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报喜的琼梅却添上新愁

二,回家报喜的琼梅却添上新愁。

七八月的豫南平原,像一幅水墨画,刚刚长熟的稻穗浓绿里透着些淡黄,那清清的稻香与草香撩拨你的鼻翼,沁人心脾,让你不由自主醉在其中,平时琼梅回家总是在田埂上坐很久,享受家乡的美景,现在的她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兴致,自己也没有给父母回个信,她抬头看向天空,夕阳已经下山,急忙加快了脚步。一望无垠的平原,隐约地看见远处有个妇女牵着一头牛,琼梅不由惊叫道:“妈妈!”那妇人似乎也看见了琼梅,撂下手中的缰绳,向琼梅奔来,琼梅和妈妈相拥着。妈妈年轻时曾是乡文艺队员,是很有名的美女,现在的她穿一身蓝粗布外衣,乱蓬蓬的一头短发上沾了些草屑,一双手干枯得像树根,刚四十岁的人,因为过度操劳,脸上刻下很深的皱纹。

“咋才回来?我们急死了!考上了吗?”妈妈急切地问。

“考上了,学校有点事。”琼梅故作轻松地回答。

“我就知道我女儿一定能考上!”妈妈骄傲地说。“有事回不来,也给家里报个信呀!你爸要不是忙你玉琴姐结婚的事,早进城找你啦!”妈妈埋怨着。

“玉琴姐结婚啦?!她才十八岁,还不够结婚年龄呢!”琼梅感到很意外。玉琴是二妈的闺女,是自己的发小。

“乡下女孩子很多都是这个年龄结婚的,先要个孩子,过两年二十了,再领结婚证,还可再生个孩子。”

“可计划生育允许吗?”

“用这种办法就是为逃避计划生育。”妈妈说。

母女二人牵着牛边说边往家走,琼梅为自己庆幸,不管考的是什么学校,总是可以不再像别的乡下女孩那样这么早嫁人,然后成为繁衍生息的工具。

进了村,琼梅和碰面的婶子,大爷们打招呼,妈妈逢人就一句话:“梅考上了!”婶子、大爷们啧啧称赞的同时,忍不住骂上几句自己不争气的娃,琼梅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

琼梅的家在村子的东边,三间砖瓦平房和土墙围成了一个四方院落。靠平房西墙搭了一个牛棚,紧挨牛棚的是猪圈,院子的东角有厕所,厕所边用木棍围了一片菜园,院南是一间泥砌的厨房,泥墙已裂出了一条大口子,每到雨天,风就夹着雨从缝中飘进来,淋湿了柴火,所以每到雨天,琼梅就会为家里的柴遭雨泡而担心。

当琼梅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正弯腰劈柴的爸爸抬起头高兴地说:“梅,回来啦?”还没等琼梅回答,妈妈就冲爸爸兴奋地说:“他爸,考上了!”“真的吗?”爸爸高兴地扔掉爷头,跑到屋内端了盆水:“来,洗洗脸,累了吧?娃,坐下歇歇!”说着顺手拿了把木椅递给琼梅。琼梅坐下看看爸爸,什么话也不说,低头喝妈妈端过来的水。

琼梅不像理解妈妈那样理解爸爸,如果她对妈妈的爱是亲爱,那么对父亲的爱就是敬爱。琼梅的父亲是转业的军医,原被分到乡卫生院,后来因为超生被开除回村,当了一名村卫生员。琼梅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琼梅原本有个哥哥,早年夭折,不知是因为要补救伤痛,还是重男轻女的思想,总之,为了最后一个弟弟,爸爸丢了公职,在琼梅的记忆中,这家直到有了弟弟才有笑声。想到弟弟,琼梅就想到他可爱的大脑袋,于是便问:“小弟、小妹们哪儿去了?”妈妈还没有回答,“大姐”的欢呼声已从大门外传进来。看着弟弟大头和四妹春桃,琼梅一下将他们揽在怀里,左一下、右一下地亲着他们的小脸。“好想你们呀!”说着用手在裤兜里掏出两颗糖果,递给了小弟小妹。

“大姐,你哪来的钱给我们买糖?”八岁的小妹懂事地问。

“是从妈妈的生活费中省的。”琼梅看着小弟小妹问:“你们三姐呢?”

小妹还没回答,琼梅的妈妈悠长地叹了一声说:“给别人家做保姆去了!”

