你把这么多战死的游魂野魄聚集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低声喝问中,乔莲舟似乎回过神来,望向齐灵,忽然笑了笑,声音透着说不出来的蛊惑。

“你早已猜出来了不是么?妙棋灵君。”

齐灵一震,眼眸遽紧,不可置信:“你当真是……”

乔莲舟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地哼了哼,修长的手抚过黑猫光滑的皮毛,挑眉目视齐灵,慢条斯理道:

“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你道我是谁?”

(五)

黑猫虽然寻回了,小乔少爷却不知为何,许是受到了惊吓,竟一病不起,急坏了乔家上下。

琴贞尽心尽力地伺候在床前,闲暇时就抚着棋盘,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抹俊逸的身影。

上回她无缘无故地在巷子里昏倒,是路过的齐灵将她送回了乔府,她对他感激有加,可内心深处却清楚地知道,她望向他的目光里不仅仅是感激……

仿佛命中注定,她总觉得对他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亲切莫名……

另一头的齐灵此刻却是心急如焚,自从月夜下知晓了乔莲舟的真实身份后,他就坐立不安,越想越怕。

据命格录上记载,乔小少爷病倒后,乔家会令琴贞冲喜,匆匆办场大婚,但洞房花烛夜,琴贞却会被趁虚而入的大少爷乔莲舟强占,此后受他百般折磨。

不仅如此,乔莲舟在日后还会害死两个弟弟,独霸家产,并与官府勾结,将一切嫁祸给前去申冤的琴贞,最后以煞星转世、克死至亲的名义对琴贞执以火刑,于闹市街头当场烧死。

这命格写得是既俗气又狠毒,齐灵火冒三丈,差点没掀了命格星君的府邸,命格那小老儿躲得远远的,对着他不住讨好道:

“只当是真君浴火重生,涅磐飞升了!”

齐灵咬咬牙这才算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黑面神。

原本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命格发展下去,只要琴贞被执以火刑殒身后,十世劫难就能历满,妙棋真君即刻归位。

可如今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凭空竟冒出个地狱煞神要来和他抢人,乔家大公子早已被偷天换日,不是命格录上的那个乔莲舟了!

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那家伙居然是谛听,地藏王座下,神兽谛听!

耳边又响起月下那个阴冷冷的声音:“三千年前谛听便对妙棋真君一见倾心,好不容易等到菩萨闭关,谛听才能出来寻她,她此番历劫是谛听唯一的机会。”

漆黑的眼眸挑向齐灵,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与傲气。

“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将真君带回地府,长相厮守,再不分开!”

这番话听得齐灵胆战心惊,好一个谛听,居然想逆天而行,抢在齐真劫满归位前,将她苏醒的棋魂收入引魂皿中,瞒天过海地带回地府。

他不会改写命格,却会改变结局。所谓的引魂皿,不是别的,就是他怀中那只黑猫!

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谛听利用引魂皿四处搜罗怨气最甚的战灵,将那些游魂野魄聚集到了川城,汇成了一条幽冥巷。

幽冥巷中的冲天怨气能够掩盖他身上的气息,叫他不被地府的人发现,方便行事。

要不是引魂皿意外丢失,这幽冥巷也不会被齐灵撞破。

“谛听,你简直是胆大妄为,竟敢阻止真君归位,滥造幽冥巷,你不怕我在天帝面前告上你一状吗?”

齐灵怒喝,谛听抱着黑猫却是气定神闲,不见一丝慌乱。

“灵君放心,等办完事,我自会将这些战魂超度而去,不会给人间造成任何祸害,还会让他们往生回各自的家乡,平了千百年来的执念,反而是大功德一件。”

顿了顿,谛听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齐灵,一声嗤笑:

“至于天帝面前,灵君以为自己还有说话的余地吗?这十世劫难本该谁来承受,灵君心知肚明,当年之事,根本就是真君替你这不成器的弟弟白白担了罪!”

话一出口,齐灵就煞白了一张脸,谛听冷冷一哼,在他耳边接着道:

“便是告到天帝面前,我也不惧,六道之中谁人不知,谛听不受天地管治,独立五行之外,唯听地藏王差遣。灵君若有本事,就真刀实枪地来和谛听抢人,谛听拭目以待!”

