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君拔出剑,边回想边慢慢出剑,使了两招“金杵御风”和“长岸金柳”。白茶愕然,这不是林灼这天下午对田光华出手时的招数吗?
白茶皱眉,一边思索,一边道:“你的意思是,她今日对小师弟使的那两招是金杵剑法里的招式?”程西君点点头,脸上神色黯然:“原本世上会使金杵剑法的人,只有我与师父。没想到,今日遇到的这位女子也会使。更可怕的是,她出招凌厉,对金杵剑法的掌握程度,远非我和师父可比。”
白茶回想起之前她和那女子的斗口,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白茶抓住程西君的手臂,紧张地问:“大师哥,那我们怎么办?”
程西君拍拍白茶的肩膀,道:“我如今有权宜的一计。刚才我听她向伙计要了水,可能是要洗澡更衣。她全身上下连个包袱也没有,如果那剑法真的在她身上,也是藏在怀中或衣袋内。待会儿你估计她在洗澡了,便拿一件你的换洗衣裙送过去,以赠与为名,实则检查一下她脱下的衣物内是否有剑法。不管有没有,检查完毕,即刻便出来,免得她心中生疑。”
白茶为难道:“大师哥,可是我之前对她并不客气,又怎会忽然巴巴地给她送什么劳什子衣裙。”说罢,脚轻轻地踢了一下桌角,扭过了身子。
“茶妹,我知道你不愿意去。但看在金杵剑法的份上,跑一趟吧。”程西君伸手摸摸白茶的头,语气轻缓,像是喃喃低语。白茶刚褪下去的红晕又爬上了脸颊,踌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程西君清俊的脸上露出笑容,将白茶散落的几根发丝拂到耳后,轻声道:“茶妹,你可以装作是因为我的吩咐,才不得以去送衣裙,我相信以你的机敏,不会露出行迹的。”
白茶捡了一条自己最不喜欢的湖蓝色裙子,估计着时候差不多了,走到林灼房门外,抬手叩门。屋内轻微地有水声,林灼正是在洗澡。
“谁?”
“是我。那个……我大师哥见你穿得破旧,让我来给你送一件换洗衣裳。”白茶的声音似乎极不情愿。
林灼泡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汽蒸腾上来,熏得脸颊微红,热水缓解了连日来的疲惫,使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在湿润的水汽中,隔着屏风和房门,白茶也不觉得令人生厌了。
“不必了,替我谢过你大师哥。”
白茶闻言心中发急,她必须要进这道门,去完成大师哥交给她的任务。她思量了一下,咬咬牙,一脚踹开房门,冲进房内。二楼过道站着一名胖胖的伙计,见白茶如此行事,吓得呆在当地,不敢动弹。
白茶走进来反手带上房门,一块长屏风拦在眼前,屏风上搭着林灼脱下的衣物。听得屏风后传来水声,似乎是林灼要从浴桶中起身,白茶急中生智,一把将湖蓝色裙子甩起来搭在屏风上,将林灼的黑衣抱起来就走。“我大师哥让你穿就穿,别那么多废话,你这衣服都破烂了,我给你扔了啊。”
屏风后传来白茶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急促,一会儿就跑远了。林灼错愕地看着屏风上精致的裙子,一头雾水,这帮人是想要干什么?
要说是攀关系论交情,江湖第一名门正派凌霄派的首席大弟子用得着跟谁攀交情呢?要说是劫财吧,不说别的,就这件湖蓝色裙子能买一筐她那破衣服,难不成是劫色?林灼低头看看浴桶中自己白皙的皮肤和洗浑了的水,如果是她现在这幅干干净净的样子,或许有可能。可是程西君他们碰上她的时候,她整个就是个灰不溜秋的小人儿,刚才进房门,一照镜子那蓬头垢面的模样,把林灼自己都吓了一跳。难不成程西君就喜欢那样的?
