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霓突然出现在中安宫,她是奉俪妍之命前来带话,薄蓉绮拿不定主意,全权交给碧若处置。碧若倒是泰然,带着秋霓面见太子,正与太子亲近的唐子衿一见到秋霓,顿时愕然。
“奴婢秋霓叩见太子殿下。”秋霓垂首叩拜,“奴婢奉良娣之命,前来带话。”
胡烨放下杯盏:“什么话?”
“良娣说,如若今日等不来殿下,今后便不再踏出昭阳殿半步。”秋霓面色冷静地说。
胡烨倏地一怔,起身喝问:“她这是威胁于我?”
“奴婢不知。”秋霓凝色说道,“只不过凭着良娣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胡烨对俪妍毕竟还是心软的,怎么说也是陪伴自己多年、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子,还为他诞下一子。
见太子有些动摇,一旁忖度的唐子衿开了口:“既然俪良娣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看来是真的对殿下想念得紧,殿下倒不如顺从了良娣之意,免得她日后不高兴,我们做奴婢的恐怕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秋霓一惊,没想到唐子衿补了这么一句火上浇油的话。
本来动了恻隐之心的胡烨,听了唐子衿的话,也不禁怒气陡升,呵斥一声:“你回去告诉良娣,使小性子也该有个分寸,今日我已经决定留在中安宫,哪里都不会去。”
“殿下……”秋霓皱起眉头想挽回,但是太子黑着脸,态度坚决,她只好作罢不敢造次。
“退下。”胡烨冷冷地说道。
“诺。”秋霓退出去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唐子衿,可心虚的唐子衿并没有及时回应,大概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姐妹相对的这一刻。
胡烨虽是一时赌气留在了中安宫,可他并没有心思占有唐子衿,闲聊之后还是返回了自己的永信宫。
后来,唐子衿请求楚月将秋霓约出来相见,她还记着碧若交代过的任务,那就是尽最大可能拉拢秋霓。
“月儿,你找我有何事?”楚月在假山之后静等秋霓,秋霓一出现,便兴冲冲地走过去牵着楚月的手,微笑地问:“近日可好?”
“秋霓姐,我很好,不过,并不是我找你。”楚月尴尬说,“是别人想见你。”
“谁?”
“是我,秋霓姐。”唐子衿从假山的洞穴中走出,她一脸歉疚,楚楚可怜之状令秋霓有些难以琢磨。
楚月见秋霓面露愠色,于是忙打圆场:“秋霓姐,其实今天要柳意将你约过来,正是子衿的意思,她想亲自道歉。”
“秋霓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是我,害得你没有完成良娣交给你的任务,你肯定为此事受罚了。”唐子衿委屈地眨了眨眼。
秋霓转了个身,淡然地说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大家各为其主,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谁。”
唐子衿愁苦地说:“我是太子妃的人,她要我做什么,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啊,在宫里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秋霓叹息一声。
楚月心里很不是滋味:“秋霓姐,我们三人聚在一起原本就是缘分,相处之后以姐妹相称也建立起难得的情分,今日大家,一个是身不由己,一个是各为其主,让我听得心里好难过。”
“妹妹不要难过,这就是宫里,是不该讲情分的地方。”
唐子衿趁机走上去,拉住秋霓的手:“其实姐姐想得太过悲观了,只要我们三人心连心,情分一定不会改变。”
秋霓扫了一眼唐子衿,心事重重地说:“你如今是太子妃的人,又被俪良娣所知,今后的路必定难走,万事小心。”
“多谢姐姐提醒。”唐子衿莞尔一笑,“不过子衿还想恳求姐姐在昭阳殿能为我多留个心眼儿,毕竟经过昨晚,我相信自己已沦为俪良娣的眼中钉了。”
“你明白就好。”秋霓立刻明白了唐子衿的用意,不过她不想在楚月跟前说破,于是敷衍地说道,“你放心,我会替你留个心眼儿。”
俪妍进中安宫请安时,微垂首,看不清她脸上的变化,坐在殿上的薄蓉绮提着一颗心,精神高度紧绷着。
“妾身给太子妃请安。”俪妍垂眸一笑,掩盖住从眼底流露出的恨意。
