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从你递给我的杯子里喝一口,可人的阿兰·汉杜里。”詹森笑着说。

她轻声说:“你真是个杰出的演员。”霍普此刻很确定她眼中透出了恐惧。他第一次发现,不知怎么的,詹森可能已经揭露了他之前警告过的谋杀计划。但他是怎么做到的?自从他下了星舰,他们还没有分开过。

詹森开始倾斜酒杯,将液体倒进她微笑的双唇。她突然间扭开了,把杯子打翻在了地板上。它破了,饮料溅得到处都是。

“别碰它,”詹森命令道,“现在轮到我们亲切又警惕的观众出场了,至少应该来个人拿一片玻璃去化验。”

几个女人突然失望地哀叹起来,猛按着自己真人秀记录仪的按钮。一个满脸冷酷的人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抑制器,抱怨声立刻停止了。“妈咪宝贝”们可以随心所欲,包括从一场真人秀节目中删除某个场景。那人跪到玻璃碎片旁边,用极其专业的手法抹了一点液体样本,并拿了四块碎片,从衣兜里扯出一个小袋子,把这些样本都倒了进去。然后他朝众人点点头,离开了。

阿兰坐在那里发抖。

弗里茨怨恨地看着詹森,说:“这种做法真是粗鲁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詹森笑着赞同,“一个更有礼貌的人会把它喝下去,然后优雅地死掉。”詹森离开了人群,他的态度告诉人们,他不希望有谁来和他做伴。当然了,霍普无论如何都会和他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霍普问。

“我不知道。但看上去这是个很不错的猜测,对不对?”

猜测?霍普非常明白,詹森不可能蠢到仅凭猜测就冒被控诽谤的风险。但如果他不愿意说,为什么要逼他呢?反过来说,为什么不能逼他呢?经纪人总该有些特权。

“得了,詹森。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天贼。”詹森回答他。

霍普翻了个白眼,大笑起来,“那好吧,还是别告诉我了。守好你的消息来源。不过至少要告诉我她为什么这么做!”

詹森只是笑了笑,看着人群聚拢过去,对被冒犯的女主人表示同情。她看起来虚弱又无助,霍普忍不住要赞赏她的演技。真是个杰出的女演员,她能完全隐藏所有真实的情感,于苏醒期的每一秒钟都在演戏。

弗里茨从那群人里走出来,向霍普和詹森坐着的地方走过来。

“你瞧,”詹森说,“他们很顽固。一次尝试并不能让他们满足。”

“什么?”霍普问,“不会是弗里茨,他是……”但此时他想起了八卦版,“——他是个极其优秀的剑客,经历过的正式决斗可不止几次。决斗里没人死亡,但是詹森,小心点,你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帝国需要你。”

“帝国需要我的程度比不上你对那20%的需要程度,我亲爱的朋友。”詹森回答道。

弗里茨停在了三米外,开始和那里的一群人大声说话。詹森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卡波克。霍普很担心,“詹森,你知道得很多,可你告诉我的只有那么该死的一点点。”

“当然了,”詹森拍拍霍普的手腕,“所以你是经纪人,我是飞行员之星。”

弗里茨的声音响亮地传了过来:“只有一个混蛋兼懦夫才会做出这样的指控,尤其这还是她自己的派对。”

近处的人开始挤得越来越近。女演员们疯狂地摆弄她们的真人秀记录仪,想让它们再度运作。然而她们知道它还得瘫痪几分钟,抑制器消除记录的效果通常都是整整十分钟,不多不少。

“詹森,他企图激怒你。”霍普说。

“也许我应该成全他。”詹森这样回答。霍普放弃了,他是要看着自己的饭票死在弗里茨的剑尖上了。简直像是命中注定。

“那个粗人不适合待在文明人中间。”弗里茨说。

“拿着我的帽子。”詹森说。

“他们根本不应该让这些普通士兵和高雅人士混在一起。”弗里茨说。

“我想,你的确是弗里茨·卡波克?”詹森说。

“而你就是那个毁了女主人夜晚的人,不是吗?”弗里茨咆哮道。

“我假设你希望我听到你的侮辱。”

“你听没听到什么可不关我的事。”

一个女人在她的真人秀记录仪开启时欣喜地大喘了一口气,其他人也都发出了欣慰的叹息。

“我听到了,我接受你的请求,我猜你想自己选择武器。”

霍普呻吟起来。詹森就不能聪明一点,试着让弗里茨发起挑战吗,这样飞行员之星就有机会选择玩具枪、网球或其他无害的决斗武器。

“花剑太娘娘腔了,”弗里茨说,“军刀像切肉刀。长剑吧?三棱剑?”

