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各有志

“降雨提醒，新城附近52分钟后雨势变大，请注意出行安全。”

女助理开着车，听到车载收音的天气播报，朝着副驾的青年问道。

“方泽，要下大雨了，还去店里吗？”

青年低头敲着手机，毫不犹豫的回复。

“要去，下雨不影响。”

见对方如此坚决，她只好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录音店在财大附近，要去法兰蒂吃早餐可能不顺路。”

闻言，叫作宁方泽的青年停下了敲手机的动作，转头看向女助理。

“你在新城待了几年？”

“快五年了吧，怎么了？”

“既然不顺路，那就给我找一家你熟悉又顺路的快餐店。”

“能吃路边摊？”

“味道淡一点就可以，时间紧，快开吧。”

在宁方泽的催促下，女助理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把车开到了财大附近。

感觉车子缓缓停下，原本注意力还放在手机上的宁方泽，抬头看向车窗外。

这时候雨水渐渐丰盈，快要遮住他的视线，但不妨碍他能看到“猪先生”那几个大字。

宁方泽微怒

“这家店好像是卖猪杂粥的，我不是说赶时间吗？”

“他们这有蛋饼卖，看到店门前的那个摊位了吗？味道挺不错的。”女助理解释道，“你在车上等一下，我下去买。”

看着女助理正要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宁方泽拦住了她。

“你在车上待着，把伞给我，我自己去买。”

女助理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把伞递给他。

接过伞之后，宁方泽顶着大雨下车，高大修长的身形在雨幕中非常显眼。

这会正打算收摊的叶伦，刚好瞧见对方朝这边走来。

“这人很面生啊？”

视线在对方身上扫了一遍，即便叶伦不懂穿搭，也一眼能看出对方气质不一般。

来到摊位前，宁方泽扫了几眼，明白叶伦这是要收摊了。

“老板，蛋饼卖完了吗？”

“刚准备收摊，还剩两个，你要吗？”

叶伦很想吐槽一下老板这个词，但碍于对方是陌生人，所以忍住了。

“那我要两个。”

“行，要加葱吗？”

宁方泽闻言，正想要回复叶伦，结果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说了句不加之后，便急忙接通电话。

雨下的很大，叶伦让他进店里面避雨，宁方泽走进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看来又是一位成功人士，还这么年轻，下来的那辆车好像也不便宜。”

叶伦卖饼的这一年多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直以来自我感觉良好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境遇跟同龄人比起来差距很大，但久而久之，见的人多了，他好像渐渐接受自己如今的处境，也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

等饼做好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些，宁方泽打完电话，感觉路边地上的水快要淹没自己的脚踝。

这会儿急忙的接过叶伦给他打包好的蛋饼，正打算付款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身上没带现金。

叶伦看出了对方的举动，指着摊位下有些泛黄的二维码。

“可以用线上支付。”

宁方泽有些尴尬，他居然忘记国内基本上都用线上支付，转头望向车子那边，记得出门的时候只有女助理带了一把伞。

他尝试掏了掏口袋，发现只有一张可怜的身份证安静的躺在里面，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在叶伦不解的眼神中拿出来递给他。

“老板，这是我的身份证，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办理线上支付，你看看可不可以放在你这里先，等我回去拿钱再赎回来。”

“啊……”

叶伦看着对方那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难道有钱人也有没钱的时候？见对方站在这里也挺尴尬的，他想了想把递过来的身份证推了回去。

“没事，你拿走吧，反正我本来就要收摊休息了。”

一两个饼倒也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现在雨下这么大，他也不好让对方耗在这。

“这……可以吗？”

宁方泽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通情达理。

“没事，实在不行，你明天来买饼的时候，顺带给了也可以。”

听着叶伦的话，宁方泽这会儿觉得更不好意思了，但电话那边的人通知他要快点到店，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接受叶伦的好意。

“谢谢老板，我这边主要是有事在身，这样吧，我们加个朋友圈，到时候我办理完了转给你，可以吗？”

“也行吧。”

两人互换联系方式之后，宁方泽匆匆忙忙的带着饼离开。

叶伦接着收拾摊子，心想着这么大的雨，晚上烧烤会变得很麻烦，不知为何，自从翻看了那本日记之后，他渐渐开始讨厌起下雨天了。

对他来说下雨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小叶！你快过来，里边厨房吵起来了！”店里传来洗碗工黄姨着急的呼喊声。

叶伦猛然拧过头：“什么？！”

他急忙的跑进店里，来到黄姨跟前了解情况。

“我也不清楚怎么的，刚才还好好的，阿健那孩子突然就跟小武吵起来了！”

闻言，叶伦看向站在前台收银员小文问道：“老板呢？”

“说是去机场接朋友了。”

这么巧？偏偏挑老板不在店的时候，阿健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他环顾一圈，还好这会儿店里没客人，于是叮嘱小文看好店，接着又安慰了一下胆颤心惊的黄姨，然后独自走进厨房。

