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头
年度词语:
迷恋(limerence)名词 爱慕对方并不可自拔地渴望自己的情感得到回应而导致的一种不由自主的精神状态。
2007年10月
亲爱的亚当:
我们相遇时的第一眼就有了某种感觉。
我说不准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你也有这种感觉。
在电力影院的初次相会别具一格。我们两个都是孤身一人来看电影,但我不巧坐在了你的座位上,于是我们攀谈起来,看完电影后还结伴离开。大家都以为我们疯了,觉得这种旋风式恋爱长不了,但证明别人错了总会给我极大的满足感。你也是如此。这是我们的诸多共同点之一。
我承认同居生活和我想象的不完全一样。向同居对象隐藏阴暗的一面真实的一面比较难,以前我只是过来做客时,你把各种杂物藏得还算隐秘。我给门厅起了个新名字——“故事街”,因为大量的手稿和书摇摇欲坠地堆在门厅两侧,我们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我早就知道阅读和写作是你生活的重要一环,但既然我也住在这里,我们可能得找个比诺丁山老排屋地下室的单间公寓大的地方。不过我还是感到心满意足。我已经习惯在我们这支二人管弦乐队中位居次席,而且对于这段感情将永远有你、我和你的写作事业三者这一点,我也接受了。
我们第一次大吵就是因为这一点,你还记得吗?我想自己本不该想当然地去翻你书桌的抽屉,但我只是在找火柴。我就是在那时发现了《石头,剪刀,布》的手稿,你的名字被整齐地用新罗马字体印在扉页上。当时公寓里只有我一人,而且还有一瓶美酒,于是我在那晚看完了全稿。从你回家时脸上的表情看,旁人还以为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但现在我想我明白了。那份手稿不单单是一部未卖出的小说,更像一个弃儿。《石头,剪刀,布》是你的处女剧本,却从未登上银幕。你和三名制片人、两名导演,以及一名一线演员合作过。你这么多年来改了一稿又一稿,却还是一直没拍成。你最喜欢的小说被人遗忘,只能待在书桌的抽屉里自生自灭,个中滋味肯定不好受,但我确信情况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我自此正式成为你的第一读者——一个让我深以为荣的角色——并且你写的东西也越来越出色。
我知道你更想看到自己写的故事拍成电影,而眼下拍的都是别人写的故事。因为某个地方的某个人觉得这些人的小说适合搬上银幕,你就要花大把的时间去看,对此我还是不太适应。但看到你像兔子消失在魔术师的帽子里那样消失在书中后,我开始学着接受现实:有时你有点只顾自己一连几天都不会再露面。
幸好,书是我们的另一种共同语言,不过我认为恰当地说,我们的品位不同。你喜欢恐怖、惊险和犯罪小说,而我对此毫无兴致。我总觉得那些写黑暗畸形小说的人肯定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我更喜欢美好的爱情故事。但我试着去理解你的工作——可即便如此,你宁愿把时间花在幻想世界里也不愿和我在现实世界里共度,有时还是挺令人伤心的。
我想这就是你说我们不该养狗时我火冒三丈的原因。自相识以来,我一直无条件地支持你和你的事业,但有时我也担心我们的未来实际上只会围着你转。我知道在“巴特西狗之家”工作不如做编剧那般光鲜亮丽,但我喜爱这份工作,它让我快乐。你不同意养狗的理由合情合理(你向来理性)。公寓小得离谱,而且我们两个的工作时间都很长,但我一直说可以把狗带去跟我一起工作。毕竟你会把工作带回家做。
我每天都能看到被弃养的小狗,但这一只与众不同。我一看到那团漂亮的黑色软毛,就知道它是我想要的狗。什么样的恶魔竟会把一只巴掌大的拉布拉多幼犬放在鞋盒里,然后丢进废料桶任其自生自灭?兽医说它不到六周大,当时我就气到不行。我知道被本该爱你的人抛弃是什么滋味。没有什么比这更糟了。
我想第二天就把这只小狗带回家,但你拒绝了,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我第一次心碎。我原以为还有时间来劝你,可第二天下午,“巴特西”的一个接待员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有人来领养这只狗。我的工作是对所有想要领养宠物的人进行评估,所以沿着过道走去见他们时,我暗暗希望他们不合适。在我的把关下,那些不会真正爱他们的家庭休想领养。
步入等候室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这只小狗。他孤零零地蹲在冰冷的石板地中央,可真是个巴掌大的小不点。这时我注意到他戴着红色小颈圈和银色骨形胸牌。这说不通。我连潜在领养者的面还没见,他们不该表现得像是已经拥有这只狗似的。我把小狗从地板上抱起,想仔细看看反光的金属牌上的刻字。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差点失手把狗摔在地上。
我迄今都不知道当你从门后走出来时我是什么表情。我知道我哭了。我记得半个组的人好像都在透过观察窗看着我们。他们同样热泪盈眶,笑容满面。大家都知情,只有我不知道!谁想到你的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
很抱歉我当时没有立即答应。我想你单膝下跪时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当我看到那枚镶着蓝宝石的订婚戒指时——我知道它曾属于你的母亲,我一下子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而且大家都盯着我们看,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想一切重大的人生抉择,最好都交给石头、剪刀、布来定夺。”我调侃道,因为我对你写作的信心丝毫不亚于对我们感情的信心,而且我觉得任何一个都绝不该放弃。
你笑了笑。“那么确定一下,我要是输了,就代表愿意?”
我点了点头,然后握起拳头。
我的剪刀剪了你的布,每次我们玩这个游戏都是这个结果,所以这次其实也没冒多大险。每次只要我赢了,你总爱认为是你让了我。
在我们恋爱的头几个月里,我嘲笑你使用的长词太多,你则反过来调侃我不懂它们的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迷恋(limerence)还是爱情”是你第一次吻我后所说的话。我回家后不得不查了查这个词。你偶尔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以及我们词汇量的差距,使我们逐渐养成了睡前讨论“今日词语”的习惯。你的“今日词语”往往胜过我的,那是因为我有时也会让着你。也许我们可以来场“年度词语”讨论?今年的词语应该是“迷恋(limerence)”,我依然对这个词情有独钟。
我知道你认为词语很重要——鉴于你所选的职业,这在情理之中——但我近来意识到词语只是词语,是由一连串字母按照某种顺序排列而成的,而这种顺序在我们出生时被分配到的这门语言中。如今人们对遣词造句很随意。他们在短信或推文中胡乱用词,他们码字、不懂装懂、歪曲词意、错引语句、撒谎、欺骗和造谣。他们把剽窃来的东西四处散播。最糟糕的是,他们会忘了这一点。只有当我们记得如何感知词语的含义,它们才有价值。我们不会忘记的,是吗?我愿意认为我们拥有的不只是词语。
我很高兴发现了你藏在书桌里的秘密剧本,我也明白为何它对你的意义超过你写的其他任何东西。当时看《石头,剪刀,布》就像在窥视你的灵魂,这是你内心中不大愿意让我看到的部分,可我们不该对彼此隐瞒秘密或者自欺欺人。在你这个黑暗畸形的爱情故事里,男主人公每年都会在纪念日当天给老婆写一封信,即使在她死后也依然如此,这给了我灵感,于是我也开始写我自己的信。给你的信。一年一封。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与你分享这些信,但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孩子能从中读到我们是如何书写我们的爱情故事,并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
你未来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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