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纸新娘

  • 鬼事怪事
  • 雪乍暖
  • 4738字
  • 2024-07-24 16:57:17

闲话莫谈,就说一说黄皮子事了之后的故事。

那件事情过去不久,奶奶就因为得了肺癌,最终不治身亡。老姑也辍学去了城里打工,至此,只剩下爸爸一个人,留在村子里的老宅和爷爷相依为命。

这一天,赶上爷爷去乡里开会,留下爸爸一个人在家。爸爸那时候十三四岁,人嫌狗厌的年纪,在家里呆不住,正好听到窗外传来震天的唢呐声。

要说这唢呐,不愧是乐器流氓,能够与之相拼的,也就剩下铜锣大鼓了。

爸爸听到声响,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凑,就跑了出去。

正是初春的季节,村子里还有部分的积雪没有化干净,哪儿哪儿都是一片泥泞,村中的土路更是如此,就在这条土路上,此刻走着一队人。

站在前头的,左边四个穿着黑衣,右边四个穿着白衣。

黑色的那一边,上衣长长,盖住了膝盖,宛如一身连衣裙,只不过穿着的都是男人。白色的那一边,上衣倒是正常长短,唯独裤子,格外得短,露出一行人煞白的脚脖。

爸爸能够看得出,无论是穿着白衣,还是黑衣的人,凡是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涂着厚厚的白粉,就好像装修时刮大白的白墙一样。

前面的八人,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杆用白纸条扎成的哭丧棒,在风中抖抖索索,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八人队伍后面,四个年轻的壮汉,同样抹着厚厚的白粉,身穿短褂短裤,脚下踩着黑色布鞋,面容愁苦地带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的两侧,分别贴了一张红色的“喜”字。

明明是丧事,怎么要贴喜字?爸爸心中疑惑,但毕竟是人家的事,他站在自家院子里,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棺材的后面,一伙人蹦蹦跳跳地走着,踩在悲乐的唢呐乐点上,显得格外的诡异和不协调。他们身上抬着纸糊的金童玉女,黄牛骏马,汽车洋房,还有大捆大捆的钞票,以及成堆的金元宝。

那些钞票,和成堆的元宝,随着他们的跳动,慢慢颠了出来,洒落了一地,狂风吹起,又飘散得到处都是。

正巧着,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邪风吹来,将一块纸糊的金元宝,吹到了爸爸的怀中,爸爸也不知道害怕,一把抓起了金元宝,放在手中看了又看,别说,这元宝除了轻飘飘的拿不住,其他地方跟真的一样!

到底是哪一家办的白事,爸爸正在心中想着,忽然脚下一轻,猛然间发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忽然间的冲力,让爸爸不由自主的向后瘫坐,正好躺在了一张竹条编制的担架上。

左右看去,四个穿着短褂短裤的壮汉,正一步一晃地抬着爸爸,几步之间就来到了白事队伍的尾巴,跟着唢呐的乐点跳动着。

“你们是什么人!”爸爸真是吓坏了,想要从担架上跳下去,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怎么也没法从担架上站起来,只能厉声问两侧。

四个壮汉也不理睬质问,只是朝着爸爸大笑,露出满嘴的白牙,这一下可把爸爸吓坏了,这几个人的牙,洁白发光,在那个年代本来就不多见。更加诡异的是,四个人的牙齿和牙齿之间是没有缝隙的,宛如一个整块,只是用黑色的毛笔画出了一颗颗牙齿。

分明,分明是四个纸糊的壮汉!爸爸就算年纪小,此时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四个壮汉越走越快,眨眼家就已经追上棺材的位置。

就在这时,抬着棺材的四个年轻壮汉,一改愁容,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只见他们用力一掀,棺材板轰然翻开,露出红色丝绒铺就的里子,这具贴着喜字的棺材,竟然是空的!