“什么?!妈,你说什么?!”琼梅好象被蜇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你大哥的领导家里要找一个保姆,你大姨来撮合、、、、、、说你姨夫这次提拔,全靠这个人。所以,这个人托的事一定要办好!”琼梅妈解释。

“她才12岁,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滋味很难受!妈,让她回来上学吧!不能让她长大像您一样没文化呀!”琼梅急切地说。

“我也没让她去,是你三妹自己愿意。你大姨说,那家不会亏待她,要是干得好,将来还会安排工作。开始,我和你爸也没答应,可你妹说她脑子笨,成绩不好,你们都进城读书,她也不愿意待在乡下,想出去谋路子,我们有啥办法呢?要是硬拦着,她将来不怨我们吗?”

琼梅听妈妈这话说,诧异地问:“妈,你是说三妹帮那家干活,不要他家的钱?”

“再缺钱,也不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挣钱,我是想给你三妹找个路,再不能像我,天天早出晚归,在土坷垃里熬日子,能熬出啥名堂!”听着妈妈伤心的话语,琼梅泪珠扑簌簌地掉下来,她抓住妈妈布满老茧的手呜呜哭起来。

“哭啥?听你大姨说,那家女主人是个副县长,过去下乡时,还住在你大姨家,和你大姨结了干姐妹的。那天,那女的和你大姨到咱家领你妹时,说以后就把你妹当成她的亲闺女,把我也当成妹妹,算是认了我们家这门亲!”妈妈的话没让琼梅轻松,城市的几年生活已让她比父母更了解人心,她有些闷闷地说:“那是因为你说不要钱的缘故。”

“傻女子,钱短人长,不能啥事都用钱来论!”妈妈又开始用纯朴的道理来教育女儿了。

“妈,我饿了,快做饭吧!”弟弟和妹妹几乎同声嚷嚷,而走了半天路的琼梅没有一点饿意,她感觉胃里胀胀的,脑袋胀胀的,思想也是胀胀的。

琼梅家的厨房是全村最破旧的房子,全村人的议论也早就传到琼梅耳中:“整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个厨房也快倒了,攒钱给几个女娃读书!女娃能有多大出息?就是读出息了,也是人家的人!”曾有几个好心的人直接劝琼梅的父母:“让男娃读书是为了光宗耀祖,别让梅姊妹读了!好好攒些钱,留给大头读书吧!”那时琼梅的妈妈回答:“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学习不好也就罢了,琼梅学习好,要是不让上学,将来还不是和我一样受庄稼人的苦?”

夜里,琼梅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环顾着陋室,并排排列两张大木床,中间夹着一张书桌,琼梅和小妹春桃睡一张床,二妹夏扬和三妹秋菊共用一张,床也是自家种的树做的。看着睡熟的小妹的旁边空着的一张大床,琼梅漫无边际地想着白天的事儿。天气太热,小妹烦躁地翻个身,琼梅拿起一把扇子替妹妹扇着风。春桃醒了,揉着眼睛问:“姐还没睡?”

“小妹,你三姐走时,高兴吗?”琼梅又想起了秋菊。

“不高兴,三姐在走的前一天晚上,对我说,她学习成绩不好,我们学习成绩好,将来都在城市上班,她帮这家人干活,将来这家人可帮她找份工作。”小妹稚气地回答。琼梅听着这话,觉得自己脑袋很痛,就拍拍小妹说:“睡吧!”

第二天早晨,琼梅妈妈做好了早饭才叫醒琼梅姊弟。她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们在学校出色的表现让她感觉很自豪,她认为,只要孩子将来能过得很好,她愿意奉献自己的所有,这就是一颗母亲的心,平凡而伟大,如木棉树一样。

吃过早饭,琼梅去拜见了几家尊亲,告诉他们自己考上大学,接受他们的道贺。在二妈家,正赶上表姐玉琴婚后三天回娘家的日子,看着这个比自己仅长两岁儿时的玩伴,如今已为人妻,竟不知说什么好。玉琴将琼梅拉坐在自己旁边椅子上:“不想姐了?怎么才回来?我们村的女状元!”二伯站在旁边也接着话茬,说:“是呀,该让你爸杀猪请客,你可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呀!”“是吗?”琼梅也吃惊。“可不是吗!你这个当村会计的二伯在村里开会时听人们传的。”二妈接着说。琼梅听后哭笑不得,二妈又说:“可惜是个女娃!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就不用让你爸再请客浪费钱啦!唉!玉琴,快做饭去!让梅中午在咱家吃饭。”琼梅慌忙拉住要起身的玉琴:“不啦!我回去吃,下午我还要帮我妈下地锄草。”说完就谢绝二伯一家的挽留回家去了。

琼梅每次回家,总是抽些时间帮妈妈干些田地里的活,这几年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诊所里忙,农活的担子几乎全放在妈妈肩上,田野里的绿绿禾苗和青青的小草夹杂着村里飘出的槐花香气,让她常常陶醉其间。妈妈在旁边锄着草,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儿出落得像一朵花,幸福地笑着:“梅呀,昨天见着你琴姐了吗?”

