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如残阳

父母在吵吵闹闹,极没风度的纠缠不清三四年后终于在她初中毕业那个暑假选择了离婚,而十四岁有余,十五岁未满的张晔张同学则是暗地里松一口气,一切终于结束了。

从十岁那年起,她就很清楚的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有些东西是就算你用生命去争,也得不到的,譬如说爱情,再比如说亲情。父母对她很好,很疼爱的记忆当然不是没有过,不过已经很模糊了,就像是隔世一样了,恍然若梦,不过谁能说人生一定不是梦境呢,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话说回来,今年她的那个异母弟弟已经三岁了,母亲还是不愿离婚,这是不是一种妄图执着于梦境,不愿清醒的一种表现呢。

她很庆幸她很清醒,早在上小学时,父亲把她扔在学校三个小时没有接她,最后她自己摸索着坐着公交车坐了一个小时回家时她就已经清醒的很了。当然近来更清醒了,她那个异母弟弟,也就是母亲嘴里的贱种过生日的时候,父亲倒专门打电话让她去给那小子庆生。当然,她没去,连电话都没接。倒不是说她有多愤恨,是没接到,中考自然是不许带手机的。后来,她根据来电显示推算,那个时候她正在为数学压轴题殚精竭虑。还好不允许带手机,她当时想,不然要被打扰了她就考不上理想的学校和班级了。

那个学校是所老校,历史悠久,校风严谨,更重要的是全封闭寄宿的,还可以吃食堂,中考完了还要回去自己去做饭委实惨了一点。不过,拜这对父母所赐,三年下来,她练出了一手好厨艺,起码到哪里都饿不到,当然换灯管,修修补补,简单的家电修理她也能轻松胜任。基本上只要那对父母不在她面前出现,她是很能过的自得其乐的。

那个时候,虽然说很烦恼和郁闷,却远远没达到悲痛的地步。

中考完了,父母也离婚了,而她收拾行囊,打算做一个长期旅行,她原计划在海边玩上一个月,顺便学会游泳。她被判给妈妈,不过处于愧疚,父亲留了不少钱和两间位于市中心的豪华公寓,并且负担张晔所有的日常费用。在这方面上,她还是很喜欢的,背叛了的感情没有办法回来,虽然钱不能弥补所受的伤,但多少是种安慰,或者换句话说,感情没了,至少要把钱留下,有钱总强过一无所有。在父母没离婚却让她自己过的那段时间里,她如此深刻的明白钱是个好东西。有谁知道亿万富翁的女儿窘迫到每一顿饭精打细算才能吃饱的地步。他们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把她给忘了,就像十岁那年把她一个人留在学校一样。

而计划最终没能成型,那个暑假查出来她的母亲得了肺癌,晚期,因为长期的忧郁和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日子拖一天是一天,而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来过,据说是没有时间,她可以明白也可以理解,理解有的时候,人就无情至此。她换了一所中等学校,为了就近照顾母亲,母亲不停地咳血,那血鲜艳的如同那些日子的夕阳。她不再称呼父亲,而统称为那个男人,或者直呼其名。她自己跑到相关单位把自己改为母姓,即使她也不屑母亲的懦弱和愚蠢,为了一个已不爱自己的男人把命都送掉,却不能有风度的离开,活出自己的世界。

在母亲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反而体会了亲情的温度,母亲会帮她梳头,和她谈论艺术和文学,她本来就是个颇有名气的钢琴家,并且精通油画,而张晔自三岁就开始学习这些东西,自然很有共同语言。张晔会推着母亲散步,讲些学校里面的趣事,她做的药膳,获得母亲的病友的交口称赞。那个胖胖的阿姨甚至说她女儿要有那么乖那么优秀,她死也值了,而母亲只是笑。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生命的本质反而愈加体现出来,那么温柔而慈悲的女子,因为爱迷失了本性。她开始害怕,害怕如果以后自己恋爱以后也会找不到自己,害怕背叛,害怕受伤。

美好的日子永远是让人觉的短暂的,何况和死神争分夺秒的时光,在她进入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化疗也无法抑制病情恶化,医院发了几次病危通知书,而她只能不停请假,课业也落下很多。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春日的傍晚,因为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她回了趟学校,借了同学的笔记看,在路上,浅绯的樱花花瓣四散飞舞,鲜艳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晚霞映着如血色浓烈的残阳,唯美浪漫的惊心动魄,她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才匆匆跑回家去准备饭菜。回到家里,本应在医院的母亲已经死了,割腕自杀,微笑着死去留下一份长达万言的遗书,言明自己既不愿错误的活着,也不愿再连累女儿。而张晔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她看见那血迹浓烈冰冷如窗外的夕阳。

夕阳如血,还是血如夕阳。

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母亲在时,即使每天忙到一点还没睡,不到六点就要起床,即使那么累她也是幸福的,因为还有牵挂。而此刻,她只觉身若浮萍,无根可住,随波逐流。如果当时有人在身边,会发现那是一种自内而外崩溃的感觉,仿佛整个人正慢慢化成星尘,随风飘逝。她休学半年,因为她缺课太多,并且精神时常恍惚,学校并没为难。她这半年足迹跨越大半个中国,在外面漂泊美丽的风景和异地的风俗反而让她从极度痛苦中清醒过来,她疯狂的爱上旅游,并因此开始摄影,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寄托和幸福。半年后,她没回原来学校,上了一开始打算上但没去的那所寄宿式学校,并轻松保持全校前五名的成绩。

张晔的父亲并没断给生活费,但也从没露面。直到有一次,在某个为优秀高中生竞赛的颁奖的典礼上,她向他介绍自我介绍:“我叫张晔,是XX中学高二学生。”那眼里的陌生是做不了假的,他才开始惊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而女儿的模样从洋娃娃般的可爱漂亮变成了SD娃娃般的精致神秘,飘忽而不真实。

最后的最后,她不耐烦的告诉他,她已经忘记了过去十五年所想忘记的所有人的模样,过着她想要的生活,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要打扰她了。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一个个毫不留情的离开,现在一切平息了再表现关心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