爸爸躺着的那个担架,被猛然抬起,然后整个人就倒扣在了棺材之中,这时候爸爸终于恢复了力气,正要奋力起身,从棺材中逃出去,胸口却传来一阵重压,将他死死地压在了棺材之中。

轰!棺材板再次盖上,爸爸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身子随着棺材的一上一下的晃悠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晃啊晃啊,爸爸已经放弃了挣扎,晃动却忽然停了下来,棺材板的外面传来了三声敲击声,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爸爸欣喜若狂,想要呼救,吱吱呀呀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想要抬起双手,去敲棺材板,胸口的重物死死压着他,棺材板仿佛隔得很远很远,离他手指能碰到的距离永远差几寸。

爸爸憋红了脸,到最后也没能碰到棺材板,外面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这叹息声!爸爸双眼立刻瞪得溜圆,他永远忘不了这叹息声!因为这是奶奶的声音!家里的生活条件不好,奶奶从来不曾埋怨过一句,爷爷脾气再差,二人也不争吵,只有爸爸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奶奶发出过无数次这样的叹息。

这一瞬间,爸爸仿佛有了无限的力量,双手猛然向前耸了一下,重重地拍打在漆黑如墨的棺材板上,“咚!”一声脆响,爸爸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躺在了棺材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轰隆隆!棺材板被掀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探了过来,真的是奶奶,爸爸欣喜万分,奶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孩子,你咋这么淘气,啥热闹都愿意凑,快起来。”

说完,伸出冰凉的手臂,将爸爸从棺材中拉了出来。

爸爸终于从那该死的棺材中逃了出来,双脚站在地上,却仍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他向四周看去,才惊觉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的人,浓烈的酒味直冲鼻子,这些“人”竟然都喝醉了!

爸爸看着奶奶,有许多话想要说,张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急得他直淌眼泪。

奶奶仍然是保持着那副笑容,拍了拍爸爸的额头,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孩子,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呀,快回去吧。”

回去?爸爸茫然地看了四周,自己现在正在一处黄土路上,足足能够容纳两辆解放大卡车并行,而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三岔路口,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茶摊,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面挂着一块三角形的白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驿”字。

奶奶点了点头,指着岔口的一个方向说道:“你从这条路走,一路上过两个水坑就能到家了,不多也不少,不管听到任何声音,也不要回头,到了家里就安全了。”

爸爸疯狂点头,看着奶奶,眼泪止不住地流。

奶奶伸出手,替爸爸将眼泪擦去,轻轻叹息,双眼也有泪光乍现,然后就拍了拍爸爸,说道:“去吧,我送你一程,千万别回头。”

爸爸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后背猛然间出现一阵推力,让本来就没有脚踏实地感觉的爸爸猛然腾空而起,朝着奶奶所指的方向飞去。

在他身下,黑压压的树林和土黄色的道路飞快远去,飘飞中,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叫骂。

“妈了个巴子的,小兔崽子,我去乡里开会的功夫,你就能作翻天!看我不打死你!”爷爷熟悉的骂声传来,让爸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想回头,脑中想起了奶奶的嘱咐,硬着头皮,没有回头。

脑后,一道破空的声音传来,正是爷爷挥动拐杖时的声音,如此真实,但爸爸仍然没有回头,而是死死闭住了双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爷爷的声音也消失不见,这让爸爸松了一口气,自己只需要记得绝对不回头,永远不会错。

就这样,爸爸越过了一个小小的山坡,他感到自己飞行的速度正在减慢,高度也渐渐变低,身下的土路越来越清晰,最终他双脚踏在了地上,但爸爸的脚步没有停止,少了飞行的力量,他就用自己的双脚拼命地往前狂奔。

“我一家十三口,没有招惹你们,却被你们悉数全灭,这是什么道理,小子你可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肺癌?呵呵,如果你愿意留下陪我,我就不再纠缠你其他的家人。”这个声音异常熟悉,爸爸永远忘不了,正是那个老黄皮子的声音,原来奶奶的死,是它搞的鬼!

爸爸双手死死握成了一对拳头,耳边传来黄皮子阴恻恻的声音:“你是不是很想打我,我就在你身后,挥出你的拳头就能打到我了。”

“我不仅要拖死你娘,还有你那个瘸腿的老爹,你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上你么?因为你就是这种命格,招惹着我们,连累了你的家人!”

“现在也不晚,只要你肯回头,把你的阳寿借给我,我保证不再骚扰你的家人。”

……

一路上,黄皮子的声音,不停在爸爸的身后聒噪,爸爸能够感觉到它就贴在自己的脑袋后面,只要自己回头挥拳,肯定能把它揍个鼻青脸肿,可他心中谨记着奶奶的嘱咐,一直没有回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的双腿已经胀痛无比,黄皮子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正当爸爸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远远的,一声声唢呐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那股冲天的酒气……

糟了,是那个白事的队伍,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而且还在极短的时间内追赶了上来。