“你肯定在附近放了几把,这当然只是巧合,”詹森说,“我同意。”

一个仆人去拿武器了,霍普愤怒地志愿担任詹森的助手。他在帮詹森脱掉外套和衬衫时咕哝道:“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没错,没错。认识你很高兴。”詹森说。

“你知道怎么用剑打架吗?”霍普问道,他很疑惑詹森怎么能对这事如此镇定。

“当然了。就是拿着钝的那头,用尖的那头刺另外那个人。”

“一点也不好笑。”霍普说。接着武器送到了,人群都退到一块空地上。弗里茨和詹森都脱掉上衣,拿着武器站到两个对角。一位志愿裁判按照惯例恳求双方握手言和,詹森问霍普:“你带了真人秀记录仪吗?”

“是的。”

“它关着?”

“当然了。”

“那就用这个,给你。”詹森把一个小抑制器递给他。霍普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违法的。”

“决斗也违法。但我想让你破例一次,这是你用我赚钱的最后机会。”

霍普做了个鬼脸,这显然是在暗示自己唯利是图,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次破例对决斗胜利者的好处不可估量。于是他打开了抑制器,围着决斗场的男男女女爆发出哀鸣和愤怒的喊声。接着,因为他自己的记录仪之前没有开启,霍普顺利地打开了它,准备制作诺约克工作室的又一部杰作。

“准备好了?”詹森问。衣袋里同时装着抑制器和记录仪的诺约克点了点头。“祝我好运吧。”詹森说着,举起剑示意决斗可以开始了。弗里茨也举起剑,然后向前倾身,摇动剑身耍出各种漂亮的花式,并且对剑尖的落点做出了完美控制。詹森则只是将剑举在身前,几乎像只是举着花剑,半蹲式站着。毫无风范。

接着卡波克进入了进攻范围,他进攻了。但是他的剑刺到一半就被詹森的剑挡住了。卡波克调整姿势,一次又一次地进攻,却发现自己的剑刃每一次都被挡住。他后退。詹森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剑除了直指前方外,只变过两次方向。弗里茨又羞又恼,他被比照成一个爱卖弄的自大狂,一个甚至不想费心遵守正确姿势的人都能轻松地拦住他。

弗里茨再次发起进攻,这一次他的动作如此迅捷,看上去几乎势不可挡。人们看不出哪个动作是佯攻,然而詹森却没有被任何假动作迷惑。相反,他只移动了三次,每次都拨开了弗里茨呼啸的剑刃,第三次则绞住了它,将它从接近刀柄的地方完全折断。断剑旋转着飞向人群,不过在造成任何伤害前就掉到了地板上。

弗里茨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断剑,震惊的样子是霍普平生第一次见到。霍普可以理解这种感受,多年前他自己也试过练习击剑,他对此的记忆足够清晰,明白在第五次隔挡时就被除去武器是件非常丢人的事。他还知道詹森对攻击的隔挡非常完美,就好像他完全知道它们会出现在何时何地,甚至比弗里茨知道的还要早。詹森·沃辛的传奇磨坊里又多了不少料。

接下来的步骤自然是詹森走向前去,宽宏大量地表示自己已经如意,不需要再有更多纷争。但就在此时,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了阿兰,后者依然赤裸地站在那里,恐惧地看着自己宴会厅的大门。它们打开了,一群佩备了激光枪的人穿着太空军军服,正在大步走进。一瞬间,似乎每个人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伟大的飞行员之星詹森·沃辛遭到了攻击,第一次是毒药,第二次是决斗。这些士兵不能忍受军部以及军部最成功的舰队指挥官遭受这样的侮辱。客人们慌乱地拥挤着,立刻开始向相反的出口跑去。然而,他们刚刚开始移动,那些门也打开了,更多的士兵进来了。人群惊慌失措,乱七八糟地在大厅中央挤成一团。他们开始嚷嚷、尖叫、无谓地跑来跑去,场面根本无法形容。

于是霍普还是照以往一样行事。他紧跟詹森,后者冷静地向阿兰走去。阿兰看上去头晕目眩,在人流里一脸颓丧。詹森拉住她,把她甩到肩上,那姿态让人隐约想起最过激的性虐剧。霍普从未见过詹森如此对待一个女人,不过这可是个企图杀他的女人。

弗里茨试图阻止,詹森揍了他。但是由于肩上扛了一个完全不肯合作的阿兰,这一大负累使詹森的拳头仅仅拖慢了那位艺术家的速度。无论詹森要做什么蠢事,都要努力让他活下来——霍普将此看作自己的责任(以及一个赚钱的超优创意)。于是他发起了一系列犯规的攻击,那是他孩提时在首星最底层的廊道里学会的。弗里茨在中途就晕了过去,也许还要晕久一点,霍普没有停下来检查。

