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的尸体安葬于城外的高处,能够俯瞰这座粟城。
没有墓碑,没有烧纸。小六选了开阔的场地来安葬老汉,最终地面上鼓起了一个土包,代表着有人埋在这里。
托老汉的福,部下们没有怨恨沈仇,真正遭成这副悲剧的因素很多。
有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所以他们将目标对准了三家富户。
沈仇从未感觉这群人如此有凝集力,他们在土包前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挤出鲜血洒在老汉的墓前。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他们齐声说道,将怨毒的仇恨吞进了肚子里,迸发出不朽的吼声。
魏家米铺断粮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富户耳朵里。
李贞茂开心的走来走去,“我以为来了只恶狼,没成想啊,原来是条野狗。好端端的粮食送给了灾民,这不是作孽吗。”
“在粟城没人能斗得过咱们,还未等咱们出手,敌人就不攻自破了。”王英重新恢复自信模样,“粮食是粟城的命脉,咱们始终把它牢牢攥在手里。眼下该派出打手,彻底把这位把总大人扼杀在粟城。对外就说是灾民为了抢粮,发生动乱。咱们趁乱杀人。”
赵老爷高坐在主位,老神在在,“把人派出去,闹出点响动,让粟城听听。通知官府那边,夜里是咱们的地盘,不准官兵出没。那些灾民手里一定还有剩余的粮食,再抢回来,那本就是咱们的。”
简单的几句话让三家富户的打手齐齐出动,总计二百余人,胳膊上系着红布带,拿着棍棒直奔魏家米铺和贫民区。
在魏家米铺,他们扑了个空,空荡荡的,不见有人存在的痕迹。
于是打手放了一把火,焚烧着魏家米铺,浓烈的烟冲上云霄,张牙舞爪的宣示着力量。
更多的打手涌进了贫民区,这些可怜的灾民再一次遭到收割。
“拿了吧你。”打手去抢米袋子,一脚踹开了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哭嚎着,发了疯去抢米袋子,枯瘦的手指在打手身上留下血痕。
“你活腻歪了,去死。”打手抓起女人的头发,更多的打手上前对女人拳打脚踢。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瘦弱的女孩去推其中一个打手,以稚嫩的身躯试图挡在自己娘亲前面。
打手才不会顾及对方的年纪,今晚是狂欢之夜,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富户压下。
其中一个高瘦的打手飞起一脚,去踢女孩。
踢到一半时,只见一道银亮的刀光闪过,断掉的小腿掉在地上。
沈仇手持两柄马刀,从天而降,圆弧犹如蝴蝶飞舞,顷刻间杀退了打手。
他往女孩手里塞了一把红枣,揉了揉女孩僵硬的脸蛋,柔声说道:“带你娘亲躲起来,很快就结束了。”
在沈仇原本的计划里,他本打算带着人实施斩首行动,砍下富户的头,卷走大量的金银和粮食,在粟城招兵。
可最后他改变了主意,来了贫民区。
沈仇不是善人,但总觉得老汉在天上看着他,或许这就叫做“人在做,天在看!”
部下们也在和打手们战斗,区区十二个人而已,仅凭手中刀愣是让打手们不敢前进。
小六快速的挥舞直刀,鬼气在脊背处蒸腾,带给他磅礴的力量。
与此同时,这种力量也使他的体温变低,越来越冷。
杀不尽的敌人,杀不尽的脏污。
徐知县此刻来不及戴上官帽,急匆匆的就要出门。
“大人,现在外面危险,不如呆在衙门。等事情一了,自然会奉上相应的补偿。”捕头拦在门口,大咧咧的说道,“我以前常听人说为官之道,最讲究和光同尘。我看大人也是做官的,以后少不得要往上升,最好是把眼睛闭起来,把耳朵堵起来。”
徐知县的底线很灵活,而且听劝,说让他在衙门里呆着,真就老老实实的不闻不问。
可屋外狂暴的女子喊声让他心绪动荡,“徐大志,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外面都要闹翻天了,你这个知县在干什么,没当官前一副窝囊样,当了官还是窝囊废,老娘在你身上花的钱不如喂狗。”
徐知县怔怔的站起身,自语道:“夫人!”
门外一个泼赖女人硬是摆脱捕快的纠缠,插在头上的珠钗在推搡间掉落,长发坠落,活像个女鬼。
捕头眼疾手快,横起手臂拦人。
夫人也是脾气火爆的,张嘴就抱着捕头的手臂咬。
“你敢打我夫人,老子和你拼了。”徐知县冲上去,拉扯着捕头的头发。
现场乱作一团,有捕快想上前去帮忙,可三个人混在一起,一时间难以将他们分开。
夫人从背后勒住捕头的脖子,狠辣的说道:“去做你该做的事,多少要有点良心。”
徐知县及时脱身,官袍皱成一团,索性脱了这身袍子,转身跑出县衙。
对他来说,捞钱是头等大事。
可捞钱归捞钱,杀人归杀人,两者不能混在一起。
徐知县捞钱的胆子很大,可杀人的胆子几乎没有,他可以看着灾民饿死病死,却唯独不能被人杀死。
这是两码事,徐知县的底线再灵活,也没进化到杀人如麻的地步。
当前有能力阻止富户行动的只有守城军官,动用官兵。
徐知县一路跑到军官府,大门洞开着,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人上门。
在书房里,徐知县见到了守城军官,后者正映着烛光在看一封密函。
“徐大人请坐,先定定神。”军官姓孙,留着山羊胡,深夜里披挂着铠甲,宝剑倚靠在书桌上,剑鞘上镶嵌着宝石。
这些年他没少收富户的钱,稳稳当当的镇守这粟城。
“哎呦,外面打出人命了,我怎么坐得下。”徐知县满头大汗,急得不行,“粟城要闹翻天了,倭寇没来袭城,反倒是自己人开战。你是守城的军官,只有你能平息这场动乱了。”
“我只守城,城内发生什么事,按理说归你这个知县管。”孙军官打着官腔,又把责任丢给徐知县。
“别在东拉西扯了,你在想什么,我心知肚明。”徐知县说道,“你先出兵,事后把责任都推着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