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大厅内一阵慌乱。
有宾客痛呼一声继而倒地不起,气氛正热闹的宴会被这个意外突然打断。
满座宾客侍女惊叫声四起,大厅里顿时就是一片混乱!
赵淇立刻扑到陈九万的身边,只见他口吐白沫,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已经陷入昏迷之中。赵淇意识到陈九万这是中毒,但他对毒物一无所知,大脑竟然短暂宕机。
与此同时孙学究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今天他就不该出门,皇历果然是不能信的。
在陈九万倒地的瞬间,他就注意到了,毕竟他要一直观察着他家三郎一举一动。
可是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他立即就能想到事件的后续:陈九万要么是因为疾病、要么是因为中毒才会倒地不起,可是看陈九万那个健壮的体格,中毒的概率非常之大。
那么今天显得有些刻意接近陈九万并且同坐一席的他家三郎,无疑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家三郎下的毒,脑子里还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原来他家三郎热情接近陈九万,是为了毒杀他啊。”
谢国舅更是慌乱,他常年悠游林下,从未见过此种场面,手中的酒杯都不知道是该继续拿着还是放下。
大厅内,众人表情各异,谢修则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嘭!”
赵淇短暂失神后,立即起身摔破盘蝶,然后声嘶力竭地喊道:“肃静!”
此举确实让大厅内安静了一会儿,只是不到刹那又重新声浪沸腾,历官许久的谢堂此时也回过神来。
“诸位安静!”
谢堂是半个主人,一言既出,众人不敢再喧哗吵闹,逐渐安静下来。
而谢堂和孙学究已经快步冲到赵淇案桌前,谢堂俯身查看昏迷不醒的陈九万,孙学究则拿起陈九万的酒杯略微一闻。
“砒霜!”
孙学究不愧“百事通”之名,内心却在哀嚎:这毒下的太糙了!而且大堂广众之下!你赵三郎瞧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啊!
“不是我”,赵淇摇头示意。
“检查酒壶,”继而又对谢堂说道:“还请谢兄助我维持秩序。”
谢堂闻言点点头,陈九万气息未绝,且他一开始就不相信是赵淇下的毒,想要除掉一个人不至于用如此低劣的手段。
于是赵淇排众而出,走到大厅中央,声如洪钟。
“此时此刻,要做的有四件事:”
“首先,请国舅派人封锁现场,任何人皆不得擅自行动。同时,集合刚才来过大厅的众侍女。”
“其次,请国舅派人取些鸡子过来,我要为陈郎中解毒。”
“再者,请国舅派人去请御医罗知悌过来,他家就住在太和桥。”
“最后,请国舅派人前往临安府报案。”
仍旧慌神的谢国舅仿佛抓到了主心骨,急忙吩咐护卫家丁们按照赵淇所说的四条行事。
谢堂则压下谢修等人嚷嚷着“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孩的”的质疑声,只因他们二人觉得赵家三郎说的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案了。
不一会,鸡蛋就被取来。
“把鸡子打入碗中,除去蛋黄。”
赵淇马上指示孙学究行动,并亲自搀扶陈九万,将蛋液灌入其口中,并用筷子探他的喉头。
众人只见陈九万突然“哇”的一声喷吐了赵淇一身,然而赵淇毫不在意,继续不停地灌入、催吐,反复几次,只是陈九万仍旧不醒。
“三郎,我来吧!”