(六)

九重天,碧乾宫,云雾缭绕,仙乐飘飘。

天帝登位时,曾亲封四大妙君,妙棋、妙音、妙笔、妙花,真君与灵君合为妙棋,五人交情匪浅,各怀绝技。

这碧乾宫正是妙笔华君,毕华的仙宫。

和风轻拂间,他立于案前执笔作画,身影淡雅清越,却一个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打破了一室宁静。

正是火急火燎的齐灵。

“兄弟大事不好了!小弟想来想去,只有请你的妙笔出山了,和那该死的独角兽斗斗法……”

黑衣俊逸,着急的声音响彻宫殿,毕华放下笔,掸了掸衣裳,淡笑摇头:“几百年不见,灵君你还是这般冒失,有事慢慢说,上回你上天我们还未能好好喝上一杯……”

“喝什么喝,都火烧眉毛了!”齐灵心急如焚的模样叫毕华一怔,敛了笑意,也严肃起来:“究竟何事,灵君快说!”

原来为了对付谛听,齐灵先前就去了趟地府,想请地藏王出面,却连门都没进,就被黑白无常拦了下来,他们道地藏王正在闭关,谁也不能打扰。

无奈之下,齐灵只能上天请老友相助了。

“十万火急,请华君务必用妙笔帮兄弟作幅画。”

“画什么?”

齐灵眸沉如水,深吸了口气,逐字逐句道:“地、藏、王。”

川城,幽冥巷,月冷风清。

当抱着黑猫的谛听应约而来,甫一看清眼前人时,立刻脸色大变,措手不及:“菩,菩萨……”

眼前宝相庄严,眉目肃穆的可不正是他家地藏王菩萨?

谛听说着慌乱跪下,额头上瞬间生出一个犄角,“谛听跪见菩萨……您不是正在闭关吗,怎会被灵君请来……”

“本大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齐灵一声打断:“如今地藏王都被请出来了,谛听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大胆孽畜,竟敢偷了我的引魂皿,在人间为非作歹,还不速速随我回地府认罪。”地藏王周身金光环绕,肃然开口,眉宇间不怒自威。

齐灵抱肩站在一边,一脸的幸灾乐祸:“快走,快走吧!”心下却是得意万分,华君的妙笔果然名不虚传,惟妙惟肖!

毕恭毕敬跪着的谛听闻言头一抬,似乎万般不甘,想要争辩,却终是对着地藏王肃然的神情不敢开口,缓缓将头低了下去,闷声道:“是,菩萨……谛听遵命。”

就在这一瞬间,还不待齐灵喜上眉梢,地上的谛听猛然出手,一个跃起朝地藏王冲去,额上犄角白光大作,疾风一阵间,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利剑,硬生生地穿过了地藏王的身体。

漫天纸片纷飞,如雪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叫齐灵始料未及,震在了原地,当回过神时,幽冥巷已是一地纸屑,耳边传来谛听冷冷的嘲讽。

“这点小伎俩也敢来糊弄我,灵君本事不如人,净搬弄些旁门左道,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吗?”

齐灵怔怔地看着纸屑,置若罔闻,谛听抱着黑猫哼了哼,转身拂袖而去,口中还嗤声道:

“枉费真君那等瑶池天仙,怎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等等,你说什么?”

齐灵一个激灵,猛地拦在了谛听身前,“瑶池天仙?”

“对,就是瑶池天仙,在谛听心中,天下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过真君,你与真君简直是天壤之别!”谛听高高昂着头,望向齐灵的眸中是毫不遮掩的鄙夷。

齐灵却毫不在意,望着谛听,嘴角抽了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谛听不明所以,有些恼怒,正要开口,齐灵却扬嘴一笑,直直目视着他,露出白晃晃的牙齿,故意慢悠悠道:

“独角兽,不好意思,本大仙只有哥哥,没有姐姐。”

(七)

“这天道人道,都一样无趣,叫人提不起兴致。”

齐灵倚栏而立,看浮云掠过眼前,小老头似地叹了口气。

他说这话时还不到一千岁,搁人间就是个什么也不懂,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屁孩年纪。