“良娣不必客气,起身说话吧。”薄蓉绮不敢放松,笑的时候,两嘴之间的肌肉都有些很不自然地抽动,她干脆收了笑意,紧闭双唇,端庄地注视着俪妍。
俪妍起身后,勾唇笑道:“妾身又不请自来,真是有些唐突,还望太子妃不要介意。”
“俪良娣见外了,我们都是姐妹,理应多走动走动。”薄蓉绮淡笑地说。
俪妍眸光的温和渐渐褪去,冷厉之气暗藏眼底,她睨了妙云一眼,冷笑着说道:“太子妃,其实我今日来,除了请安,还有一事相求。”
“不知良娣所为何事而来?”薄蓉绮谨慎地问道。
“早前听说太子妃这宫里住了几个采女,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更重要的是,懂得伺候人,不但把太子妃伺候得这般满意,还让太子殿下流连忘返。”俪妍凤眸微合,倏然射出几分慑人的凌厉,但刹那又化为意味不明的笑意。
薄蓉绮心中一颤,适才饮入的一口茶,刚经过喉咙处,便觉一股热气往上涌出,她差一点儿就朝着俪妍吐了出来。
“良娣有话就直说吧。”薄蓉绮硬是咽了下去。
“太子妃果然是快人快语。”俪妍不屑地笑道,“就怕到时候舍不得放人。”
薄蓉绮侧目,凝视俪妍,问:“你想要谁?”
唐子衿在自己的厢房内徘徊不定,心事重重,她看了一眼门口的宫女,马上差人去请楚月。因薄蓉绮的重视,如今唐子衿有了独立的庭院不说,就连身边也多了一个宫女伺候。
踌躇之时,外面庭院变得闹哄哄的,唐子衿以为是楚月来了,便奔了出去,不料看到的却是薄蓉绮身边的刘公公。
刘勇笑着走上前,轻声说道:“子衿姑娘,太子妃有请,速速跟我去吧。”
唐子衿紧张地问:“刘公公,听说俪良娣也来了?”
刘勇顿了顿,继而说道:“你放心,俪良娣在中安宫还不敢胡来。”
唐子衿无奈地说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刘勇带着唐子衿离开不久,楚月和宫女便赶到了,可是她们并没有碰上面,楚月心神有些不安。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给俪良娣请安。”唐子衿被人领到偏殿,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请安,垂眸低眉,显得十分紧张。
“平身。”薄蓉绮面无表情地说道。
“谢太子妃。”唐子衿站起来,还是恭顺地低着头。
俪妍斜睨一眼唐子衿,冷冷地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诺。”唐子衿迟疑地应了一声,缓缓地抬起了头。她一抬眸就撞上俪妍凌厉的双眸,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扇睫微颤。她立刻别过眼,避开了俪妍的目光。
确有几分姿态。
俪妍想起来了,上次自己来中安宫的时候就见过她了,只是那时候她还不入自己的眼,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得意忘形地以为自己长了翅膀,可以飞上枝头了。
“听说你是长公主送来的采女,难怪懂得讨人欢心。”俪妍走到唐子衿跟前,意味深长地说,“说实心话,我啊,一看到你也挺喜欢的呢。”
唐子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婢何德何能,真是受宠若惊了。”
俪妍转过身,对薄蓉绮开口道:“太子妃,我好歹也是东宫的良娣,既然她想伺候殿下,是不是应该交给我再好好地调教调教?”
此话一出,不光是薄蓉绮,就连唐子衿都吓得心惊肉跳。她充满希望地看着薄蓉绮,暗自祈求在这个关键时刻,薄蓉绮能伸手救她一把,然而,薄蓉绮的犹豫让她又开始恐惧害怕。紧接着,碧若又对薄蓉绮使了眼色。薄蓉绮的沉默将唐子衿的恐惧无限放大,直到唐子衿的希望一点点变成了绝望,她逐渐明白薄蓉绮的懦弱,也看清了她根本就不打算保自己。
唐子衿刚被俪妍带走,消息就如旋风一般,在东宫传开了。
楚月听说唐子衿被俪妍带走,心急如焚,当下就想去找薄蓉绮求救。于是,她不顾礼数地闯入薄蓉绮的寝殿,怎奈碧若从中安宫走出来挡住了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太子妃也爱莫能助。”碧若劝慰地说道,“其实唐子衿有此磨难也是她的劫数,她若是想飞出这中安宫,在太子身边站稳脚跟,唯有从俪良娣手中涅槃重生。”
楚月嗤笑一声,踉踉跄跄地扶住画廊中的柱子,皱着眉头,垂眸,眼中已经积聚起一层水雾:“这么说,太子妃是有意将子衿送到俪良娣的手中?”
