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思念
- 如烟柳絮淡淡风
- 芳@芳
- 3136字
- 2024-03-28 23:48:14
慕亲王府的寝房内,卧榻上的老人两鬓已斑白,脸颊凹陷,脸色苍白几无血色。以往魁梧的身材也显出几分骨瘦如柴来,曾经叱咤疆场而被封为亲王的战神,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早年战场上留下的旧伤,让他的身体日渐衰败下去。上官云舟坐在床前的矮凳上,看着这个记忆中挺拔威武的父亲,因为病痛的折磨已经不复以往的健硕,在他幼年时,父亲很少在家,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有一过一个哥哥,记忆里父亲和哥哥几年才会回来一次,每次回来父亲都会考教他的功课,每次父兄回来他都又期待又害怕。记忆里的父兄是最厉害的男人,是人人称颂的英雄,他也和世人一样崇拜着父亲和哥哥,每次他们回来,他总会用崇拜的眼神仰望着身材高大的父兄。在他快八岁的那年,父亲回来时,只孤身一人,那个跟他同样高大而年轻的身影变成了他手上捧着一个陶罐,他记得那天他的母亲颤抖着走出了房门,在看见父亲手上的陶罐时,倒了下去,从此她的身体便一日一日衰败下去。
而今这个高大的男人也显出了日暮西山之相,兄长去世后,父亲依然会跟着上战场,看着母亲日渐衰败的身体,父亲将最小的儿子留在了妻子的身边,但并未放松对儿子的教导,父亲每次回家依然会考教他的功课,但父亲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些他看不透的沉重。兄长一直以来是父亲和母亲的骄傲,他年少成名,未及弱冠便战死沙场。
“舟儿,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慕亲王府的王爷,要承担起你的责任,你的兄长早逝,你的母亲也因此坏了身子,这些年家里的事你都能操持得很好。紫鸢这孩子从小陪在你母亲的身边,你母亲的心思相信你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孩子从小被娇宠着长大,不适合做慕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如果你有意可将其纳为侧妃。”原本闭着眼睛休憩的男人,缓缓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小儿子,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对儿子的嘱托。他知道他的大限将至,最近他在梦里时常会梦到他的长子,梦到跟长子一起在边疆厮杀的日子,他想他不久就会见到那个他一直怀念的儿子了。病痛的折磨,让他面对死亡的时候并不会很害怕,反而有种解脱的释然。
上官云舟看向自己的父亲,轻轻道:“孩儿知道,父王只管养好身子,别操心府里的事。”
床上的老人试图抬起身子,上官云舟见状,忙上前扶起老人的身子,将靠枕放在老人身下,理了理老人有些凌乱的衣襟才又坐下。老人喘了几口气才又继续道:“你母亲的身子这几日可还好?”
“母妃这几日身子还好,只要好生将养着就没有大碍。母妃先前还来瞧过几回,只是你一直睡着,我便让母妃回去歇着了,父王可要见见母妃?”上官云舟回着。老王爷已经昏睡了两天,一直不见醒来,太医诊治完也无能为力,只看老王爷自己什么时候能醒来。老王爷的身子显见是越来越不好了,也没多少日子了。上官云舟吩咐人去请王妃前来,自己则坐在床榻边,端起下人放在矮几上的药碗,熟练地拿勺子舀了药汁喂老王爷喝下,药汁快要喝完的时候,老王妃已经在紫鸢的搀扶下走进门来。上官云舟忙起身将母亲扶着坐在他刚刚坐的矮凳上,他知道老王爷这个时候见老王妃必然是要单独谈话的,于是打发了下人,并找借口将紫鸢也带了出来。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后,老王爷稍稍坐正了身子道:“阿珍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老王妃的闺名上官玉珍,上官家也是侯爵之家,只是传至老王妃的哥哥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只剩个爵位传承,在朝中并没有实权。老王爷一生在外征战,跟老王妃成亲以来,往往聚少离多,因此偌大的王府也只有老王妃这一位当家主母,并未纳侧妃小妾。
“王爷,妾身这几日已经好多了,您也要保重身子。”老王妃说完,眼眶不由浮出泪光,她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苍白瘦削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目光落在男人已经微微凹陷的脸上,记忆中那个俊朗伟岸的丈夫,已经垂垂老矣,甚至连直起身好好坐着都不能了。这一刻,她的心里漫过无尽的悲伤,从他们成亲那时起,她就悄悄将他放在她的心上,他不是个长情的男人,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很少,甚至长子出生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熬过了生产的艰难,有时候看到别人家父慈子孝齐聚一堂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孤单,会感到悲凉,但每每看他风尘仆仆地安然回到家时,那些孤单寂寞早就被抛在了脑后,只剩下满满的欢喜和小心翼翼的珍惜,珍惜这短暂的相聚时光。