“你这老气横秋的模样若叫其他仙僚看见了,包管要笑话的。”齐真坐在棋盘前,饮了一口茶,淡淡道。

“笑话就笑话,只要哥哥不嫌弃我就好!”齐灵扑到齐真怀中,摇着哥哥的袖子,一派天真无邪之态。

他二人本是上古太乙真人身边的一副棋子,随洪荒浮尘,久而久之,吸天地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幻化成了一白一黑两只棋灵。

哥哥齐真,性如白子,清朗温润;弟弟齐灵,性如黑子,风流俊逸。

两人俱是棋盘上流光溢彩的一道风景,聪慧敏锐,更随太乙真人于剿灭魔族时立下了奇功,得天帝赏识,晋为上仙,亲赐府邸,封号妙棋真君与妙棋灵君。

彼时韶光正好,风头无二,九重天上人人见到他们兄弟俩都要拱手称一声“真君”、“灵君”。

悠闲的日子过了上千年,不觉间齐真便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他一袭云衫,花间的身影不知迷了多少仙子的心,却不想在一次下凡时,他偏偏无意间救了魔族的小公主,生出了一系列牵绊。

那小公主对他情有独钟,追到了天上,大闹元芜殿,还和当时年少气盛的齐灵打了一架。

天帝有心拉拢魔族,思前想后便做了一回月下老人,大手一挥,赐婚妙棋真君与魔族公主。

消息很快传遍了四面八方,这场大婚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天上魔族都十分重视,却有一个人,如遭霹雳。

那就是齐灵。

他激动不已地去找齐真,哀求哥哥不要娶魔族公主,不要扔下他……

他们是一棋双生的棋灵,黑珠白子,棋盘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相依,世上没有比他们更贴近的两个人了。

齐灵害怕失去哥哥,害怕外人插足,分散了哥哥对他的爱,强烈的占有欲与极端的情感让他丧失了理智,最终做了此生最错的一件事。

就是在那场四海皆知,普天同庆的大婚上,他潜入了新房,想劫走新娘,却在争斗中失手杀害了魔族公主,酿成了滔天大祸,魔族震怒,立下撕毁了两族永不侵犯的条约,举兵攻上九重天,战火一触即发,风云变色。

齐灵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会引来如此大的祸事,虽然后来他奋勇保卫天宫,平息战火,但他犯下的错仍然罪无可恕。

是齐真跪在天帝面前,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

他云衫轻扬,眉眼低垂,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气质。

“我是哥哥,弟弟做错了事只怪我没有教好……齐真愿受任何惩罚,恳请天帝饶过齐灵。”

这件事叫天宫上下唏嘘不已,往日与齐真齐灵交好的众仙们纷纷求情,天帝念在他二人素日功劳,齐真又在事发后孤身一人赴魔族谈和,于战火平息功不可没的份上,便没将他推到斩仙台,只罚他下凡尘,经历十世劫难。

因小公主死于非命,天帝有意给魔族一个交代,便要齐真尝尽世间女子之苦,罚他每一世都为痴情女子,各种身份,却都是一样的失所爱,付错心,命途坎坷,不得善终。

齐灵醒来时,已经身在百灵潭,齐真怕他坏事,将他托付给了春妖,连一丝道别的机会也没留给他。

齐灵只隐隐记得,意识模糊间耳边有个声音絮絮叨叨的,带着他熟悉的气息。

“头发散了也不知道系上,还和个孩子似的……日后哥哥不在身边,要懂得照顾自己,别再冲动惹祸……”

醒来时他便已躺在有间泽的树上,旁边是负手而立的春妖,眉眼淡淡,轻声转告了齐真对他的嘱咐。

他久久未动,木然地睁着眼睛望向上空,泪水从眼角滑下,却是风过无痕,像他再也抓不住的那袭白衣……

发间是齐真亲手为他系上的月白苏带,俊逸的一身黑衣中,唯有头上飘扬着一抹清雅的白。

那是哥哥留给他唯一的旧物。

(八)

百灵潭,幽莲绽放,凉风习习。

支手小憩的春妖一睁开眼,就是齐灵无限放大的一张俊脸,“老妖,借你昆仑镜一用!”