“不得不这么做。”碧若语重心长地叹息,“其实太子妃已经很难过了,你就别再添乱了。”
楚月没有再看一眼碧若,只是欠了欠身,颔首说道:“多谢碧若姑姑这番话,让奴婢总算明白了。”
转身之际,楚月已没了丝毫的期许,这是主子间的斗争,她一个奴婢并不能改变什么。作为棋子的唐子衿,她尝过甜头就必须再为太子妃尝尽昭阳殿的折磨,或许碧若说得对,像她们若想飞上枝头,必定要经历浴火凤凰的重生之路。
昭阳殿此时戒备森严,唐子衿没有猜错,她被带到这里就是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俪妍的恨来自她与生俱来的嫉妒之心。
小憩一会儿后,俪妍从寝殿里出来,就见唐子衿跪在宫外,由于时间太久,唐子衿下半身几乎都没了知觉,而上半身瑟瑟发抖,额头上不停地淌出汗。
此刻,这张会勾引人的小脸蛋儿露出了狼狈之色,不过俪妍依然觉得不解气,要知道她的妒忌可不是小施惩戒就能缓解得了的。
俪妍不以为然地笑着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子衿的后颈,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起来吧。”
“多谢俪良娣。”唐子衿这会儿站起来都有些困难,她双手撑在地上,试着慢慢挪动下肢,可是由于跪得太久,麻木的下肢暂时失去了反应,可想她要是勉强站起来,只怕会摔倒在地。
唐子衿犹豫不决,急得心里只犯苦水,而俪妍发了话,她又不能不站起来。唐子衿的身边此刻站着不少宫女,但她们都只是围观她的困境窘态,没有一人上前搭手,眼看着自己就要沦为笑柄,心灰意懒的唐子衿一咬牙,还是努力地撑着站了起来。
就在唐子衿身子颤颤巍巍,差点儿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时,忽然旁边有人扶住了她。
俪妍和妙云纷纷转头,看着扶住唐子衿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俪妍身边服侍的宫女秋霓。秋霓搀扶住唐子衿,察觉到她双腿正不停地打战,于是又不顾俪妍的怒气,面色冷静地道:“良娣,唐子衿站不住,若撞到良娣就不好了。”
俪妍就是想看唐子衿失态的模样,怎料秋霓莫名其妙地冲出来,不过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也喜欢慢慢地折磨,这样才能解心头之恨。
“那你带着她退下吧。”
突然被释放,唐子衿恨不得感激涕零,即便只是暂时地被放过,至少她现在可以喘口气了。唐子衿只觉得自己在俪妍面前,就算她一个眼神都能令自己全身发冷,这种冷,带着彻骨的寒意。
唐子衿知道,短暂的喘息换来的将是更变本加厉的摧残,她从未觉得日子可以过得如此暗无天日,她几乎都快要绝望了,就算现在俪妍要了她的命,她都觉得是个解脱。
柳意来找楚月时,楚月并未感到惊讶,相反,她甚至猜到柳意的到来是受人之托。柳意说明来意,并且拿出丝绢递给楚月,她打开一看,是秋霓在丝绢上面写了四个字——太子殿下。
楚月陷入沉思,而一旁的柳意说道:“为今之计,能救唐子衿的恐怕只有殿下一人,我今日打听得知,太子妃已差人去请殿下,你看你能否找机会接近殿下?”
楚月为难地说道:“我一个宫女贸然拦驾,就怕适得其反。”
“那这个……”
“你想,我无凭无据,如何跟殿下解释?”楚月蹙眉说,“俪良娣不过是在中安宫要了一个宫女,我竟然说俪良娣想谋害这个宫女,换作你是殿下,你可否会相信我这个宫女的说辞?”
