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秦娇和凌晓月都察觉到了我们之间微妙的尴尬气氛,找了不同的借口从我们身边走开了。
“换个地方聊吧。”
沈天问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开了,也不管我有没有跟上去,态度很是冷漠。我想起在我昏迷时见到的她的模样,那果然只是我的幻觉吗?她确实说过再也不会把我当成姐姐了,现在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我连忙跑到她的身边,虽然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问她,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刻,我想问的却只有一个问题。
“你离家出走一定有别的原因吧?不只是因为我们不是亲姐妹,你一定是知道了……”
“你知道河对岸的情况吗?”
此刻她走到了石头金字塔的背后,从这里并不能看到河对岸的样子。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不要岔开,我在说我们之间的话题。”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他们都没有告诉你吗?关于河对岸的事。你也看到河对岸有火把的亮光了吧。还有这个。”
她随手敲了敲金字塔上的石头。
确实,河对岸还有很多类似的石头堆起来的“建筑”,这些都让我很在意。
沈天问绝对听到了我的问题,却故意将话题扯开了。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再问下去。我只好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将想说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然后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刚刚醒来,还不知道情况,你能告诉我吗?”
她笑了,并不是因为我对她的话题感兴趣,而是因为我主动放弃了,避免了一场可能会爆发的无意义的争吵。
“其实我是为了报复你们才留下线索的。”
我想我一定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皱着的车票。
我手中这条唯一的线索,居然是沈天问设的陷阱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无视了我的问题,就像这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介绍。
说是背景也没错,因为她此刻没在说我们之间的事,而是在向我说明河对岸是什么情况。
“我留下这条线索,就是为了在这附近找地方自杀。这样你们到这里来找,就只能找到我的尸体了。”
——你不能去,我们不能让你出事!她怎样都好,唯独你不能出事。
我不由得攥起了拳头,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可惜我的自杀计划没能如愿,因为我在山里迷路了,莫名其妙地就到了深谷的边缘。这片深谷周围都是峭壁,只有一条稍微缓一点的路可以走。尽管如此,还是有很长一段需要攀爬。”
“你为什么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反正我都要死了,选个能满足我好奇心的地方不是很正常吗?重点在这之后。你猜怎么样了?我的脚才刚落地,就有什么东西擦过了我的脸颊。如果只是一次或许是巧合,但是我很快注意到,这里有人的气息,那个人又在用什么东西扔过来,我赶紧躲开了。”
沈天问所说的话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一般人进不了的深谷,里面怎么可能有人?谷底里的人又要怎么和外界联系?
“第一个问题,你觉得生物的进化是不是连续的?人类的诞生是一点一点由猿类变化而来,还是某一天发生了奇迹一般的事,使得猿类突变成了人类?”
以我仅有的生物与历史知识,应该是猿类逐渐变化为猿人吧。与其想象猿类在某一刻突然变成了人类,还不如认为猿类是在生存的过程中逐渐发展出了能够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再一点点变成猿人的,还是这种想法更加贴近现实一点。
“第二个问题,你觉得在全球化的现代,世界上还存在原始部落吗?”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我了。同样以我贫瘠的地理与历史知识,如今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小,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类踏足的痕迹。再加上世界不同国家的版图也已经将地球上大部分的土地划分干净了,应该没有原始部落生存的空间了吧?
道理是如此,既然沈天问这么说了,总觉得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动态的吗?”
这是当然,整个世界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从这个角度来考虑,世界当然是动态的。
为什么她突然问起了这三个全然没有关系的问题,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这三个问题有什么用意吗?这和我们刚才在说的话题有什么联系?”
沈天问带着我从石头金字塔的背后走出来,回到了刚才我和秦娇她们坐的那块石头旁边。视线的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尽头就是瀑布之下湍急的河流。河对岸确实零星地散落着一个个小型的石头堆。
莫非——
“沈天问,你的意思是,河对岸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文明?”
“没错。”
沈天问带我来到河边,这下我看得更清楚了。河对岸那些石头堆起来的建筑上盖着许多长长的枝条,石头之间也塞了很多别的东西,大概也是枝条之类的。建筑的高度大概只到我们的胸部,不禁让我怀疑这里面是不是住着一群侏儒。
这就是……与我们现代人共处于同一个时代的原始文明吗?
“别这么惊讶,这种事没什么好意外的。十八世纪的科学家还会去原始部落考察,以间接考证我们的过去呢。”
“可那是十八世纪——”
“现代也一样。尤其在非洲、南美洲以及一些散布在海洋上的岛屿,还存在着许多没有和人类接触过,或是接触过但依然保留着原始生活方式的部落。这些部落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地理位置偏僻。正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制约,导致他们在很长时间内,或者直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和外界的人类相接触。”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这些对我而言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非洲起源论吧?也就是当今所有的人类都起源于非洲的说法。这是不是真的我也无法确认,但这能解释为什么不再有新的人类诞生了。”
“嗯?”
此刻,我注意到右边的火光灭了一道,只剩四道了。那些拿着火把站在那边的人就是原始部落的人吗?他们正在做什么呢?刚才我记得有五道火光才对,是有人灭了手中的火回去了吗?
