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动,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猜到又是那个胖小子,我按下车窗,语气不善:“找你的朋友玩去,别再来烦我。”
“明天有写作课。”随着一缕淡淡的玫瑰花香,一声微哑又带着磁性的女性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侧头一看,是个穿着收腰黑色长裙,涂着深红色口红的年轻女人。她海藻般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心口处还别了一朵精巧的暗红色玫瑰胸针。这身精致打扮在童桦镇可不多见。
我满面疑惑地问:“你好!你是?”
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明天有写作课,”她停顿了一下,“所以,你不能走。”
我因她的莫名其妙和不礼貌而感到不适,可不等我再问清楚,她就踩着高跟鞋,率先转身离开了。她优雅地扭着胯,裙摆荡漾的幅度似乎都在说着“少跟我说废话”。
什么写作课?认错人了吧。
我皱着眉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她真是个怪人。
不一会儿,就见小胖子不知从哪儿跑来出来,追在她的身后,两人似乎说了什么。等二人分别时,小胖子的手中就多了一枝花,远远地我看不太清,似乎是红色的……玫瑰?
今日一连遇到两个“神经病”告诉我说“你不能走”,不由得让我开始怀疑在我离开童桦镇的这几年,这里的民风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我不能走?谁规定的?
此刻更想赶紧离开这里了。
奈何现在“陷”在这里,百无聊赖,无处可去,更不想回家。索性就放平座椅,在车里躺着,透过车顶窗看天。
北方的天很高,正值晌午,阳光浓烈刺眼,隔着贴了暗色保护膜的车窗去看,那片湛蓝好像远在太空之外,有种让人眩晕的祥和。
难得平静。
想想,已经很久没有放空了。
一个写不出故事的作家,还算是作家吗?
将近两年,都没有再出过好的作品,我也因此越发跟自己较劲儿,每天、每分、每秒都想写出能证明自己的故事,或者说,能赚钱的故事。我被生活困住了。在一潭死水的日子里,我,作为一个作家,每一秒都试图从贫瘠的生活中寻找到一点火花,点燃我早已杂草丛生的思想荒原。
据说,驴子在拉磨的时候,眼睛会被蒙上块黑布,头上还会悬着根用作引诱的大胡萝卜。如今,我觉得自己就像头驴子,而引诱着我的又是什么呢?
天上的云很散,几乎没有成形,缓缓,缓缓地移动着。秋老虎照得车里暖烘烘的。
过于静了。
像所有脑中一团乱麻的中年人一样,我需要有声音才能入睡,于是我打开了车载收音机。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整,接下来我们将为大家播送的是,《秋日暖》……”
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嘭!”
我被一声巨响惊醒。茫然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嗨。”
我猛地侧头,只见那个昨夜刚梦到过的,穿着黄色斗篷的拇指姑娘正坐在副驾座椅上。
我揉了揉眼睛,再度看过去,她还在那里,似乎快要掉进椅背和座椅衔接的缝隙里。
“又见面了。”她说。
怎么又梦到这个拇指姑娘?
“这是梦吧?”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手伸出来。”
我摊开掌心。
“伸到我这边来。”她命令道。
我把手递了过去,她跳到我的手掌中,我感到微微有些痒,又皱起眉来,问道:“为什么又来找我?”
我把手移到方向盘前,她又跳到方向盘上坐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把枪。
只见她拇指一弯,枪就绕着拇指转了一圈。“我的枪怎么样?”她得意地问,“要不要看看?”
她一甩手,就把枪妥妥地扔进我手心里。我捏起小手枪仔细查看,做得十分逼真,就像电影里看过的,加勒比海盗会拿的那种火炮枪。
我不由得感叹:“挺逼真的。”
她哼笑一声:“别把它当玩具,这是真枪。”接着又补充道,“而且是草莓味的枪。”
草莓味的枪?枪还有味道?
我尝试着想要打一枪,可手指根本无法塞进扳机里。她朝我招招手,我便把枪递还给她。
“看着。”她在方向盘上站了起来,把枪口对准了我,我毫不害怕,反正是在梦里。
“嘭!”她在开枪之际,微微转换了枪口方向。
隐隐约约地,一股浓郁的草莓香气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我朝她开枪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
再回头,就见她期待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惊异的夸赞。
“这枪……没有子弹吗?”
她板下脸来:“非要有子弹才行?草莓香气还不够吗?”
我觉得好笑:“没有子弹的枪还叫枪?”
她背过身去:“哎,没有童心。”
她明显因为我的话而不开心了,我可无心安慰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中小不点儿。我挪了挪屁股,重新躺在椅背上,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
她直接从方向盘滑到了车门上,又顺着安全带滑到我的肩膀上,然后问:“月亮去哪儿了,你想到了吗?”
这梦还有续集?看来是我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又梦到了她吧。我转过头,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月亮去哪儿了?”
她露出得逞的微笑,故意卖关子:“嗯……月亮……等你想起我来再告诉你。今天就让你先知道,云朵是哪儿来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是哪儿来的?
我告诉她:“云是大气中的水蒸气遇冷液化成的小水滴或凝华成的小冰晶,所混合组成的飘浮在空中的可见聚合物。”
她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你太笨了,快来,我带你看看云是怎么挂上去的。”说着,她就指向了窗外,“你看那片云的下面。”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什么都没有,我问:“看什么?”
她说:“你看不到吗?你连这个都看不到了吗?”
我又看了看,确认她指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你该不会说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见吧,皇帝的新云朵?”
她耸了耸肩:“没办法了,现在你还看不到,等你看得到的时候,我再来找你吧。记得,我只有十二点的时候可以来。”
“《秋日暖食汇》,昨天有听众朋友们给我们来信说,想要知道……”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听到收音机的声音。
怎么还在播这一段?车上的时间显示“12:01”。
什么情况,我刚才睡着了,还只睡了一分钟?那怎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挺长的梦?
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我用力嗅了嗅,隐隐觉得空气中真的有一丝草莓香气,是我的错觉吗?
我疑神疑鬼地在车内翻找,搜寻了半天也没看到梦中的拇指姑娘。不过梦里,她说云是挂上去的?
我走下车,站在空地上,仰头看天。
云是挂上去的?被谁?仙女吗?我嗤笑一声,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好笑,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真会觉得车里有个拇指姑娘。又不是孩子了,怎么次次都梦到童话人物。再这样梦下去,我怕是要成为一个童话作家,专门哄骗无知的小孩。
内心嘲讽了自己一番后,我就把刚才的梦抛之脑后,本想继续在车里躺着寻清净,但想到父亲这时应该会在家里等我吃饭,罢了,反正也就待最后一天了,努力跟他和谐共处吧。
我暗暗下定决心,这一回,别和疯子讲道理,安安静静吃完饭,安安静静等着回到我原来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