见陈九万已经呕吐不出什么,孙学究主动请缨揽下接下来的工作,他虽然不太了解赵三郎,却也知道赵三郎的一些习惯,其中一个便是有极为严重的洁癖。
赵淇自己确实也感到疲惫不堪,今晚他光顾着说话也没进食,体力和精神都消耗极大。闻言便把陈九万交给孙学究继续催吐,他自己则脱下被污染的外袍,只着单衣,因为砒霜接触皮肤也可能导致中毒。
谢堂趁此机会和赵淇稍作交流,酒壶内也有砒霜,大概率就是侍女下的毒。
此时却有护卫传来消息。
“禀阿郎,侍女燕儿被发现死于外院房中,燕儿该是为陈郎中上酒的人。”
众人一阵哗然,这次投毒事件不简单呐,侍女背后有人指使,且背后之人看来已经斩断了线索。
赵淇丝毫没有犹豫,拉着谢堂便往外走。
“请升道兄和我一起去勘查尸体。”
他刚才已经和谢堂讨论时已经知道了谢堂的字号。
谢堂随赵淇走出正堂大厅,正院内的众人大部分还不知晓大堂内发生的事情,此刻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是刚才护卫家丁让他们不要走动不要大声喧哗,不然喜欢看热闹的肯定冲进大堂了。
“诸位请放心,一切事宜待临安府处置。在此之前,还请安坐于席。”
谢堂一边高声安抚院内慌乱的气氛,一边脚步不停。
赵淇一走出大厅,二月末的夜风吹得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现在只着一件单衣,紧张的情绪波动之后,身体逐渐恢复了正常反应。
实际上,赵淇内心何尝不是慌张得很,可是此事与他密切相关,因此在摆脱嫌疑之前,他必须主导事态的发展。
谢堂看着跟在领路护卫之后的赵淇,心中连连惊叹,他年纪三十许,已经入仕十余年,还从未见过遇事如此冷静的少年。
几人穿过过厅,右偏院内护卫们正在集合侍女和刚才表演的官伎舞女,随后他们穿过廊道,来到了外院。
与正院、偏院相比,外院显得暗黑和狭小,因为外院一般是用于奴仆居住。
赵淇和谢堂急步走进尸体所在房间,只见侍女燕儿躺在地上,瞳孔散大,前额部位鲜血渗出,一滩血迹尤为明显。
正是那个赵淇说过“谢谢”的侍女。
赵淇俯身用手探了探燕儿手腕的脉搏,他在路上还在期待护卫是通过探鼻息确定的死亡,因为这种方法并不科学,说不定还有存活的可能。
只是,没有奇迹。
赵淇可以观察到,屋内中央有一圆桌,桌沿破损处尚存一丝血迹。
由此推断,凶手该是突然发力,将燕儿头部猛然撞击圆桌,继而导致燕儿的死亡。
“升道兄为官许久,可有什么发现?”
“额,我从未提点刑狱。”
其实赵淇在问出那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因为那样不自信的问题只会显露出他的慌张,也是因为他早该猜到以谢家的出身,谢堂不会有担任事务官的经历。
“那走吧。”
赵淇也看不出来什么,无奈转身出门。
谢堂则吩咐两名护卫守住房间,走出门外,只见一袭白色单衣的赵淇正仰首凝望苍穹。
他这时才想到赵淇怕是会冷,于是又吩咐另一名护卫去取一件他的外袍来,这个少年的身材和自己倒是相差不大。
随后,他走到赵淇身边:“三郎在看什么?”二十五日戌时的天空只有一片漆黑。
“在思考凶手是谁。”
“可有结果?”
“升道兄说笑了,我又不是什么神探。”赵淇苦笑,心中却已有了些许猜测。
“敢问升道兄,可熟悉如今的临安府尹?”
“说起厉府尹,三郎可知他年初两次请求官家让他参加省试,今科也是榜上有名。”
“升道兄明白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好吧,玩笑而已。三郎放心,厉府尹理狱治民颇有建树。”
赵淇闻言稍松口气,别来个糊涂官就行。此时护卫取来谢堂的外袍,赵淇穿上之后与谢堂并肩走向正堂。
正堂大厅内的众人依旧焦躁不安,御医罗知悌已经被请来医治陈九万。
赵淇与罗知悌早就相识,三年前他从孤山回来后“大病一场”,正是罗知悌为赵淇诊治,之后郑氏更是时常邀请这位临安著名的内科大夫为赵淇检查身体。
赵淇也不打扰罗知悌施针用药,而是自顾自地坐下享用桌上的菜肴,他此时只觉得饥饿难耐。
于是,当临安府尹厉文翁带着衙役捕快赶到谢府正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怪异景象:包括国舅在内的众人都在安静地看着一位少年用餐,而那位少年神态从容、吃相慢条斯理,一看便知道出身富贵、家教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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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叶天士《增补临证指南医案》:解砒信毒,白蜡三钱研末,调鸡子清三五枚,入口即愈。
《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厉文翁......淳祐十二年,以太府少卿兼知临安府。宝祐元年,移知绍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