“你如此说来,也有几分道理。”柳意点了点头。
楚月咬着唇:“不过,秋霓的建议让我越发肯定子衿在昭阳殿必是过得很不好,现在太子妃都无可奈何,只能靠殿下力挽狂澜了。”
楚月打算放手一搏,她不知,薄蓉绮也在中安宫等着太子殿下。一切都是碧若的安排,先从采女中挑选合适的棋子,再将棋子推到殿下身前,以此激怒俪妍,而俪妍果然上钩,前来中安宫索人,她把采女要过去一定不会善待,只要动刑,薄蓉绮便可在殿下面前揭发俪妍的狠毒,借此灭一灭她的威风,而任凭她俪妍平日里伪装得再好,这一回怕是要正中薄蓉绮的下怀了。
话说,楚月心急火燎地赶去中安宫时,却听宫女说胡烨早已被薄蓉绮说动,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昭阳殿兴师问罪去了,楚月与胡烨失之交臂,她不觉得可惜,只要能救出子衿就好。于她而言,能不能见到胡烨,并不那么重要。
薄蓉绮难得抬头挺胸地步入昭阳殿,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郁结在心中的怨恨蓄势待发。然而在昭阳殿寝殿内,久候多时的俪妍不慌不忙地出宫迎驾。俪妍高傲地站在薄蓉绮跟前,丝毫不输阵,美眸之中透出的几丝冷厉,盯得薄蓉绮突然心里犯虚,她故作镇定,屏住呼吸,处之泰然。
“殿下,刚才我还说要不要邀请太子妃过来昭阳殿一叙,没想到你们跟我还真是心有灵犀了。”俪妍妩媚一笑,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胡烨看了一眼薄蓉绮,问:“太子妃说,你将中安宫的宫女要来昭阳殿,却滥用私刑扰乱后宫?”
俪妍冷瞟一眼薄蓉绮,嗤笑说道:“我说太子妃怎会如此好心,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薄蓉绮脸上有些挂不住,硬着头皮反驳:“俪良娣,我不跟你讲废话,我只想见到唐子衿。”
俪妍勾起唇角,走上前瞪视薄蓉绮,一字一句地道:“太子妃,我俪妍虽然不及你地位尊贵,但好歹也是殿下的良娣,今日你在殿下面前中伤我,难道就不怕失了你太子妃的颜面?”
薄蓉绮心中一怔,于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真是急煞了旁边的碧若。
俪妍敛了冷笑,斜睨一眼胡烨,凛然道:“妙云,去把唐子衿带过来。”
胡烨不见俪妍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反而开始犯嘀咕,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俪妍的性子,俪妍在宫里惩戒宫女那是常有的事,他有心劝说却不得结果,每回俪妍都是拿出女子的一哭二闹化解了他追根究底的心思,而这一次,俪妍反常的冷静,居然还冷静得有些可怕。
但见唐子衿疾步而入,垂眸低眉,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薄蓉绮松了一口气,弯腰扶起唐子衿,轻抚她手指被包扎的地方,疼惜地问:“子衿,你怎会受伤?是不是在昭阳殿经历了什么?你别怕,殿下就在这里,他会替你做主。”
“多谢太子妃。”唐子衿依然没有抬头,俯首说道,“是奴婢昨日煮茶之时不小心烫伤了自己的手指,不过好在良娣安排妙云姑姑及时为奴婢处理,现在也不觉得痛了。”
“你说什么?”薄蓉绮扑上前,站在唐子衿身前,居高临下地反问,“唐子衿,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你的手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唐子衿顿了顿,正色地说道:“回禀太子妃,奴婢的手是自己不小心烫伤的,与其他人无关。”
在宫中搬弄是非是大忌,薄蓉绮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胡烨失了脸面,胡烨沉着脸不语,他不想再看到薄蓉绮,也觉得自己跟她瞎胡闹实在有失太子的威严,还差点儿错怪了俪妍。
最是得意嚣张的俪妍还不借此机会落井下石!薄蓉绮哽住泪水,将辩解的话堵在喉咙处,许是委屈聚集得太多,一引全燃,灼热的刺痛将她想要说的话烧尽。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也看得明白,如今她说多错多,辩解再多也是徒劳。胡烨连责骂的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将她“赶回”了中安宫。
败阵下来的薄蓉绮如丧家之犬,返回中安宫后一言不发,这真是机关算尽却忘了算人心。
事后,唐子衿料到楚月定会约自己出来见面,楚月却没有料到事情居然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实在是匪夷所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才会在风头上约出唐子衿。
唐子衿坦然说道:“太子妃连自己都保不住,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靠山。何况在东宫,谁人不知真正有权有势的是俪良娣,她太子妃形同虚设,根本毫无用处,我这么做,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
“好一个良禽择木而栖。”楚月愤愤地说,“可你不要忘了,若不是太子妃,你现在还在宫女苑做低等宫女。”
“你以为她当真是那么好心将我们救出宫女苑?”
