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篇

我刚才砰地把礼拜堂的门关上了。我不是有意把门关得那么狠，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我不知道为何我没有直接承认而是去怪风。也许是因为我对每五分钟就被我老婆训一顿感到厌烦了。

“靴室”里还有一扇门，就在那面小镜子墙的正中央。鲍勃开始挠门，在木纹上留下了爪印。继低吼之后，他又做了一件此前从未做过的事。

我犹豫要不要转动门把手，但当我决定转动它时，门打开了，露出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过道。我们三个朝远处的另一扇门走去，石板地上的脚步声似乎在白墙之间回荡。我们穿过过道时，我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不过我的手指摸到了一个电灯开关，打开后我发现我们在一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厨房里。厨房很大，但看上去还是像家一样温馨舒适。要不是有拱形天花板、裸露的横梁和彩色玻璃窗，你绝对想不到这个房间曾是礼拜堂的一部分。

一个巨大的奶油色“雅家炉[1]”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周围是看上去价格不菲的橱柜。屋中央有一张看上去很结实的木餐桌，四周摆放着修复过的教堂长椅。这就是人们在杂志里看到的那种厨房，只是所有东西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餐桌上有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上前一步，发现是一张写给我们的打印出来的字条。

亲爱的阿梅莉亚、亚当和鲍勃：

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楼梯平台尽头的那间卧室已为你们安排妥当。冷柜里有食物，地窖里有酒，如果需要的话，可在后面的柴房里找到备用木柴。我们希望你们住得愉快。

“好啦，至少我们知道来对地方了。”阿梅莉亚边说边转动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她一紧张就做这个动作。她的这些小癖好我曾经都觉得很可爱。

“字条里的‘我们’是谁？”我问。

“什么？”

“我们希望你们住得愉快。你说过是在抽奖活动中抽中了这个外出度周末的奖品，可这地方的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是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我中奖了。”

“谁发的？”

阿梅莉亚耸了耸肩。“管家。她发来了旅行指南和一张礼拜堂的照片，背景是黑水湖。那张照片看上去可惊艳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看看它白天的样子……”

“好的，但她叫什么名字？”

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个女人？男人也可以是清洁好手，只是你从来不干罢了。”

这种冷言冷语我就当没听见，我明白最好这样，但连我老婆都无法否认，这一切都诡异得不得了。

“我们现在到这里了。”她边说边伸出胳膊抱住我。这个拥抱感觉很别扭，好像我们对此已生疏了。“让我们试着尽兴一下。只住两三个晚上而已，以后可以把这当作又一桩趣事讲给我们的朋友听。”

我看不到别人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所以我尽量不显露表情，忍住不挑明我们不再有任何朋友这个事实。就是那种我们共同结交的朋友。我们的社交圈已变得没有多少交集。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我们把一楼的其他地方探查了一遍，发现这层基本上分为两个大房间：厨房和一间巨大的起居室。这间起居室看上去更像一个藏书库。定制的木头书柜贴着墙从地板直抵天花板——中间偶尔会露出彩色玻璃窗——而且所有书架都塞满了书。这些书摆放整齐，颜色也很协调，花这种心思的人想必手头的闲工夫不少。

一个设计精巧的螺旋式木楼梯赫然立于房间一侧的中央。房间另一侧有一个巨大的石壁炉，年深日久已满是煤灰，而且空间大到简直足以坐在里面。炉架上早已备好纸、引火物和木柴，旁边还有一盒火柴。我立马给壁炉生火——这地方冷得不得了，我们都快冻僵了。阿梅莉亚从我手中拿过火柴盒，先是点燃了哥特式炉台上的教堂蜡烛，然后把散布在房间各处的防风灯中找到的几根也点燃了。房间看上去感觉一下子温馨了许多。

凹凸不平的石板地——肯定在礼拜堂还是礼拜堂的时候就是这样——铺满了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小地毯。壁炉两侧各有两个格子呢沙发，它们看上去颇受欢迎，已经又破又旧。沙发的座位和靠垫有凹痕，仿佛在我们来之前刚有人在那儿坐过。

我正要休息，其中一扇窗户却传来瘆人的敲击声和刮擦声。鲍勃汪汪直叫，我看见形似骷髅手的东西在敲打窗玻璃，心跳都快了起来。但那只是棵树，其似骨的秃枝在窗外狂风的吹打下不断撞击着这栋建筑物。

“为什么不放点音乐？也许能盖过风暴的声音？”阿梅莉亚说，然后我顺从地找到装旅行音箱的包。我手机里选的音乐要比她的好听得多，可这时我才想起来手机不在车里。我盯着我的老婆，怀疑她刚才是在考验我。

“我没带手机。”我说，真希望能看到她的表情。

我不喜欢跟人说脸盲症的事，即使对象是她。决定我们生活的因素很少是我们可以自主选择的。但有时候，当我看别人的脸时，他们的五官就开始像凡·高的画一样旋转。

“我想大部分时间外科大夫都很难把你和你的手机分开。你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家里说不定是因祸得福。我的手机里有一些你喜欢的专辑，不要整天盯着屏幕，休息一下对你有好处。”她说。

但这个回答既拙劣又不符合事实。

今早离家前，我看见她把我的手机从杂物箱里拿走了。每逢长途旅行我都会把手机放在那里——在轿车或出租车里看屏幕我会觉得恶心——这点她是知道的。我看着她把手机取走放回家里。然后我就听她把谎一路撒到这里。

结婚这么久后，我不至于蠢到以为我老婆没有秘密——我当然也有——可我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行为。我不用看她的脸就知道她有没有跟我说实话。你爱的人撒谎时你是能感觉到的。我只是还不明白她为什么撒谎。

注释：

[1]一种可以用于烹饪或取暖的炉灶。最初在瑞典发明与生产。一九五七年以后，大部分生产于英国。二〇一五年，英国AGA炊具制造公司被美国公司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