“见着了,18岁就结婚,太早了!”琼梅薅着草说。

“早啥?在咱们乡下,不都是这个年龄吗?有句俗话叫‘女大填房,树大做梁’,你也不小了!”

“妈!别扯我行吗!”琼梅有些不乐意妈妈这么说自己,对于爱情,她感觉那是电影、小说里的,于自己还非常遥远。和琼瑶迷周凡在一起时,周凡经常把琼瑶式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给她看,但总觉得自己还小,那美丽的爱情故事犹如童话,考大学,才是自己生活中真实的,至于爱情,意念中应该是大学毕业后的事,因为那时自己才长大,爱情是属于大人的,老师也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梅,你二表哥在部队考上了军校!”妈妈注视着琼梅。

“是吗?”琼梅心不在焉地应着。自从琼梅记事起,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喜欢大姨妈一家人,大姨父过早逝世,而大姨妈是上过旧时学校的资本家小姐,不会干农活。大姨父死后,大姨妈一家的农活几乎都落在琼梅父母和几个舅舅身上。在琼梅的记忆里,大姨妈每次来家里,不是让爸爸妈妈帮干活,就是来拿钱给几个表哥上学。

“哎哟!锄断了几棵苗!”妈妈懊恼地说。

“没关系!苗不稀。”琼梅安慰妈妈。

“梅,你知道吗?你大姨妈为了帮妈和舅舅们吃了不少苦,你姥爷死后,你大姨妈为我们,嫁给了你大姨父。你大姨父那时是党员又是村干部,可以帮我们,不然你妈妈和你舅舅难以活下来!1959年,多少人挨饿呀!要不是你大姨妈偷着从家里给我们送粮食、、、、、、”妈妈沉重地叙述着往事。

琼梅像听老师讲历史那样听着这不知听过多少遍的故事。妈妈又说:“现在你大姨妈老了,虽有6个孩子,总担心没有一个好儿媳。大姨妈喜欢你,现在,你大表哥当了官,二表哥也是军官,两个表姐也嫁了好人家,你大姨妈家也算富裕家庭了。”琼梅觉得妈妈的话不着边际,她停下手中的活,奇怪地看着妈妈,妈妈也停了手中的活,并且眼中含有泪。

妈妈好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鼓足劲说:“你大姨想让你给她做儿媳,都求我好几次了!”

“哈哈!这简直太荒唐了!”琼梅像突然掉进路边的陷阱,惊得语无伦次,欲哭却笑。“这是个文明时代吗?!你们都是法盲,我问你,妈妈,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妹妹嫁哥哥的道理?这、、、、、、这、、、、、、”琼梅的脚在地上不停地跺着,踩死了几棵禾苗,引得邻田的几个老农引颈向这边张望。看着女儿,妈妈反而心情平静了:“好了!急个啥?妈这不是给你说说嘛!又没逼你,都啥时代了?妈通这个理!”琼梅这才无言地蹲下拔草,看着踩断的禾苗,像自已的心一样,很痛、很闷!琼梅带着这样的心情在家中待过一个星期,她对未来的迷茫多过了憧憬。

这天琼梅像往常一样和妈妈在忙了农活后,收工回家吃午饭,路上遇见在村里做会计的二伯,二伯说:“梅娃,今天村部来了一个电话,是你在城里的周叔打的,说是让你明天上午一定进城,有事!”“哦,知道了!”

第二天,妈妈早早起来,为琼梅准备着早饭,因为从琼梅家到镇上车站要走七八里路,按照周圆方的嘱咐,她今天上午一定要赶到。琼梅在下面帮助烧火,妈妈在上面边煎着鸡蛋饼边叮嘱:“梅呀!要是去看你三妹,先去你大表哥家找你大姨妈,让她带你去!见着那家人,要多说感激的话,可别得罪了人家!”琼梅“噢、噢”地应着。真是知女莫若母,三妹一定要去看,但是她不想见大姨妈,也不想对那家人说什么感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