她已经记不起是好久开始,这份期待就变成了痛苦,应该是在长子去了后的日子吧,每每看到丈夫归来的孤单的身影,那剜心般的疼便漫上心头,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承载了她最诚挚最热烈的爱,那个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人,当这个有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降生的时候,她无比欢喜和期待,这个孩子陪她熬过了那些孤单寂寞的日子,可是,这个孩子也在最好的年华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她,她甚至都开始为她的长子物色合适的妻子。那剜心挖肝般的疼,摧垮了她的身体,她是怨着丈夫的,如果长子没有被他带去战场,如果丈夫没有教长子精湛的武艺,也许那孩子还只是南锡城里的一个风流少年,哪怕一事无成,也好过如今的阴阳相隔。这几年丈夫虽卸甲回王府休养身子,但是她很少好好跟丈夫说说话,或者一起走走,连用膳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偶尔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在宫里的家宴上同桌而食。每每看到丈夫,她无法遏制地便会想到那个早逝的儿子。
“阿珍,云羿去了这么多年,你就一直避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让他早早就离我们而去。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我这身子已然撑不了多久时日了,但是我们还有云舟,他都十八了,至今还未曾定下亲事,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没有保护好长子,对小儿子的关心也不够。如果我哪天去了,孩子的婚事又得拖上三年守孝,到时候孩子都二十一了。”说到此,老王爷微微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我只你属意紫鸢那孩子,只是那孩子被养得娇纵了些,怕是撑不起这偌大的王府。若云羿还在,云舟娶个骄纵点的贵族女子倒是无可厚非,但是作为王府的掌权者,需要豁达明事理,又能独当一面的女子。若你实在喜欢紫鸢这丫头,可给云舟做个侧妃。”老王爷说完,眼睛望向王妃的方向,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
“王爷,云舟这孩子的婚事,妾身答应过他让他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这么多年,云舟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紫鸢身上,过些日子,就准备让哥哥派人来接紫鸢回去,给她说亲。王爷好好听太医的,吃着药会好起来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又一次感到那熟悉的疼痛又回到了心上,她紧紧攥紧手心的帕子,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轻声地回道。原来他一直在她的心里,只是她为了逃避长子早逝的痛,与他渐行渐远。她以为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会陪着她一起老去,她还有时间去慢慢释怀,而今······
突然,原本坐在矮凳上的女子,猝然起身,扑向床榻上躺着的男子,伸手抱住男子骨瘦如柴的身子,泪水肆意划过脸颊,“王爷,王爷······”悔恨难过使得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床上的人,只是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拍着妻子的背,眼角也有些湿润。
“阿珍,别难过,人都有这一天的,很快我就能又见到我们的云羿了,到了那边我会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好好保护他的。”老王爷无奈地劝慰着怀里的人,这么多年,妻子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心酸又难过,最后还是要留她和儿子来撑起王府的未来。作为丈夫他没有让妻子幸福,作为父亲他没又保护好儿子,这一生,他唯一不愧对的是这慕氏江山。
十日后的一个傍晚,这位名震南秦的战神王爷溘然长逝,他的结发妻子又病倒在床,至今还未曾醒来。皇上派了礼部的人来操持王府的丧事,上官云舟既要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又要照顾老王妃服药,眼见着瘦了一圈,原本准备送上官紫鸢回上官家的事也只得搁置了,有紫鸢在一旁守着老王妃,他也放心许多。
老王爷出殡那日,老王妃在紫鸢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到灵堂,送她的丈夫最后一程。雪白的冥纸漫天飞舞,仿佛在做最后的道别,她的思绪回到成亲那日,她初见他的那日,那乍然相见的怦然心动仿佛还在,那个人从今后阴阳两隔,再不复见,唯余思念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