饶是春妖再好定性,也被惊了一下,推开齐灵,好气又好笑:“你这神仙真是做得比鬼还要吓人。”

齐灵干干一笑,不理会春妖的揶揄,只急声道:“快,快借我昆仑镜看一看三千年前那独角兽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快速地将来龙去脉向春妖一说,齐灵就迫不及待地接过昆仑镜,看那镜面上光影流转,缓缓现出了地府的场景……

一幅幅画面倏然而过,不知看了多久,齐灵忽然怪叫一声,撒手丢了镜子,仿佛被电击到了一样。

春妖扬手接住昆仑镜,皱眉正要开口,看向齐灵的眼眸却愣了愣,迟疑道:“齐灵子,你怎么……脸红了?”

齐灵赶紧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欲哭无泪的一张脸却更红了,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春妖更加好奇,埋首对着昆仑镜细细看了起来,还没看多久,他便恍然大悟,向来不喜形于色的脸上也撑不住,失笑出声:“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好大的一个乌龙,可怜这谛听痴心错付,白白相思了三千年!”

川城,乔家上空烟花满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今夜就是琴贞嫁给乔小少爷,为他冲喜的日子。

人群里的乔莲舟抱着黑猫,眸光复杂,耳边不由又响起齐灵那讨厌的声音:“不好意思,本大仙只有哥哥,没有姐姐。”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弄错了?三千年前他在往生河畔遇见的小姑娘不是齐真?那他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又到底是谁?

心乱如麻的谛听皱着眉,不知不觉已经远离喧嚣,独自来到了后院的新房前,他伸出手,有些犹豫,这扇门还该不该推开?一切还该不该朝着原定的计划发展下去?

正心烦意乱时,半空中闪过一道蓝光,夜风迎面而来,不由分说地卷过他,还不及他多想,回过神时人已身在了护城河边。

那道蓝影正是春妖,齐灵站在河边,看见春妖把人带来了,神色一喜,刚要上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脸上生了些不自然的神色。

谛听一看清眼前场景,抽身拂袖,勃然大怒:“灵君你有完没完,又在耍些什么鬼把戏,别以为请了帮手来,我就会怕你!”

齐灵脸色讪了讪,却第一次没有和谛听针锋相对,反而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之状。

春妖赶紧上前施礼道:“尊者误会了,我乃百灵潭之主,此番冒昧出手不过想请尊者看一样东西,看过之后,一切便都明白了。”

说着春妖向齐灵使了个眼色,齐灵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色阴郁的谛听,咬咬牙,转身跳入了护城河中。

谛听一惊,紧接着皱起眉来,不知齐灵又在搞什么鬼。

却见齐灵在水中摇身一变,荧光飘洒间化作了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袭白衣,长发如瀑,一根月白发带随风飞舞,衣袂摇曳,回眸一笑。

那一笑,说不出的天真无邪,灵气逼人,娉婷清丽如水中花,直叫天地都失了颜色,美得叫人挪不开眼,不辨雌雄。

谛听原本不耐烦的表情在看到那一笑后,猛地一震,如遭五雷。

春妖的声音适时又委婉地响起:“尊者瞧瞧,三千年前你在往生河畔撞见的小姑娘是不是这个样子?”

(九)

地府有条往生河,河畔开满了曼陀罗花,彼时还未成年的齐灵闹着要去看一看,采几朵传说中的地狱之花来,齐真怕他任性闯祸,便向南天门打好了招呼,不要给他放行。

古灵精怪的齐灵哪会这么听话,他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一计,笑嘻嘻地偷了哥哥齐真的衣服,乔装一番后瞒过了南天门的守卫,溜到了地府。

悄悄摸到往生河畔后,他喜不自胜,跳入了河里,想游到对岸去采曼陀罗花,却才刚下水,身后就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

“快上来,你会被往生河的怨灵拖下去的!”

他回头一看,是个眉眼好看的紫衣少年,和他年纪相仿,正紧张地招着手要他上岸。

他眨了眨眼,水珠自睫毛上坠落,灿然一笑。

“谁敢拖我?”

