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账海寻针
- 商海锦绣
- 黑又土
- 2858字
- 2025-10-15 11:49:21
漕河夜宴的余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后久久不散的涟漪,持续影响着水陆商埠的格局。“锦绣商号”的名声愈发响亮,每日前来洽谈合作的商贾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真心实意寻求共赢的伙伴,但也混杂着更多试探虚实、甚至意图攀附漕帮关系的不明之辈。上官锦如同走在钢丝之上,既要抓住这难得的扩张机遇,又要时刻警惕隐藏在笑脸背后的陷阱。她将日常商务更多地交由阿福和初步组建的账房团队打理,自己则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漕帮送来的那堆积如山的旧年账册之中。
萧景珩在夜宴上的提醒,言犹在耳,如同警钟长鸣。冷月凝带来的关于赵沧海与孙先生密谈的消息,更是让她确信,危机正潜伏在看似枯燥的数字海洋之下。赵沧海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账目,正是他最可能发难,也最能置她于死地的领域。
漕帮的账目,远非她自家商号那般简单清晰。其账册浩如烟海,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涉及漕粮转运、商货抽成、码头泊位、船只修缮、帮众薪饷、乃至各种名目繁多的“特别开支”,条目琐碎,关联复杂。更有些账目因年代久远、记录人笔法各异,或是在水火兵灾中有所损毁,字迹模糊难辨,给复核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上官锦深知,若按部就班、逐页核对,莫说一个月,便是半年也未必能理清头绪,更遑论从中找出被人精心掩盖的破绽。她必须另辟蹊径。她想起了父亲留下的“商道九诀”中,有一诀名为“索隐”——于纷繁芜杂中,寻找关键线索,提纲挈领。
她并未急于扎进具体数字,而是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所有账册按年份、类别进行重新归类整理。她命人打造了一块巨大的木板,悬挂于书房墙壁之上,又找来各色丝线和小巧的木制标签。她将漕帮近十年的主要收入来源(如漕粮运费、商货抽成、泊位费)和重大支出项目(如大型船只建造、主要码头修缮、大宗物资采购)作为纵轴,年份作为横轴,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将相关账册条目串联起来,在木板上勾勒出一幅庞大而直观的漕帮财务脉络图。
此法看似笨拙,却极为有效。当所有的数据以这种可视化的方式呈现出来时,一些隐藏在细节中的异常便开始显露端倪。
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元和八年至元和十年这三年间,一项名为“运河疏浚津贴”的支出。这项支出数额巨大,且极不规律,有时数月无一文,有时单月支出便超过常年漕粮运费的一半。更奇怪的是,这些支出的记录方式也与常规账目不同,多用代号或简称,收款方信息含糊不清,仅以“河工行会”、“某匠作班”等泛称代替。
上官锦立刻联想到父亲账册中反复出现的“新渠”字样,以及萧景珩提醒的“特定工程款项”。她心中一动,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项异常的“疏浚津贴”上。她找来同期朝廷邸报的抄本(这是她通过萧景珩的关系,费尽周折才弄到的),对照查看官方记录的运河疏浚工程情况。邸报记载,那几年确实有较大规模的清淤固堤工程,但朝廷拨付的款项与漕帮账面上这项巨额“津贴”的流向和时间,完全对不上号!朝廷款项主要用于雇佣民夫和购买材料,记录清晰;而漕帮的这笔钱,却像是流入了某个看不见的黑洞。
疑点愈发清晰。上官锦日夜不休,依靠着过人的心算能力和对数字的敏锐直觉,开始逐笔追踪这些异常支出的最终去向。她发现,这些款项经过数次模糊的转手后,最终大多汇入了三家看似毫无关联的皮货行、茶庄和古董店。而这三家商号,在同期与隆昌行的生意往来却异常频繁,资金流动巨大。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开始浮出水面:莫非漕帮这笔巨额的“疏浚津贴”,实际上是通过隆昌行控制的空壳商号,流向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很可能就与父亲账册中提及的“新渠”有关?
就在她逐渐逼近核心之时,一天深夜,她正在核对一笔异常复杂的连环账目时,忽然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和眩晕,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她连忙扶住桌案,深吸几口气,才缓过神来。连日来的高强度用脑和精神紧绷,已让她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叫。上官锦心中微动,这是她与冷月凝约定的非紧急情况下的联络信号。她推开窗,只见冷月凝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
“你不要命了?”冷月凝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双眼,眉头微蹙,语气虽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赵沧海的人正日夜盯着你,等你出错。你若先把自己累垮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上官锦苦笑一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时间紧迫,不敢懈怠。冷姑娘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冷月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清心丸’,提神醒脑,缓解疲劳的。省着点用。”她顿了顿,又道,“我查到,孙先生最近频繁出入城南的‘集古斋’,那是一家表面经营古董、实则负责为赵沧海洗钱的黑店。你查账时,可以留意与‘集古斋’有往来的款项。”
集古斋!这正是上官锦怀疑的三家空壳商号之一!冷月凝的消息,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
“多谢!”上官锦精神一振,这信息至关重要。
冷月凝瞥了一眼墙上那幅巨大的脉络图,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恢复冰冷:“方法不错,但范围太大。赵沧海若要在账上做手脚陷害你,必会选择近期、且与你复核范围直接相关的账目下手,不会用十年前的陈年旧账。你应将精力集中在最近一年,尤其是你接手复核之后的账目上。”她以杀手的思维,给出了精准的建议。
一语点醒梦中人!上官锦恍然大悟。自己险些被庞大的账目海洋所淹没,忽略了对手最可能的攻击方向。赵沧海要陷害她,必然是在她经手之后才做手脚,这样方能人赃并获!
她立刻调整策略,将复核重点转移到最新账册上,尤其是与码头泊位费、近期商货抽成等日常收支相关的部分。果然,在冷月凝提醒后不久,她凭借“索隐”之法和对数字异乎寻常的敏感,在一笔看似寻常的泊位费收入账目中,发现了一丝极其隐蔽的不协调之处。
账目记录,一艘来自江南的粮船“福顺号”停泊三日,缴纳泊位费一百五十两。记录本身毫无破绽,票据齐全。但上官锦却发现,同一时期另一艘体型、货量相似的商船“平安号”,停泊两日却缴纳了二百两。细微的差异,本可解释为船型或货物价值不同,但上官锦调阅了漕帮内部的泊位费征收章程细则副本,发现按章程计算,“福顺号”的费用明显偏低,而“平安号”则符合规定。
问题出在哪里?她反复核对“福顺号”的登记信息、货物清单和缴费票据,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端倪——票据上核准收费的签章,并非日常负责此事的稽查堂普通执事,而是副执事赵干的一个心腹!而赵干,正是之前被逐出漕帮的赵沧海的侄儿!
这绝非偶然!这很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故意在某个环节降低收费标准,制造出账目亏空的假象,而最终的责任,很可能被引到负责复核的上官锦身上!只要时机成熟,他们便可抛出“证据”,指责她要么能力不足未能发现亏空,要么干脆与她合谋侵吞公款!
上官锦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好阴险的计策!若非冷月凝提醒和自己对数字的敏锐,几乎要着了道!
她不动声色,没有立即声张,而是将这条线索及相关票据悄悄复制了一份,严密收藏起来。她要等待,等待对手自己跳出来的那一刻。同时,她更加快了对往年那些异常“疏浚津贴”的追查,直觉告诉她,那才是揭开父亲冤案和“新渠”之谜的关键。
账海寻针,如履薄冰。但上官锦知道,她已经抓住了狐狸的尾巴。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