他们走向一个佣人入口,霍普在企图从这里出去的人流中为詹森挤出了一条通道。一走进门后的长廊(霍普注意到了地毯——阿兰在自己的公寓里花了一堆钱),詹森就看了看人群前进的方向,换了另一条路。霍普跟着他,愉悦地注意到自己还是很年轻,足以欣赏阿兰蠕动和扭动的样子,她正试图摆脱詹森的掌控。当她开始用指甲掐詹森的背时,霍普猛地抽了她一下。“别这样做。”他说道,而她似乎刚刚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她停止了挣扎。

“他们为什么不派人在这里守卫大厅?”霍普问。

“因为他们是士兵,而非治安官,显然也不是‘妈咪宝贝’,”詹森回答道,“另外,我们是在往里走,而不是往外走。”

“见鬼!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霍普一边问,一边特地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好让詹森知道他有多累。他们正走上一道螺旋坡道。

“你可以换条道,只要你想被愤怒的士兵抓到。”

霍普固执地紧跟詹森走上坡道,欣慰地发现飞行员之星也会疲倦。詹森在坡道顶端放慢了脚步,然后把阿兰甩下肩膀,重重地扔到一面墙上。他的力道也许偏大了一点。他抓住她的右手,用前臂抵住她的喉咙,双腿分开压住了她——他没给她任何移动的空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霍普也抓住了她的左手。她瞪了他一眼。

“别那样看我,阿兰,”霍普一副自尊心受伤的样子,“我只把你的20%按到了墙上,另外那80%是他负责的。”

她没回答,詹森也没理他。于是霍普就站在那里抓着阿兰的手,听着詹森问她:“从这里走哪条路?”

她没回答。

“我知道你有个藏身之处,阿兰。士兵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毒药检测的结果是阳性,他们气疯了。你想让我把你带下去交给他们吗?”

她摇了摇头。

“那么,藏身的地方在哪里?”

霍普看到詹森瞪着她的双眼,好像想把答案从那里面拽出来一样。显然阿兰不这么认为,她让自己的双眼盈满了泪水。霍普知道这是个博得同情的把戏,不过还是忍不住一下子可怜起她来。婊子。女演员就不应该有私生活,她们不知道怎么停止演戏。

詹森突然把她从墙上扯下来,再次甩上肩头。霍普厌倦地叹了口气,跟着他走下了一条廊道。

霍普注意到这里的厅堂比较狭窄,地板和墙壁都是木制的。他伸手碰了碰,它们的粗糙程度让他惊讶。那就不只是木制了,这是真正的木头。他吹了声口哨。

“闭嘴。”詹森说。

“干吗这么忧郁?”霍普问,“有十亿人愿意出卖自己的私生活,好让她穿着这身礼服往他们肩头上趴一趴。不过这更可能挫败他们的决心,对不对?”

詹森没有笑,于是霍普就闭嘴了。

他们停在了一扇相当不起眼的大门前。“这里面有什么?”詹森问。

她立刻回答道:“就是一个衣橱。”

“霍普,你能撞开它吗?”

“我?”

“当我没说。”詹森说着,退后了两步,他就那么扛着阿兰踹在了门上。它晃了晃,但幅度很小。

“让我来。”霍普说道,现在他相信门后没有哨兵了。没必要觉得会被炸飞。詹森可能是一张饭票,但如果霍普拿不到自己那20%,那保护詹森的人身安全对他来说将会变得毫无意义。廊道很窄,他面朝门对面的墙壁,双手牢牢按在墙上。然后他跳了起来,用手推着墙壁,将双脚狠狠踹在门上。它还没有完全掉下来,不过躺在地上的霍普只要随意再踹一脚就够了。

“精彩,”詹森一边说一边跨过霍普,走进了房间,“作为一个胖子,你真是非常敏捷。”

“将军肚盖住了肌肉,但没有取代它。”霍普说着,站了起来。这“衣橱”是一间非常大的图书室,没有书架的地方全是镜子,包括地板和天花板。但真正吸引人的是书架上的东西——摆满了所有空间的不是录像带,而是真正的纸质书本。霍普不算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他能够欣赏任何形式的价值,他悄声嘟囔着:“这女士竟是位学者。”

詹森却不关注这些,他把阿兰扯下来扔到了地板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霍普听到詹森问:“门在哪里?”阿兰摇着头,摔倒时造成的疼痛让她缩了起来。詹森摇晃着她,她哭了起来。霍普憎恨自己,那哭声令他想说:“嘿,詹森,对这女人温和点,行吗?”但是他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詹森也一样,不过很难说他有没有感觉到这种仁慈的情绪。相反,他握起拳头,狠狠地击入阿兰的腹部。霍普很确定他听到了一根肋骨的断裂声。她痛得尖叫起来,霍普怀疑这是不是她今晚第一次表露出真实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