楚月痛心地说:“就算太子妃存有私心,你也不能在今日关键时刻倒戈相向,居然掉转方向来颠倒是非。”
唐子衿反驳道:“你不是我,没有在昭阳殿经历我所受到的苦难,你当然可以在这里挺直腰板地说出这满口的仁义道德,如果你身处于我这样的处境,相信你也会识时务为俊杰。”
楚月摇着头,蹙眉说道:“是,你说得对,我没有亲身经历你所遭受的苦难,所以我没有资格批判你的对错,只是你应该清楚俪良娣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你今日帮了她,她就会善待你?心术不正之人,是绝不会做出仁义之事,你在她身边早晚也要出事。”
唐子衿长吁一口气,平静地道:“多谢月儿姐姐还会替我着想,有你的关心,我心里也就放下了。”
“你我分开,一个在中安宫,一个在昭阳殿,两宫本就水火不容,今后我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不要再鲁莽。”
“姐姐放心,子衿已不是刚进宫时的那个无知少女了。”唐子衿自以为能在俪妍和薄蓉绮的斗争中坐收渔翁之利。
徐舍人方便进出皇宫,于是臧敏费尽心思巴结,除了胡柔,他便是臧敏和女儿唯一连接的桥梁。
在徐舍人的带话下,楚月得知家中小妹找来了公主府,她又惊又喜又忧。喜的是小妹在长陵老家一定受了不少苦,而今在公主府必定能得到母亲的照顾,忧的是她与小妹始终一墙之隔,恐怕此生也无法再见上一面,每每想起,她都是独自悲伤,在宫中再也无处说去。
而小妹的出现,却令楚月连续几个晚上都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这回她是自己惊醒,再也没有母亲的陪伴。
又是虚惊一场,楚月一骨碌地爬起下了床,眺望窗外的夜景,须不知眼前一亮,皇宫后院总能看到闪烁着微弱火光的地方。
转眼,到了七夕时节,又称乞巧节。皇宫中宫女颇多,到了乞巧节前夕,都会三五成群地相约在一起穿针乞巧。虽是宫女们私底下相约过节,但其实主子们也都不会怠慢乞巧节,昭阳殿就格外地热闹,早早准备好了巧灯,希望能博得殿下的欢心。
在宫里,过节并不代表一定会被人重视,相较于昭阳殿的喜庆,中安宫就显得异常冷清,这也不是头一回,薄蓉绮都忘了乞巧的乐趣,呆坐殿内若有所思。
小宫女芙雪一直跟着楚月料理中安宫的花卉,她见楚月依照菊花的造型做了个巧灯,欢喜之余赞不绝口,楚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也是每年这个时候吵着嚷着要求自己做个巧灯送给她,于是楚月把巧灯转送给芙雪,又拉着她和其他的宫女在凉亭中漂针乞巧。
“叩见太子妃。”凉亭中说说笑笑,声音被散步的薄蓉绮听到,她转身走来,打断了宫女们的说笑。
薄蓉绮瞥了一眼石桌上的巧果,虽然不多,却种类丰富,她想,宫女们也能有这般闲情逸致,真是比自己过得还要精彩了。
“今日过节无须多礼,都起身说话吧。”
“谢太子妃。”宫女纷纷退出凉亭。
楚月手持巧灯一时走不开,薄蓉绮走上前,拿着未完成的巧灯,笑着问道:“适才我见走廊中挂着不少巧灯,个个都精美好看,难不成都是出自你的手?”
楚月欠身点了点头,薄蓉绮轻叹:“果然秀外慧中,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巧手。”
“太子妃过奖了,奴婢自幼在家中照顾弟弟妹妹,大小事情都不得不全部做好,而巧灯也是因为哄妹妹时自发学习而成,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薄蓉绮坐在凉亭中,示意楚月坐在自己身边:“月儿,你陪我喝一杯可好?”
