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远传来纷乱的脚步之声,林灼忙绕到屋后,推开后窗朝内张望。福公公躺在地上还未醒转,杨燧在一旁紧张地观战,傅方金和顾焱则打斗正酣,很快这两人也觉察出来有大队侍卫靠近。傅方金使一招摇头摆尾,甩开顾焱,飞身朝殿门冲去。顾焱紧紧在后追赶。杨燧听到侍卫的脚步声,胆子壮起来,也忙不迭地随之跟出。
林灼听殿前不断传来兵器交接之声,想是傅方金抢了侍卫的刀和众人战作一团。林灼从后窗跳进屋内,闪身形来到古董架前,依照此前的想法将最高处的格子摸了一遍,又将格子上的书拿了下来,均未见钥匙一类的开门之物,也未见什么机关。
殿外兵器相击的声音越来越急,林灼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幼时为稳住心神接受的专门训练到此时仿佛都失了作用。林灼心急如焚,不由得怪自己有些太想当然了。那可是奇谋系的第一谋略杀手何盈,如果只凭她的一些猜测就能猜到何盈心中所想,何盈又如何能稳坐第一把交椅这么多年?
林灼屏住气,耐心把所有格子都摸了一遍,所有物件都理了一遍,仍一无所获。林灼正心焦之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傅方金的那柄大砍刀。既然砍刀插入得这么深,那必然刀后就是门。林灼走过去,伸手贴住草书裱纸,用力推了推,墙壁纹丝不动,又摸了摸卷轴,也无甚异样。林灼四下看了看,只有这柄大砍刀是最后的突破口。
林灼脚下轻点,轻轻一跳,手便抓住了刀柄,这刀背厚刃薄,刀身又宽又大,斤两十足十,又深深地插入了墙体,林灼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撼动分毫。林灼一较劲,手下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飞身站在了刀身之上。刀身微微向下弯,竟然撑住了她。林灼双手握住刀柄,脸朝东面,用力一跳,双脚从刀身跃起,蹬在墙壁之上,身体紧贴刀面,几乎和刀浑若一体,林灼用尽全身之力,带着刀向外弹出。
喀拉拉!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响,伴随着纸张碎裂的声音,一道门赫然从墙壁之上朝外打开。林灼整个人带着刀飞了出去,她原想在空中翻转身体,轻轻落在地面上,奈何她低估了这柄刀的重量,整个人被刀束缚住了,哐当一声,连人带刀砸在了地上。
林灼顾不上手臂酸麻,坐起身回头张望。只见一扇黑洞洞的门破墙而出,墙上悬挂的草书裂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碎纸。殿外天色微明,殿中的烛火和微弱的天光照不进门洞,不知里面是何种情况。林灼狂喜,难道秦若风就在这里面?她回过头来,伸手去拿刚才不慎摔落在地的碧峰剑,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忽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双苍老而阴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中透着几丝惊异,竟然是福公公。他在傅方金破门而入之际,被一块较大的碎木击中后脑,晕了过去。不知何时福公公醒了过来,正紧紧地盯着她,那双眼睛离林灼不足五尺,看得林灼脊背发凉。
福公公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她,忽然,福公公抖着声音大叫起来:“皇上!皇上!顾将军!撞了邪啦……”殿门处,脚步声就在切近。林灼翻身而起,抄起碧峰剑,登登登几步奔进了暗门之中。
林灼一进暗门就感觉一阵凉意袭来,她脚下不停,大步朝前跑,突然迈了个空,整个人脚下一虚,直接滚了下去,原来门内直接便是一个斜向下的楼梯。林灼双手抱住头颈,丹田运气护住身体主要穴位,往下滚了几十阶台阶方才在平地上停住。
林灼稳了稳心神,站起身来,这种浑身上下酸痛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派里练武的时候。血衣派精武系训练时受的罪吃的苦比这种酸疼可剧烈多了。林灼浑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土,信步往前走,边走边端详四周。
这里像是一个简陋的地下宫室又像是地下迷宫。青石板铺地,周边都是石墙,宫室之间直接在墙上打通了门洞,并无遮挡。每隔几个宫室就有一个巨大的油坛子放置在墙角,黑瓷的油坛子被浸润得油光发亮,油坛边沿有一根灯引子歪出来,幽幽地发着光。
不知不觉间,林灼走过了十几间宫室,她惊愕地发现每间宫室都几乎一模一样,每间宫室都别无他物,那油坛子倒成了唯一能分辨不同宫室的区别。林灼心下暗记不同油坛灯引子的位置,油的多少,可一间间宫室走过去终究不能一一记清。回头望去,几乎难以分辨刚才是从哪几间宫室走过来的。忽然,不远处传来众人急促的脚步声,林灼心下明白,这是侍卫们听到福公公的叫喊声后,进殿发现了暗门,下来探查了。
林灼听声辨位,朝侍卫们所在位置的反方向跑去。油灯光线昏昏,灯油燃烧的焦烤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林灼边跑边用双目四下搜寻秦若风的身影,她会在这里吗?