唢呐声声,爸爸低着头,向着前方狂奔,脚下却越来越沉,一根根白纸条扎成的哭丧棒,搭在了爸爸的肩膀上,似乎有无尽的重量,压得他喘不上气,行动也缓慢了起来。

但出奇的是,爸爸心中一点恐惧也没有,白事队伍,似乎永远只能坠在他身后,无法走到他身前来。

冥冥中,爸爸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只要自己不回头,他们就不能拿自己如何。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在前面的土路上,一片明晃晃亮晶晶的水坑出现,爸爸心中涌出狂喜,水坑的出现,说明自己最起码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只要再过一个水坑,自己就能到家了。

爸爸快步走向水坑,身后的唢呐声,不知道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了,他轻轻踩到水坑中,触骨的冰凉从脚下传来,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但也确定了这水坑不深,还没没过他的脚脖。

爸爸便再也没有了估计,昂首阔步向前走着,溅起水花一片片,临离开水坑的时候,爸爸朝着水坑中瞄了一眼,那整洁如镜的水坑,清晰地映照着爸爸身后的场景!

一具漆黑的棺材漂浮在爸爸身后,棺材中的红色丝绒里子躺着一个身穿大红新娘妆的女子,就在爸爸看向水面的一颗,女子头顶的红盖头忽然掀开。

一张苍白如纸,抹着红脸蛋的女人面孔出现在了红盖头下,似乎是注意到爸爸看到了她,她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残忍、怨恨的,笑容!那一张嘴巴咧开,咧开,再咧开,她苍白的脸颊裂开了两条大大的缝隙,直到耳后,整张脸鼻子以下,都是她的嘴!

爸爸顿时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再也不敢看向水坑,大步朝前跑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爸爸几乎气竭力尽的时候,另一个水坑终于出现了,爸爸强打起精神来,快步跨过了这个水坑,面前的景色忽然一边,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土路,而是自己熟悉的小屋!

呼!爸爸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到家了!

“终于到家了!孩子,我还担心你会忍不住回头呢。”身后传来了奶奶熟悉的声音,“你不要在意那黄皮子的话,它只是在诓你,快回去吧。以后不要什么热闹都凑了。”

到了这个时候,爸爸才终于相信自己身后的是奶奶,正想要回头跟奶奶道别,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疯狂的狗叫,一道漆黑的身影忽然从院子中冲了出来,狂奔向爸爸身后。

是大黑!正在对着自己身后的奶奶狂叫!爸爸立刻惊觉不对,奶奶的声音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又是你,又是你!我就差一点点!你这死狗,坏了我多少次好事!我这次和你拼了!”

顿时,爸爸身后传来嘶吼声,和野兽的惨叫,紧接着就是大黑的一声声痛呼,爸爸强忍着回头的欲望,踏进了院子中,这才敢回头看去。

只见大黑的肚皮被咬的稀巴烂,汩汩的鲜血流出,在大黑的嘴边,是一条棕黄色的黄皮子尸体。

“这是咋回事!”屋外传来了爷爷的惊呼,爸爸忽然从炕上惊醒,里屋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一张黄纸做成的纸钱正躺在爸爸的胸口上,正是他梦中感到被什么东西压着的地方。

原来是一个梦!

爸爸猛然起身,将胸口的纸钱撕得粉碎,然后匆忙赶到院子中,面前的一幕让他天旋地转。

院子里,大黑在院门口,肚皮不知被什么猛兽彻底咬烂,鲜血已经彻底凝固在了地上。

爷爷叹了口气,骂了一声:“操他妈的,这山脚不能住了,肯定是有狼下来了,把大黑给咬死了。”

完后,爷爷看了一眼爸爸,无比后怕地说道:“幸好有大黑,要不你睡得那么死,肯定得被狼给咬死,快拾掇拾掇,跟我去后院把大黑给埋了吧。”

爸爸呆呆地走向大黑,看着大黑肚皮上的伤口,爷爷忽然在一旁说道:“今儿风真大,不知道谁家上坟烧的玉女都吹到咱家了。”

爸爸顺声回头,正好看到爷爷抬着一个纸扎的玉女,大红色的嫁衣,煞白的脸,涂红的脸蛋,还有那一张,被树枝划破个大口子的嘴巴,咧到了耳朵后……

我问爸爸:“你真的相信那是个梦?大黑真的是被狼咬死的?”

爸爸喝了一大碗鸡汤,吧唧吧唧嘴道:“那还有假?”

我看着爸爸将鸡汤喝得如此干净,又替他填了一碗,心想道,这世上恐怕很少有人像我爸这么爱吃鸡的了。

不过,爸爸在院子里回头,也算是回头了吧?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