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扭打在一起。

这个时候，站在另一旁的小涛正要准备从背后偷袭阿健，结果还没动手，就被叶伦及时拉住。

“你想干什么？！”

叶伦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大声质问他。

小涛捂着火辣辣的脸，这一巴掌快把他给扇晕了，接着定睛一看，叶伦正满脸怒火的看着他。

“伦……伦哥？！我……”

他根本没想到叶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自己还被抓包了。

“先滚出去！待会再收拾你，听到没！”说完，有些偏瘦的小涛被叶伦连拉带拽一把推到厨房门口。

“伦哥我听到，我自己走……”

小涛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凶残的叶伦，不敢再触他霉头随即踉踉跄跄的离开厨房。

见他离开，叶伦将视线落在厨房地板上，这会儿两人已经在地上互相撕扯了起来，弄得浑身油污。

他大声阻止道：“你们发什么疯？两个快给我停下！”

喊完，两人对叶伦的话毫无反应，依旧跟对方互相撕扯着，甚至扭打起劲。

阿健抓住空挡，翻身压住了小武，用拳头朝他脸上招呼过去，被压在身下的小武护住头，愤怒的朝阿健喷垃圾话。

将阿健全家上下都骂了一遍，直到骂了对方的女朋友，阿健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伸手朝向厨房桌上掏过去，刚好摸到了一把小刀。

眼尖的叶伦突然被他的举动给惊吓到。

“住手！”

叶伦三两下冲了过去，双手死死的抓住阿健的拿着刀的手臂，他的力量很大，弄得阿健不管怎么使劲都无法将刀刺向地上的小武。

不等阿健反应过来，叶伦用尽全力使出一招铁山靠将其推倒向另一边。

顺带将刀夺了过来，起身给了阿健一脚，阿健疼的蜷缩成一团。

叶伦收刀放在背后，怒火朝天大吼道：“你个死扑街仔！脑子抽疯啦？！”

没等阿健回应，这会儿厨房外面响起一阵骚乱声，接着穿着一身西装的老板冲了进来。

正好撞见叶伦拿着刀，老板顿时脸色大变：“叶伦！你在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伦的怒容渐渐消失，不知所措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老板。

“啊？”

……

二楼的茶水间

朱老板一脸严肃的看着站在茶几前的四个年轻人。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用镊子夹了四个茶杯，分别摆在四人的面前。

做完这些然后开口问道：“你们四个谁的年纪最小？”

参与厨房斗殴的四人互相看着对方，叶伦不用怀疑，大家都知道他在这里面是年纪最大那个。

剩下厨房三人中，小涛缓缓的举起手。

“我最小。”

朱老板点点头，但没说什么，接着说道：“你们四个人中最大是叶伦吧。”

四人听了接连点头。

“那叶伦你来给他们三个倒茶。”

“我？”

叶伦指了指自己，不确定的看向老板。

“对，我没说错，就是让你倒茶。”

虽然不太懂老板的用意，但叶伦还是按照对方的吩咐，准备走向茶几。

厨房三人见状，开声阻止道：“伦哥，别！”

叶伦停住脚步，扭过头满脸疑惑看着他们三个。

“？？？”

阿健先开口道：“伦哥你是长辈，不能给我们倒茶的！”

“啊？”

还有这种说法？叶伦有些蒙。

“总之不能给我们倒。”

阿健刚说完，一旁的小武用胳膊顶了顶小涛，小涛好像明白了什么，主动越过叶伦来到茶几上拿起茶壶给四个空杯倒茶。

朱老板见状，神情缓和了些许。

“现在知道尊重了？！之前干嘛去了？我不在的时候就连刀子都敢用上！”

厨房三人听了都低下了头

朱老板看着他们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要是没有叶伦，你们三个就不是在我这喝茶了，都是爹妈生的，动手之前不会想想吗？”

听到这三人头埋的更低了些。

朱老板看了他们一眼，不想再为这些破事置气，喝了口茶说道：“算了，都过来坐吧。”

三人没有立即动身，都看着叶伦。

叶伦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要是不坐的话，他们三个估计能在这站上一整天。

于是叹了口气，找了个靠近老板的位置坐下，然后一口闷完了茶杯里的茶。

老实说，他真不懂怎么喝这个，这会儿感觉有点渴了，便喝了个精光。

紧接着三人一排坐在他们的对面。

朱老板拿过茶壶给叶伦喝完的空杯续茶。

叶伦一时间慌张。

“老板这……”

“没关系，今天要不是你，这店都没法开下去了。”

说完，转头看向厨房三人中的阿健。

“你是怎么回事？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说给我听听？”

面对老板的质问，平时一向话多的他，此刻罕见的默不作声。

厨房闹出这事情，现在连店也暂时关门了，原本心情就不好的朱老板，看着阿健一声不吭的模样十分恼火。

正要发火的时候，小武急忙开口解释道：“阿健是因为我说要走的事才生气的。”

话音落下，老板诧异的看着他，一旁正喝着茶的叶伦，也不禁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解的望向他。