“太子妃,贪杯伤身啊。”楚月劝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不过是想在这喜庆的节日里过得不再这么苦闷。”说着,薄蓉绮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碧若见状,想上前阻止,怎料楚月也端起酒盏痛饮一杯,喝罢,她微笑说道:“那奴婢今夜舍命陪太子妃。”
薄蓉绮由衷一笑,再饮一杯。
许是喝了酒,楚月躺下后一直觉得胃里不适,辗转反侧总是无法入眠,于是坐起,随手披了一件外衣,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明月当空,月光清浅,泼洒地面,银白如霜,像是给酷热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清爽。楚月顿觉一股凉意,微风如母亲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扫去郁结在胃里的不适,待有些缓解,她便悠闲地散起步来,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适才与薄蓉绮闲聊的凉亭。
想起薄蓉绮楚楚可怜的模样,楚月心里又是一阵心酸,没想到一个看似被天下人羡慕的女子,到头来却落得这般凄惨。她感叹命运的同时,又想起了家人,便弯腰捡起地上的巧灯,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与妹妹姚纱在家中嬉闹的画面。
胡烨在昭阳殿没逗留太久,国事繁重的他返回永信宫,直到深夜才停下,宫中也渐渐安静下来,他突然来了兴致,想到庭院中游玩一番。
清风吹动湖面,水波涟漪,晕开好几层。胡烨把目光移到湖面映着的皎月,与此同时,因为湖水的流动,将上游的东西慢慢地带了下来。
就在胡烨站在岸边,眺望满湖的月光之际,忽然视野里出现一个闪着光亮的饰物,这本不该出现在湖面的饰物立马引起了胡烨的注意,思虑再三,他干脆再走近些,命令晏南将湖面的亮光捞起来。
“巧灯?”胡烨接过晏南捞出来的东西,是一个菊花型的巧灯,手工十分精美,浮在湖面游动时,平平稳稳的,所以里面的烛火才没有熄灭。
这清凉湖是东宫最大的人工湖,湖水可通向宫外,并且连通了中安宫和永信宫。
胡烨拿着巧灯往上游张望,但寂夜中的东宫根本看不到什么。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闲来无事,胡烨竟然迈着步子沿着湖边朝着上游走去。
楚月此刻正斜身坐在湖边的岩石上,她口中念念有词,先是祈福一番,接着就把巧灯放入湖中,以表祈福之心。
再往前走便是中安宫了,胡烨的脚步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夜已深,本就冷冷清清的中安宫,此时更加的宁静,胡烨转了心思想要返回,可低头看到手中的烛火即将熄灭时,他的兴致反而又被烛火点燃了。
楚月一边哼着民间的小曲儿一边忙着做巧灯,她完全没有察觉有人正在靠近她。
靠近的人屏住呼吸,仿佛湖边的女子是纸做的,风一吹她就会被带走,也许她是明月送下来的,所以被月光照得格外夺目。
胡烨心里有些急,因为只能从侧面打量,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忽然,楚月一偏头,如瀑的黑丝散落下来,又遮住了她半张脸。
“嘶……”胡烨拨开花丛,想探身走出去,岂料惊动了楚月。
“谁?”夜里四周凉飕飕的,楚月心慌起来,她被吓得赶紧逃走了。
胡烨被黑发搅乱目光,突然脑中闪过记忆中重叠的画面,这一头青丝始终缠绕着他,如梦如幻,一时间竟然让他无法分辨。赶去湖边时,楚月已然消失。胡烨拿起岩石上尚未完成的巧灯,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找到她。
后半夜,中安宫莫名其妙地热闹起来,比之前乞巧宴会还要热闹。
薄蓉绮虽是喝了点酒,可听说殿下前来立刻就清醒了不少,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出宫迎驾。
胡烨扫视一眼薄蓉绮,而后又认真地看着每位跪在地上的宫女,他着重看宫女们的头发,那一头令他魂牵梦绕的青丝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不知殿下深夜来中安宫有何事?”薄蓉绮打断胡烨的沉思,缓过神儿来的胡烨递上巧灯,一本正经地问:“这巧灯可是中安宫的?”
