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他们说他的父亲是彗星，他的母亲是宇宙风，他能够轻易抛起星球，就如同在指间玩弄羽毛；他甚至会与黑洞搏斗，仅仅因为心血来潮。他们说他从不睡觉，眼睛比超新星还明亮，而他的咆哮能够夷平高山的脊梁。

他们叫他圣迭戈。

在遥远的银河环带外疆最偏僻的边缘，有一颗叫作银蓝的星球。这是一个水世界，行星表面覆盖着温和宁静的海洋，只有些许岛屿点缀其中。如果站在最大的岛屿上仰望夜空，你几乎能看见银河的全貌，看这条由闪烁星辰汇成的巨河蜿蜒流淌过半个天宇。

如果白天在这座岛的西海岸背海而立，你就能看见一座覆盖着青草的小土墩。土墩上有十七座白色十字架，每座十字架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曾经试图来这个和平的世界中殖民。

每一个名字下面都书写着同样的传说，重复了整整十七次——

死于圣迭戈之手。

在银河中心，群星密集，星光璀璨，以至于夜晚几乎亮如白昼。这里有一颗叫作瓦尔基里的星球，这是一个前哨世界，破破烂烂的商镇里挤满了肮脏的酒吧、旅店和妓院。内疆的探险者、矿工和商人聚集在这些地方吃喝玩乐，添油加醋地讲述他们的故事。

在瓦尔基里最大的商镇上——虽然并不是真的很大——有一处邮政基站，存放着大量子空间信息，就如同以前的邮局存放手写信件一样。有时候这些信息保存了三四年之久，还常常会被转发到距银河核心更近的世界。尽管历经波折，最终大部分信息还是会被人取走。

这个邮政基站的一面墙上，显示着许多名字和全息图像，都是有关被认为身在内疆的罪犯。正是因为这面墙，使这个邮政基站成了赏金猎人们最爱光顾的地方。墙上显示的罪犯总是二十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每个名字的旁边都写着赏金数额。有些名字能够在墙上待一个星期，有些能够待一个月，少数几个能待上一年。

只有三个名字显示的时间超过了五年之久，而其中两个现在也已经不在上面了。

第三个就是圣迭戈，但墙上没有他的全息图像。

在殖民世界圣贞德上，有一个被称为“洼地人”的人形土著种族。这里已经没有殖民者了，他们早已全部离开。

在圣贞德赤道附近，距离殖民者曾经的居住地不太远的地面上，有一道焦黑的痕迹，差不多十英里长，半英里宽。这道伤痕上再也长不出任何东西来了。没有殖民者报告过这件事情——就算报告过，这份报告也早已被民主联邦三百亿官僚中的某一位顺手扔进了角落里。但是，如果你到圣贞德去询问洼地人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道焦痕，他们会在胸前画个十字（这里曾经的殖民者都是虔诚的宗教信徒，而且非常热衷于传教），然后告诉你，这是“圣迭戈之印”。

即使是在农业世界兰谢洛——一个从来没有任何犯罪活动的世界，连最微不足道的抢劫都没有的那种地方——圣迭戈的名字也同样为人所知。当地人认为，他是一个十一英尺[1]三英寸[2]高的巨汉，有着飞扬跋扈的橘黄色头发和巨大锋利的黑色獠牙，这对獠牙深深地扎进他的嘴唇，然后穿透肌肤戳出来。当小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只需随便说说圣迭戈吃掉了多少个淘气包当早饭，一切就会立刻恢复应有的秩序。

在围绕着天厨二运转的双生世界米诺陶和忒修斯上，流浪诗人吟诵着关于他的诗句。他总是被描述成正好二百一十七岁，比钟塔还高大，比谷仓还粗壮，是个嗜酒如命、好色成性的盗贼之王。但与罗宾汉（另一位他们喜爱的人物）不同的是，他同时抢劫富人和穷人，并且独占所有财富。关于他的冒险故事数不胜数，比如他与喷氯气的蛇发女妖徒手搏斗，比如他在某天早晨下到地狱，将一口痰吐进了撒旦燃烧的眼睛。几乎每天都有更多新篇章加入到这首不断变长的《圣迭戈之歌》中。

而在人类的首都世界、民主联邦的核心中枢德鲁洛斯八号上，有十一个政府部门和一千三百零六位男女雇员正在负责寻找和消灭圣迭戈。他们怀疑圣迭戈是他的名而不是姓；他们猜测有些加诸他的罪名实际上该由他人承担；他们也差不多确定，他们的文件中有他的照片或者全息图，只是还未能将其与这个名字关联起来——以上就是他们关于他的所有信息。

每天都有五百份报告送到他们手中，每年都有两千条线索浮出水面，几十万个世界之中都张贴着赏金丰厚的悬赏海报，派出去的特工们都资金充裕，装备着金钱能够买到的任何武器。但是，这十一个政府部门依旧没有关闭，寿命已经超过了三届政府。它们还将继续存在下去，直到它们的任务得以完成。

银蓝、瓦尔基里、圣贞德、兰谢洛、米诺陶、忒修斯、德鲁洛斯八号——这些都是有趣的、能唤起他美好回忆的世界。

但是，在圣迭戈丰富多彩的奇异人生中，比以上星球更有意思的是一颗位于内疆中心的前哨星球，纪念星。这是因为纪念星是——至少暂时是——塞巴斯蒂安·夜莺·凯恩的家乡所在。凯恩讨厌自己的中间名、职业和生活，至于这三者的讨厌程度则不一定依照以上次序。有许多次，他为他所相信的正义而战，却从未胜利过。而现在，再也没有多少东西能激发起他的兴致了，更不要说让他感到惊奇。他没有朋友，少有熟人，同时毫无兴趣主动结交。

塞巴斯蒂安·夜莺·凯恩是那种最为标准的普通人，没有明显特征，也缺乏卓越之处。但是，我们的故事必须从他开始——因为他注定将在这个被人称作“圣迭戈”的人的传奇故事中扮演重要角色……

注释

[1]1英尺=0.3048米。

[2]1英寸=2.5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