“因为从猿类进化为人类,需要一个奇迹般的条件推动才可以。我们都倾向于认为这一进化过程是一个渐变引起突变的过程。但我认为没有那么简单,在突变之前,有一个类似阀门的东西制约着生物的进化。就算猿类进化的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了,只要这个阀门——也就是进化的条件——没有开启,那么猿类也不会进化成人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苛刻的条件,将其称为生物学上的奇迹也不为过。
“这么想比较妥当,也能解释为什么人类只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并拥有相似的进化程度。同样的理由也可以类推至其他物种的身上。不然的话我们不得不解释为什么有些物种可以进化,而有些物种不能进化;如果进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那为什么我们生活的时代里没有新的进化了。”
她稍微停顿了片刻,再接着说道:“可是这里不太一样。这里的人类依旧保留着大部分猿类的特征,使用的武器很原始,部落的规模也不大,也就是说他们的进化程度远远不如外面的人类——哪怕是外面原始部落的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同样的奇迹第二次发生了。这里的猿类,又一次进化成了猿人。”
我的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到了沈天问的身上。我的心中既困惑又惊奇,这种事感觉只会出现在小说中,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亲身经历。
在奇迹发生之后又发生了第二个奇迹,这种事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吧。
“所以现在在我们对面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始的猿人?”
“说猿人可能不太对,至少这个学名目前指的是我们的祖先,也就是史前人类。他们会怎么进化还不得而知,可能是朝人类的方向发展,也可能不是。但这样理解就可以了,他们确实处在和我们的祖先同样的进化阶段,也就是文明的初期阶段。”
沈天问伸了个懒腰,开心地笑了。
“不觉得很厉害吗?我们居然遇到了这种事。如果在深谷之中存在这样一个原生态的原始文明,现代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学家都会沸腾了吧。但在考虑这些问题之前,最好先来考虑一下我们当前的处境。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在他们眼中,我们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根据我的经历,他们显然是敌人。”
敌人——
我猛地想到了刚才看到的一幕,连忙将目光挪了过去。黑暗之中的橘红色光芒,此刻又变成了五道。
是我刚才看错了吗?
不会,因为我心里有些好奇,所以盯着看了好久。最初我看到的确实是五道火光,刚才变成了四道,可现在又变成了五道。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能那么肯定他们是敌人。”
“因为我差点儿被他们杀了。”
沈天问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也对,她也说了,她是为了自杀才来到这附近的。
“有些石头建筑的中间是个小窗口,很小很小,大概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我也是在找谁攻击我的时候注意到的。从其中一个窗口里传出类似口哨的声音,紧接着房子里都点起了火把,一个个矮小的谷底人跑了出来,冲着我喊根本听不懂的话,还将手中的投掷武器朝我这边扔过来。我捡起一个扔了回去,可是他们的数量太多,我根本就招架不住。我只好把随身的背包当成盾牌一路逃跑,可能是看到了不熟悉的东西,谷底人的攻击慢了下来,我这才有机会逃走。之后我跑到河边,有一处地方横着几根木头,应该就是桥了。我过了桥想要找别的出路,却发现四周都是峭壁,根本无路可逃。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看到那些谷底人只是站在桥的对面,并不打算跟过来。只是我注意到那种带窗户的房子在靠近河的地方也有一座,而且窗户是正对着这个的。”
沈天问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那座石头金字塔。
“只有这座建筑和其他房子不在一起,而是在河的这一侧,很奇怪吧?我猜这里是举行类似宗教仪式的地方,他们平时不会过来,所以我就安心地在这里安营扎寨,为的就是观察这帮原始人。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把帐篷搭在了金字塔的后面。”
确实很像她的行事风格。
只要是想探究的问题,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查明真相,哪怕会因此而受到伤害也在所不惜。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性格,我才早有预感,她迟早会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到过去的真相。
既然我早就有预感了,为什么没有早点儿说出来呢?如果我早点儿说出来的话,事情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么你的调查有结果吗?”
她遗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只是他们很有攻击性这点是绝对错不了的。而且他们一直盯着这座神殿,这里应该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哎?”
因为沈天问的反应有点奇怪,我连忙问她发生什么了。可她没有理我,而是往石头金字塔——也就是她口中的神殿那边走去。
刚才她还说神殿被监视的事,怎么现在直接走过去了?
联想到她说的想要自杀的话,莫非她是想引起谷底人的杀意,以在我面前被杀害的方式向我报仇?
我立马扭头看向河对岸,果然,那五个明亮的光点仍在桥边。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感觉他们就在对岸紧紧地盯着我们看。
“沈天问,不要这样——”
“你快过来看看。”
她站在神殿门口向我招手,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焦急,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急事。不是自杀就好,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发觉她的语气有点不太寻常,应该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时间再细想了,赶紧跑了过去。
她从地上站起来,退开两三步后,指着地上问道:“你快看看,这是不是和你一起的那个驼背男人?他叫什么来着?”
驼背男人……
雷猛的脸从我的脑海中闪过。不久前我们还在占卜屋的帐篷门口见过面才对,他难道遇到什么意外了?
我不安地走上前去,神殿附近的地上果真躺了一个人,身下还有大片的血迹。这人正是荒野旅社中的那个驼背男人——雷猛。
“他他他,他怎么了?我去叫秦娇过来——”
“等一下。”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不太对劲,你看这里。”
附近的地上有一只很小的赤脚印。我们都是穿着鞋的,而且我们的脚都比脚印大上一圈。此外,在脚掌中间位置有个圆形的印记,这都不是我们现代人的脚印会有的特点,那么脚印的主人一定是原始人。
我立马回过头去,注视着那五道火光。刚才消失的那一道,莫非就是来到了桥的这一边,将正在外面散步的雷猛给杀了?
“你看他的伤口。”
沈天问掀起了他的短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衣上有一个圆形的破口,血迹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伤口在左侧腹部,他是被什么圆柱形的东西捅死的。我们现代人可不会用这种武器,一定是谷底人干的,他们的工具中就有一种圆柱形的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我有些紧张地问道,视线一点也不敢离开那五道火光,生怕他们会冲过来将我们悉数杀害,“糟了,姚雪寒的帐篷离桥很近,她现在很危险!”
“你等在这里,我先去找其他人,告诉他们雷猛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