薄蓉绮一怔,看着的确有些眼熟,碧若心思敏捷,与薄蓉绮不同的是,她懂得察言观色,她一直在偷偷地观察太子殿下的神色变化。
“回禀殿下,这巧灯确实是中安宫的。”碧若垂首回道。
“这是我在清凉湖拾到的,不知道是谁把巧灯扔进了清凉湖。”
薄蓉绮和碧若面面相觑,有些诚惶诚恐,因为她们知道清凉湖与园中其他小湖不同,清凉湖可接通城外,所以不能随意放入宫中的东西,以免招来私通之罪。
没想到殿下深夜前来是问罪,薄蓉绮心里一沉,有些不知所措。
碧若当然记得这巧灯出自谁人之手,可她正犹豫要不要供出楚月之时,薄蓉绮却敛了几许忧色,凛然说道:“殿下,实不相瞒,这巧灯是妾身的。”
胡烨扭头问:“你的?”
薄蓉绮深吸一口气,紧张地道:“妾身今晚一时兴起,喝了一点儿小酒,所以才会犯下这等糊涂事,妾身恳请殿下降罪。”
说着,薄蓉绮跪下请罪,胡烨看了看巧灯,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薄蓉绮,虽然她也是一头浓密的黑发,却在光泽上有些不同。
胡烨紧接着确定:“当真是你?”
“殿下。”碧若担忧之际跪下解释,“要责怪就责怪奴婢吧,若不是奴婢没有及时阻止,太子妃也就不会犯下糊涂事。”
“请殿下开恩。”跪着的宫女跟着附和。
胡烨皱起眉头,抿着嘴无奈地道:“你们一个个这是做甚?我哪儿有说要怪罪太子妃?”
“可是殿下……”
“好了。”胡烨上前亲自扶起薄蓉绮,并说道,“没想到你也是手巧之人,看来我真是对你太不了解了,这巧灯很精美,我很喜欢。”
“这么说,殿下深夜前来并不是兴师问罪?”薄蓉绮大吃一惊。
胡烨俊眉一蹙:“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在夜里训人,不过你是太子妃,确实要多注意一些,这清凉湖可不许再放巧灯了。”
薄蓉绮柔声笑了笑:“妾身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胡烨打算要走,碧若知晓薄蓉绮不舍,便使眼色鼓励薄蓉绮大胆地去挽留。
踌躇片刻,薄蓉绮在太子即将出了中安宫之时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道:“妾身恳请殿下留下吧,既然都到了中安宫,并且夜色已深,不如留在中安宫让妾身有机会伺候殿下。”
胡烨有些迟疑,他一开始倒没有想过留在中安宫,可再一看薄蓉绮,但见她抬眸时,一双被明月照亮的眼睛,透着一丝幽怨的哀愁。可能是男子的本性,对柔弱女子都无法抗拒;也可能是因为没有找到湖边女子让他有些失望落寞,总之复杂的心绪让胡烨最终选择留在了中安宫。
乞巧节的余兴尚未褪尽,但太子殿下夜探中安宫的事情却传遍了整个东宫,当然,俪妍也不会错过这场好戏,在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中,她的妒意难以消失,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
昭阳殿内人心惶惶,唐子衿也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然而此时的俪妍看谁都不顺眼,更别说唐子衿,她盯着跪下来斟茶的唐子衿,就像盯着她的猎物。
唐子衿觉出寝殿内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而她尽量保持着恭顺的态度,丝毫不敢怠慢,突然,她感觉脊背发凉,一阵寒意渐渐冻住了她的思绪。
俪妍霍地站起来,朝着唐子衿走过去就狠狠地踩在了她撑在地上的手指。
唐子衿想抽回手,可不敢用力,俪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唐子衿战战兢兢跪地求饶,声音颤抖,甚是恐惧。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笑话我?”俪妍怒问道,俨然把怒气全都撒向了唐子衿。
十指连心,被踩着的指头本就柔若无骨,现在俪妍把全身的力气压在上面,疼得唐子衿默默落泪。
“奴婢……奴婢不敢。”唐子衿额头上直冒冷汗,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的右手就要废了。
妙云见状,便上前劝道:“良娣,您消消气儿,踩着唐子衿的手指,您也不好受啊。”
俪妍不以为然地哼道:“就是把她踩废了才好。”
话虽说得狠毒,可俪妍到底还是移开了脚,得以解脱的唐子衿总算舒了一口气,她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手指,心中涌出一股委屈无处宣泄。渐渐地,这股委屈沉到心底,变成了难以磨灭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