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的手很稳,挥刀时很稳,杀人时也很稳。
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他在乎的人,如果非要说上一个的话,那就是小六。
因为他足够年轻,能让老汉回想起自己的孩子。
老汉不怕死,所以他提着刀冲过去,直指武师。
什么武夫九品,他不理解,也不在乎。
“哼哼,又来一个。我看出来了,你们不是倭寇,倭寇不会抢着来送死。”
武师不耐烦的踢开小六,后者像破口袋般翻滚,呕出的鲜血混杂着尘土,生死不知。
老汉没有去看小六,每一步重踏在大地,隔着厮杀的人群,坚定的举着刀。
他离武师近了,惯用的下斩挥舞到一半,铜锏毫不留情的杵在他的腹部。
内部的脏器受到重击,老汉喷出一口血,不退不让,手中刀坚定的斩下,划破了武师的外衫。
“简直是疯子。”
老汉的眼神让武师感到一丝恐惧,没有怒火,没有杀意,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冷寂和绝望。
这本该是死人的眼神,不该出现在活人身上。
两支铜锏散发出透明气劲,武师动了嗔怒,这一击定要打散老汉的骨头。
一支灰白色的鬼手神出鬼没般,从后面握住了武师的脖子。
“和我玩玩。”话语中带着肃杀之气。
一支折断的枪头贯穿了沈仇的左肩,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
旗官坐在马上,不见了右臂,喉咙破开一个大洞,呼噜呼噜的吐出血沫,一头栽倒。
沈仇的重量全部压在武师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在地上翻滚。
轮到沈仇占据上位时,他反握着刀,使劲下压,几乎是一寸寸的前行,目标是武师的脖颈。
战场已经进行到末尾,守粮的士兵被屠杀大半。
沈仇带来的人杀红了眼,在粮袋上捅出个窟窿,抓起一把稻谷塞进嘴里,口腔传来强烈的刺痛。
“是粮食,哈哈哈~有粮了。”
转而又呜咽的哭起来,“娘啊,你要是有口粮吃,也不会死了。”
过往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腥残酷的战场。
武士刀更加用力的劈砍,发泄着无尽的痛苦和委屈。
农夫放弃了锄头,拿起了战刀,成了染血的恶鬼。
“六子,六子,你睁开眼看看叔。”老汉抱着小六,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了,却还是花了眼。
麻木的心本以为能接受任何人的死亡,可当抱住小六的时候,才发现生命的重量太沉重了。
“你哭个啥咧,小爷还没死呢。”
小六艰难的睁开眼睛,咧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咱们有粮了,从今以后咱们的人只会战死,不会饿死。我得活着,我还没娶媳妇呢。”
“对,你得活着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汉抹了把脸,浑浊的眼泪顺着他脸上纵横的沟壑流淌。
他拍拍小六的脸蛋,哀求的说道:“六子,别睡。叔陪着你呢。”
“嗯!”小六微微点头,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真就瞪大眼睛,压下涌现的睡意。
“谁派你们来的?”武师用铜锏架住武士刀,在地面缠斗,什么招式都使不出来。
这次袭击来的太蹊跷,太突然。武师心中有几个猜测,又都被他否决了。
“正火并呢,还想这么多,你可真是条好狗。”沈仇不禁怎么的笑出声。
“没人派我们来,饿疯了总得出来找食吧。怪就怪你主人家做事太绝,不给人留活路。”
鬼心脏激烈跳动,江河般的鬼气流淌于沈仇的经脉,他的手臂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武士刀持续下压,碰到了武师的脖子,割出一条血线。
“粟城三家富户的保护伞是谁?”沈仇瞳孔里凝聚着滚滚沸腾的鬼气。
武师不屑的笑道:“是兵部和吏部的大佬,说出来吓死你啊。”
“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说实话,我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沈仇继续说道:“权力只对在系统内的人有效,而我只管杀人,就算是皇帝站在我面前,也无非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武师瞪大眼睛,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了。
武士刀迅速下落,划开一个缺口。武师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
“二狗,汇报下人数。”沈仇吼道。
“受伤三人,死亡两人,剩余总计十二人。”二狗拄着刀,气喘吁吁的说。
在战斗时由于情绪兴奋,所以不会感到疲惫。
一旦停下来休息,疲惫就会如潮水般把人淹没。
“还能动的,分出四个负责给死去的同伴收尸。剩余的人搜刮钱财,在二刻内完成。快!快!动起来。”沈仇稳定大局。
穿着黑衣的人在死去的士兵身上摸索银两,揣进自己的怀里。
他们就像是食腐的秃鹫,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然后众人推着粮车,迅速从战场消失。
小六站不起来,由老汉背着他,一路上念念叨叨:“六子,你可千万别睡,和我说说话。”
“你大爷的,啰嗦一路了。你又不是娘们,凭啥和你搭话。”
末了小六又说:“放心吧,爷属九条命的,死不了。”
还有一点小六没说,他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了,脊柱麻酥酥的。
他不敢说,如果以后再也站不起来,就是废人一个。
活人在这个世道都活着艰难,更何况瘫子。
小六怕沈仇抛弃他,一个不能站起来挥刀的人,没有任何用处。
夜深了,徐老爷穿着官服,拎着两坛酒,出现在粟城的城门口。
“知县大人,晚上实施宵禁,不要到处乱走。”
两名官兵站在城墙上,搓着双手,呼着寒气。
“我知道,这不是看你们太辛苦了吗,特意拿两坛子酒,给你驱寒。”徐老爷,现在应该叫他徐知县了,他提溜起酒坛,给官兵看。
“呦~那感情好,你这么大官,还惦记着我们,多谢!多谢!”官兵见酒顿时眉开眼笑。
“哪里的话,粟城安危多靠你们啦。我一个知县刚上任,不了解情况,你们和我多说说里面的门道。”
徐知县提着酒,从侧面的阶梯登上城墙。
也不讲究架子,和官兵席地而坐,掏出包花生。
“来!喝!”
不用人劝,官兵美滋滋的碰碗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