林灼奔了一阵,突然发觉不对劲,明明她朝着侍卫的反方向跑,但侍卫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林灼找了一间油坛光线昏暗的宫室,定住心神,拔出碧峰剑,隐藏在了角落。
这间宫室前后两端都有门洞,林灼贴墙靠近其中一个门洞,细听来人的脚步声。忽然,对面门洞黑影一闪,一名侍卫伸脚进了门洞,林灼耳听得自己这边门洞处也有人,她当机立断,碧峰剑投掷而出,那名侍卫胸口中剑,当即毙命。
林灼上前两步想去拔剑,奈何身后这人来势飞快,一招“横贯东西”剑身平扫,直取她项上人头,林灼矮身斜窜,使一招“狡兔三窟”避开对方宝剑锋芒,回身一看,原来是顾焱。他手握长剑,正对她怒目而视。
林灼上下打量,见顾焱周身血迹斑斑,左臂软垂在侧,便知刚才顾焱在笑魔刀王处并未讨到什么好处,左臂极有可能受了伤。他这怒气上冲的模样,怕是笑魔刀王已经全身而退了。这几天瑞国皇宫鸡飞狗跳,皇宫成了菜市场,几波来人都没捉到。也难怪顾焱见到她如此生气,一出手便是杀招。
林灼端详顾焱的同时,顾焱也在观察她。林灼一身精干的黑衣装扮,长发高高竖起,一块袍布遮住面颊,朱红的披风垂在肩后,披风的底角因为刚才林灼迅捷的动作还在微微颤动。顾焱猛地回想起前一刻在汀兰院殿内杨燧给他看的那幅画。画中人不正是这般打扮吗?顾焱细看林灼的眉眼,心下更惊,这人不正是前几日逃入汀兰院中躲避的刺客?怎么全无重伤的模样?还换了一身衣裳?
心思粗的顾焱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想明白了,看来那日杨燧宴前发疯是看到了何盈画中的人,这人跑到汀兰院躲避,如今这才被他堵在这里。不过这人武功着实高深莫测,疗伤能力也甚是强悍。
林灼心下叫苦,顾焱怕是将她认成了秦若风。两人各有心思,一时间愣在了当场。林灼回想起温达的话,当日秦若风受伤后和顾焱曾有过交手,不禁气恼道:“顾将军,我手中无剑,你手中的却是一把上好的宝剑,趁人之危是不是你顾将军的传统啊?”
顾焱面皮一红,梗着脖子道:“我一臂受伤,若我弃了剑,与你比试拳脚,岂不是让你占了便宜?”
林灼暗忖,如果秦若风真的和顾焱比过拳脚,今日确实不能和顾焱赤手空拳地过招。她和秦若风的拳脚功夫相差悬殊,她虽然花架子学得十足十,外人乍一看看不出分别,但一过招便知深浅差距。林灼道:“所以,你便决定使剑,对我赤手空拳?”
顾焱一愣,心中暗想,我使剑都不一定能胜过你,如今你还想让我弃剑不成?顾焱怒道:“血衣派的人都是如此花言巧语吗?”
“都?”林灼肩上的披风在油灯的暗光下,像是流动的血液。林灼冷声道:“血衣派中的谁还如此花言巧语啊?”