“你要走了？”

朱老板想不明白，这孩子在这工作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店里翻锅技术就数他学又快又好。

小武挠了挠头，瞥见坐在小涛隔壁的阿健正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想了一会儿，最后无奈说道：“老板，谢谢你能教我们翻锅，只是店里的菜品实在是太少了，加上现在很多做餐饮的店都不怎么招人了，我想学更多菜品，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叶伦听完他说的这些话，突然心凉了半截，他十分清楚，店里谁都可以少，但就不能缺少小武。

作为朱老板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主厨，目前猪先生的运作根本离不开他，而且小武的工资在学徒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用个人前途来做解释未免也太早了，根本没法说通。

叶伦都能想出来的问题，在社会混了三四十年的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

但他只是抿了口茶水，抬头思索了一阵子，趁着这时候小武偷偷观察老板的反应，好像看不出这位长辈的神态有什么变化。

直到叶伦拿起茶壶给大家续茶的时候，老板这才开口问道。

“哪家店啊？”

小武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石桥那边的秦鸡品记。”

“他们缺人？”

“刚好走了个打杂的。”

见小武回复的很坚决，朱老板叹了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问道：“什么时候去？”

“最近两三天，月初那天去。”

“已经联系好了？”

“嗯……”

还真巧啊，估计是早就想走了，只是碍于情面没有立即离开，刚好做完月末这点。

两人间的对话，阿健多少有点听不下去了，跟老板说了句要上厕所，朱老板也清楚他的脾气，于是就让他离开了。

阿健关上了房门，老板接着看了看小涛，问道：“你也要走吗？”

突然这么一问，一直隐身的小涛有些懵，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老板瞄了眼手机，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便摆了摆手

“算了，等你想好之后再通知我，都先回去吧，这大雨估计要下很久，今天就不开摊了。”

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他朝着叶伦问道：“你呢？想走吗？”

叶伦没想到老板也会问他。

“啊？我就会做蛋饼，好像哪也去不了。”

这么一说，叶伦突然感觉自己好废物，连小武他们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都不如。

回想起之前那位买蛋饼的海归青年，不禁念叨，都是年轻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听叶伦这么一说，朱老板点点头，随即让叶伦去饮水机旁拿包烟给他。

叶伦明白此刻老板的内心有多愁，自打他来猪先生上班开始，他就没少听阿健说起过老板从垃圾厨校带他们出来学手艺的事。

那个时候他们几乎连刀和锅都拿不稳，用来练习的食材都是老板出的，不花他们一分钱，还包吃包住。

可以说，小武能有今天这样的基本功，无外乎是老板精心栽培的结果。

没想到一年多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东流，给人做了嫁衣。

“老板，华子还是双喜？”

“拿包双喜吧。”

叶伦顺着老板的意思，拿了两包双喜递给对方。

老板接过的时候，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叶伦的手。

“干了有几年活了吧，怎么你这手还挺有搞艺术的感觉，哈哈哈。”

被老板这么一说，叶伦一脸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我天生就没啥艺术细胞。”

老板笑着没理会，点了根烟，然后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是宝岛人，怎么感觉听不出你的口音？”

“在这边待了很长时间，那种奇怪的腔调早就没了。”

“奇怪？”

刚刚还为小武这事发愁，这会被叶伦口音这事给转移了注意力。

“对啊，老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老板弹了弹烟灰说：“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哈哈哈。”接着抽了口烟，又说到：“我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在省城认识一个宝岛兄弟，我们经常会跟一群年轻人去KTV唱歌，我记得他唱歌挺好听的，还把我当时暗恋的那个女孩给泡走了。”

“what？”

“不信吗？大家都叫他情歌小王子，染着一头银发人还拽拽的，后面记得他两口子还结婚了。”说到这老板猛的吸了口烟，叶伦见他这副模样，心想当时的老板应该把这位同乡给记恨上了。

吐出一口烟后，老板继续回忆道：“那时候他才23岁，只是读过高中，还没有上过大学，我问他为什么不去读大学？他说他想要做音乐。”

“做音乐？”

叶伦想到了房间书箱的那本日记。

“对，那时候我们都羡慕他有书读，居然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也挺佩服他能在那个年代敢想这些事。”

“那他之后怎么样了？成功了吗？”不知道为啥，叶伦突然对老板口中的这个同乡生出一丝好奇。

老板看了眼窗外，雨好像变小了一点，接着说：“结婚了之后，他就没怎么约我们出来唱k了，然后等我们有了一些事业的时候，他就跟他老婆回岛上了，之后就断了联系。”

这会烟抽完，朱老板将烟头掐灭，看着叶伦说道：“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人人都有梦，只不过有的人醒的早，有些人醒的晚罢了。”

说完收拾起茶具，随后让叶伦回去休息，走之前还不忘说道。

“人各有志，你还年轻，不可能卖一辈子蛋饼，也要想想以后的事了。”

叶伦看着老板离开的背影，呆立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