林灼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抛在了脑后。洗漱完毕,林灼将那条湖蓝色裙子穿上了身,她有许多年没有穿过这样的裙子了,她模糊中还是很小的时候,穿过如此淑女的裙装。后来父母失散,穷困流离,在大街上讨饭过活的时候,只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才穿这样华贵繁复的裙子,她也曾在那样漂亮的裙边下,讨得两枚铜板。再之后,到了血衣派,为了练武方便,秦若风和她都爱穿男式的短打衣裤,偶尔派内有大典,也是简单的一条素裙应付,如今这裙子,可真是久违了。林灼摸着裙摆上的细碎花纹,心中竟然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
收拾完毕,林灼下楼吃饭,程西君等人比她早下来一会儿,此时正在一楼的西北角,坐在一张小桌旁。小戏台上已经换过了节目,花旦下场,上来一位说书的老先生,花白的胡子,两只三角眼精神矍铄。白纹和白茶听得入了神,田光华张大了嘴巴,只顾得拍掌叫好。程西君单手托腮,佯装在听书,面上却是一幅神思不属的模样。
刚才白茶将林灼那堆破烂衣服都拿到了程西君的房间,两人翻翻捡捡搜了半天,别说剑谱了,连一张纸片也没搜出来。程西君心中思索,如今之计,只能将这姑娘带回凌霄派,交给师父处理。让一个武艺如此高强的姑娘平白无故地跟着我走,除非这姑娘心悦我。
美男计?程西君想想那姑娘灰头土脸的模样,叹了口气。不知直接跟这位姑娘明说能不能行,如果她暴怒,摔门而去,他又去哪里寻她?程西君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思来想去只有美男计算是稳妥。他检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没问题,是翩翩佳公子的装扮。
正无聊间,程西君偶一抬头,见一位美貌女子朝自己款款走来。多年后的程西君回忆起那一幕,只觉得林灼像一颗流星,闪着光迤逦而来,美却虚幻,像抓不住的锋利的淬了剧毒的暗器。
程西君忙拿捏作态,摆出一副自认潇洒十足的姿势来。
哪知林灼一瞥而过,无半点停留。程西君有些恼意上头。
林灼走到桌前,道:“抱歉各位,来得有些晚了。”田光华被人打扰了听书,心中正不悦,一扭头,恼道:“谁……”田光华本想发作,一看到林灼,突然哑了火,两只耳朵迅速地红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是下午那个……那个姐姐?”林灼点了点头,坐下来,见其他人都吃完了,便招呼伙计过来,要了一碗面。
白茶脸色红红白白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灼道:“这裙子还挺适合你的。”林灼笑着朝她点点头:“谢谢你相赠的裙子,你……”白茶支吾道:“我叫白茶,是凌霄派掌门座下弟子,排行十五。”
田光华手中滴溜溜玩着一个酒杯,不时偷眼打量一下林灼,此时逮到话题,忙问:“你叫什么,还没通过姓名。”
林灼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此时店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名少年像一阵旋风一样慌不择路地跑进店来,撞倒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后面紧跟着一位拿刀的大汉。桌上几人闻声望去,解了林灼的急,林灼便低头只顾吃面。
大堂中吃饭的百姓见状顺着墙根溜走了,只剩几桌江湖人士坐定了看热闹。跟在身后的那大汉一身橘黄色的粗布衫粗布裤,手持九龙刀,刀背上串着九个铁环。他嚯嚯嚯连砍三刀,却都劈在了空中,铁环哗啷啷地响个不住,被砍的那男子躲得灵巧,竟然一刀也没砍到。
那少年一身短打装扮,身材纤瘦修长,剑眉星目,英气勃勃,肩披一领藏蓝的披风。白纹一眼就看到了这领披风,压低声音向程西君道:“大师哥,血衣派的人。”
林灼正低头吃面,闻言心中一跳,回头望去,不由地一呆,只见前面那位左躲右闪躲避九龙刀的少年正是派中的郑克钦。郑克钦也看到了林灼,但身后那人跟得紧,他顾不上搭话,只左冲右突地躲避。郑克钦的轻功比那大汉略胜一筹,只不过苦于没有趁手的兵器,无法还击,郑克钦踩着桌子,绕着柱子,瞬间在店里兜了好几圈。林灼看了一会儿,心中着急,这一个两个的,剑都丢哪去了?