那紫衣少年一下愣住了,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着齐灵的倒影,他发间苏带迎风飞扬,妖冶怒放的曼陀罗花开满他身后一路,衬得他眉目如画,绝美动人。

齐灵不知道,他那无心的一笑,叫不谙情事,未入红尘的谛听记了整整三千年。

他扭过头,正要继续朝对岸游去,身子却猛然一坠,有什么东西用力拽住他的脚,力道之大竟叫他一时挣脱不得,他呛了口水,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河畔的紫衣少年已瞳孔骤缩,飞身掠来,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他一上岸就惊魂未定地咳嗽起来,浑身湿漉漉的,胸膛一起一伏,滴着水的发丝贴在脸上,一张绯红的脸艳若桃瓣,叫紫衣少年又看傻了眼。

终日侍奉在地藏王座下的谛听,平素深居简出,哪里见过这样机灵娇俏的小姑娘,一颗少年心立时萌动发芽,跳动得厉害。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说自己没有朋友,想让齐灵留下来和自己作伴。

齐灵也不客气,眼珠狡黠一转,大咧咧地指向对岸。

“你给我把那曼陀罗花摘来,我就做你的朋友,与你朝夕为伴,可好?”

谛听大喜,立下当了真,二话不说扑入了水中。

却没有想到,那边齐灵还没等多久,齐真就找来了,齐灵乖觉,一见不对,便立刻转身逃之夭夭。

当谛听举着一捧曼陀罗花上岸时,就只看见一抹白影闪过眼前,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去追齐灵的齐真,谛听却不知道,只急忙喊道:“你怎么走了?你的花……你,你叫什么名字?”

远处的齐真听到身后的呼唤,虽不明所以,却出于礼貌,以千里传音遥遥道:

“齐真。”

齐真,齐真,谛听呢喃着这两个字,失魂落魄地凝望着白衣消失的方向……

昆仑镜上的画面戛然而止,一切真相大白。

谛听抱着黑猫几个踉跄,几乎要站不稳,齐灵手疾眼快想扶住他,却被他狠狠甩开,扭头死死瞪向齐灵,眸欲滴血。

当年他情窦初开,天天在往生河畔等她,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打听下才知她是天上的妙棋真君。他心生自卑,以为她这瑶池仙子是看不上他这地下的独角兽,才迟迟不来赴约,于是他黯然伤神下只能将爱意埋在心底,继续守在地藏王身边,在地府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后来无意间他听说她出了事,具体却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是为闯祸的弟弟担了罪,被打下凡尘,历经十世劫难。

压抑许久的爱火重新燃起,他好不容易等到地藏王闭关,寻了个机会出了地府,决心再也不要错过她……

可没有想到苦心经营的一切,到头来竟不过是个笑话!

齐灵摸了摸鼻子,望着满脸痛不欲生的谛听,笑得尴尬:“那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怪我当年少不更事,一时胡言,戏耍了你……可这些都与我哥哥无关,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计……”

齐灵话还未完,便被一阵大笑打断,谛听按着心口,笑得癫狂,似乎气急攻心,他一口鲜血直直喷出,看向大惊失色的齐灵,眼眸染了凄色,目光灼灼,似深情,似恨意,似痴迷,变幻莫测,复杂万分。

“别再让我见到你!”

一声凄厉长啸,乔莲舟的身体忽然软下,头顶蹿出一缕紫烟,飞向半空,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齐灵怔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耳畔还不停响荡着谛听的那句话,怅然若失。

春妖在他身旁一声轻叹,孰是孰非已无从计较,不管怎么样,一切终于结束了,三千年来的一场错缘终是了结。

尽管它不是真的了结,从来雾里看花,看不清的总是自己,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十)

妙棋真君回到天上的那一日,元芜殿个个欣喜不已,热泪盈眶。

齐灵紧紧拥住哥哥,红了双眼,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满殿欢喜间,没有人发现,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蹲了一抹紫影,将殿中一切尽收眼底。

漆黑的眼眸流连在齐灵身上,眸含痴迷。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佛曰,放下,自在。

可三千年的执念,怎能说放就放得下呢?

外面天高辽阔,长风万里,俊美的脸庞唇角微扬,似乎下了什么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