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随我来,为娘教你一些书本上没有的学问。”
饭毕,赵淇正要离去,忽被郑氏叫住。
嗯?怎么回事?柳芸你为什么要脸红啊?
在余氏、赵汀等人满是促狭的眼神中,赵淇随郑氏和李氏走向书房。
不是吧?不是真的要教我合体之术吧?
赵淇内心狂呼社死,待坐下后,郑氏又将嫣红遣出,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个卷轴。
别真的是春宫图吧?
“三郎,你虽才华横溢,但就今日之事而言,你差点惹怒一位朝中大员外加一位官家身前最得用的内宦。”
郑氏终是开口说话,但首先是指责赵淇下午对待两位传诏之人的狂妄态度。
“别人现在会因为你年纪尚小,”郑氏继续继续道:“而觉得你只是少年意气,但官场来往不可再如此粗糙鲁莽。”
赵淇正待回应,李氏却又附和说道:“这几日我和姐姐商量许久。既然我家三郎聪慧异常,该早早让你学习家传之学。”
哦!赵淇恍然大悟,那卷轴大概率就不是什么图画了,恭敬回道:“阿娘和少母教训的是,孩儿一向与人为善,今日却是莽撞了些。”
同时心里对那卷轴越发好奇,岳王没给我《武穆遗书》,难道外挂竟在此处?
郑氏闻言颔首,却只是将卷轴置于案桌之上,又继续说道:“三郎,为娘问你,你可知我家立身之本?”
赵淇知道,古往今来的大家族中,一般会有一句家训传于子孙,要求后世子孙遵照行事。
但要问赵家的立身之本,以赵淇这几年的所见所闻来看,还真的没什么深刻体会。
赵淇试探回答道:“忠君爱国?”
一个稳妥无错的答案。
郑氏嗤笑一声,对李氏说道:“我儿终是迂了些。”
玩笑过后,郑氏尽量严肃神情,正色对赵淇言道:“别的显贵之家,或有察言观色、向上钻营的家传绝学,或有巴结贵人、结党营私的隐秘手段。
但我家的立身之本便只有一条:文武兼修。”
赵淇闻言心中了然,自赵淇祖父赵方以来,赵家虽然在进士数量上进步非常稳定,但赵范赵葵都是世人公认的儒将,真正做到了“武将里最有文化,士人中最能打仗”。
确实是可以用一句文武兼修概括。
又听郑氏沉声解释:“我大宋比之前朝,优容士大夫至极,故家中儿郎须得用心学问,努力考取功名,以跻身士大夫之列。
而自靖康南渡以来,我大宋先与金国交兵,而后又与勃兴的蒙古征战,战争对他人来说危险异常,但却是捻熟兵法战阵的我家儿郎建功立业的机会。”
赵淇本也有出外武装自身的意向,既如此符合家学,想来不会遭到家人的阻拦,心中又放下了个小包袱。但别看赵家的家训只有四字,却要求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字越少难度越高。
郑氏见赵淇沉思良久,不由欣喜,可见三郎是真的听进去了,与李氏对视一眼,二人欣慰非常。
“孩儿明白了!”
赵淇回过神来,对桌上的那个卷轴更加好奇,眼神中显出炙热。
“三郎,你过来。”
好像是感受到赵淇对卷轴的窥探,郑氏终于舍得摊开卷轴,并招呼赵淇上前观看。
只见那是一幅图画,但其上密密麻麻分布着小字,赵淇借着昏暗的灯光定睛一看,却不是什么兵法要诀,而是一连串的官职和人名。
“此为朝廷百官世系表,”郑氏解释道:“上面记述着众多官员的出身、迁转和派系。”
赵淇这才明白,卷轴就好比一个简化版的《百官行述》。
可这图表和刚才的“文武兼修”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只能说毫不相干。
郑氏注意到赵淇转为迷茫的神情,将卷轴收起,赵淇坐回椅子,等待郑氏的继续教育。
他知道郑氏展示百官世系表的目的,必然不是身体力行表里不一,而是有更隐秘的话要说。
“三郎,你生在公侯之家,这是你的幸运。
你不需要如同低层官吏那般,依靠压榨百姓、田庄经营聚敛财富,也不必如毫无根基的寒门世子那般急于攀附抑或随波逐流。”
郑氏语速不快,但接连不停喟叹道:“你的父祖们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为你留下无数恩荫。
倘若你未中进士,也可同二郎那般靠恩荫入仕,那也是大多数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起点。”
在郑氏停顿之时,赵淇忙不迭表示自己听懂了,笑道:“孩儿明白!”
不就是忆苦思甜,让自己珍惜得来不易的家族资源么?
但赵淇心中自有骄傲,觉得依靠自己的才智,哪怕身在寒门也能迅速崛起。
不由小小反驳道:“阿娘,我自会承继父祖志向,如今进士功名在手,他日也定要马上取得功业。
但光耀家族,无需靠那百官世系表。”
“呯!”
郑氏闻言大怒,忽的严厉起来,这是赵淇尚未见过的状态,大概是因为赵淇的语气。
“你莫非在腹诽,‘文武兼修’说起来光明正大,可我们家为什么又私下编撰什么百官世系表?这岂非前后矛盾、口是心非?”
赵淇默然,他心里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但被自己的娘亲当面揭破却也难堪不已。
而坐在另一侧的李氏则出声劝慰道:“姐姐莫急,三郎还小,慢慢教育便是。”
“你与他解释!”
郑氏似乎真的被赵淇轻佻的态度惹恼,赵淇则被郑氏的勃然大怒吓得收声。
“姐姐,三郎心地纯善、未染尘垢,不正是我们教出来的吗?”李氏并未急着与赵淇说话,先是安慰了郑氏一句,之后才转向赵淇,道:
“三郎你要知道,‘文武兼修’乃是要求儿郎们学得一身本领,但若想保住公侯几代的富贵,仅是有一身本领是不够的。”
李氏此时的角色好像成为赵府的谋士,一瞬间让赵淇对几年来的周边印象产生了怀疑,他的聪明才智似乎并未完全看清李氏的身份。
“广泛了解朝廷密辛和政治局势、结好各方,在不惹官家忌讳的同时,广植党羽。
如此才能让我家儿郎们的一身本领得到施展,维持父祖之荣光啊。”
赵淇此时才算明白,真正的贵族教育不是用什么叉子、如何优雅地饮食,而是郑氏李氏今夜告诉他的这些,确实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哪怕所思所想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如果没有相当的政治智慧,赵家恐早已败亡。
赵淇跪下身来,不复方才之轻佻,道:“阿娘,孩儿孟浪。欲保我家之富贵,需得学好文武艺,更需游刃于朝堂,持身端正更要提防政敌中伤。
不知孩儿说的可对?”
虽是这样说,赵淇却对大家族的门户私计略感厌烦。他始终认为,正是贵族官员们的集体自私才让大宋亡国。
李氏闻言笑道:“我就说三郎聪慧吧。”
郑氏仿佛仍在气头上,不知何时学得赵淇绝技闭口禅,而赵淇跪到双腿微麻。
此时门外嫣红通报:“夫人,大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