郑克钦在角落寻到一把椅子,那椅子四条腿,腿与腿之间打了许多横档,郑克钦直接将椅子套脑袋上,顶着椅子转来转去。这椅子也奇怪,挨了那大汉几刀,竟然只削去了点儿外皮,一点儿也没散架。郑克钦像是发现了个好宝贝,甚是得意,扭了扭腰,朝着那大汉一吐舌头。
那大汉气得火冒三丈,声如炸雷:“好小子,你有本事站着不动!”郑克钦大叫:“谁说我有本事了?”说罢,郑克钦像一条游鱼一样溜了出去,直溜到林灼身边,咧嘴一笑,道:“别吃了。”说着,拿起林灼桌上的面条,朝后一扣,兜头扣了那大汉一头一脸。那大汉偏偏是个光头,扣了这一头面条,脑袋上像是长了粗白的头发似的,面汤顺着面颊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有一桌坐了一位长衫书生和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瞧得高兴,指着那大汉的头咭咭咯咯地笑起来。
那大汉哇哇大叫,运起全身的劲力,将手中的刀朝着郑克钦掷了出去。郑克钦缩头蹲身一躲,九龙刀削去椅子面一角,哗啷啷钉在了地板上。
那小姑娘拍手叫道:“好诶!”她顺着椅子腿溜下地来,两三步奔到郑克钦身后,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握住刀柄。
白茶急道:“小孩儿!你别在这儿捣乱,一会儿伤了你!”那长衫书生仰头饮下一杯酒,侧头懒洋洋地对那小姑娘道:“祁果果,回来坐。”小姑娘摇摇头,扁扁嘴巴,不吱声。
林灼手中扣住一只酒杯,万一那大汉发难,就掷出去挡住杀招。谁知那小姑娘手下用力,直接将那深入地板寸许的九龙刀拔了出来,反手向那大汉扔去,嘴里叫着:“面条头发大叔,还你刀呀。”
这一下,举座皆惊。靠墙坐的两桌青色服饰的男女甚至惊得站起身来。那大汉没有想到这小小女娃竟然有如此臂力,一时没有防备,眼见刀来到面前,竟然无法避开。他下意识地运气劈掌而出,那刀反向弹回,刀来势极快,直逼祁果果面门。
祁果果吓得呆住了。蹲在当地的郑克钦一跃而起,要从空中拦住这把刀,但他头脸和手臂都套在木凳之下,这刀直劈过来必将凳破人亡。刀削上凳子的那个瞬间,林灼酒杯脱手掷出,铛啷啷一声,酒杯撞击刀身发出清脆的声音,酒杯撞了个粉碎,那刀也被撞偏了原来的路线,径直飞到不远处的空桌上,喀啦一下将桌子劈了个七零八落。郑克钦头上的凳子裂成了两半,掉在地上。
祁果果见状,回过神来了,眨眨眼,来回地吸气,眼圈一红,抱着站在她面前的郑克钦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抽哽:“凳子哥哥,果果好怕。”
那大汉见闹成这般模样,立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长衫书生走了过来,面色浮着一丝潮红,给郑克钦作了个揖,又向林灼一躬到地:“鄙人祁正亭,多谢两位少侠相助小女。怪我太糊涂,只顾得饮酒。”祁果果止了泪,气道:“爹爹,自从阿娘去了,你就一直在喝酒,酒才是你的亲女儿吧!哼。”
祁正亭面色赧然,顿了顿,朝那大汉道:“你与这位少侠的恩怨我并不知晓,但这少侠救了我女儿的性命,这件事我拼了老命也得管上一管。”
那大汉一拱手,道:“那好,你来评评理。我本是运河流域长旺码头长官王史家的护卫,我姓胡,叫胡三,”他伸手一指郑克钦,怒道:“这贼将我家大人杀了,还妄想逃之夭夭,这事儿你能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