顾焱自觉失言,干脆闭紧嘴巴,一个猛扑冲了过来。林灼飞身躲开,顾焱缠得紧,她来不及去取碧峰剑,只好使开了轻功,一味在石壁之上辗转腾挪。林灼轻功极高,躲避之际,还有余地留神思考。她暗自思索,顾焱和温达不一样,温达常年征战沙场,去过无数要塞重镇,接触面广,不仅朝堂有知交好友,江湖中更结交了几家大门派。顾焱虽说也有将军头衔傍身,但是自他承袭了父亲的头衔后,一直负责京城和皇宫的治安守卫,极少在江湖行走。他能遇到的血衣派的人无非就是秦若风和何盈,秦若风平日里沉默寡言,那么花言巧语的还能是谁呢?
林灼怒火上撞,之前在汀兰院殿外听他们三人交谈时,何盈当年的失利主要就归结于顾焱的愚蠢,如今他又拿这般言语形容何盈。林灼闪身躲过顾焱刺来的一剑,眼中瞧明白碧峰剑与自己的距离,脚下加劲,直冲上前。顾焱心道不好,这人轻功如此了得,剑法怕是更上一层楼。
顾焱四下一看,盯在了那罐大油坛之上。顾焱两步走到近前,宝剑入鞘,右手抓住油坛的边沿左右摇晃着试了试。这一摇,油灯灯芯随之摇摆,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林灼此时已经拿到了碧峰剑,剑尖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发觉影子忽长忽短地变动,林灼一回头,骤然一惊,一坛硕大无比的油坛直向她飞来,坛中的油晃晃荡荡,灯芯上一点光亮在半空划过,明暗交错,此时闪身再避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林灼内功深厚,必然会将剑扔在一旁,用双掌运气兜住着油坛,再加内力向顾焱推回去。这也是顾焱心中的盘算,他扔出油坛后,怕林灼反推,已经闪在了一旁。但林灼不是秦若风,她的内力稀松平常,如何能将如此巨大的油坛如戏耍一般在双掌中自由推拨?
林灼左掌如风,一掌推出熄灭了灯芯上的火光,霎时整个石室陷入一片昏暗,林灼手下不停,右手灌注全身的气力,上跃而起,碧峰剑自上直斩而下。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油坛化作无数碎片向四下飞去。
此时节,一众侍卫正闻讯而来,刚从门洞一冒头,只听“诶呦”“妈啊”“救命……”几声唉呼,数名侍卫身中碎片,受伤倒地。
林灼紧握碧峰剑,直立在当地,由于距离过近,她身上沾了不少迸溅的灯油,不过好在她刚才当机立断拍熄了灯芯上的火,避免了引火上身。侍卫们堆堆挤挤地堵住了一侧的门洞,昏暗之中借着远处其他石室油灯泄出来的光,只能模模糊糊见到一点轮廓,一时之间都不敢贸然行动。
顾焱喝道:“郭吉在呢么?等什么呢?一块上,给我擒住她!死活不论!”顾焱的贴身亲卫郭吉和站在前面的几名侍卫壮起胆子,带领着身后的侍卫向林灼走来,刚走得几步,“啊呦!”前面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朝后倒去,他们一个一个挨得十分近,前面一倒带得后面哗啦啦倒了一大片。
“怎么了?这妖女会法术不成?”顾焱心中惶急,奈何石室之中光线太暗,他只看到侍卫们还未沾到林灼分毫,距离数丈就纷纷倒地。情急之下,顾焱伸手入怀,掏出几枚响箭,甩手朝墙角扔了出去,只听“嗖啪”几声,石室被短暂地照亮。顾焱借着这微弱的光,看到刚才那个硕大的油坛被击地完全碎裂开来,一大滩油铺在青石板地上,林灼就站在油中间,刚才那些侍卫在全无防备下踩到了灯油才忽然滑倒在地的。
石室乍然一亮,林灼顺着光看去,几枚响箭拖着短短的光线飞到了石室屋顶的一角,刹那间照亮了整个石室,转瞬又消失不见。石室又暗下来。林灼的心也暗了下来,因为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看到了秦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