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夫人知道你高中肯定很高兴,不如早点归家。”赵河是个小话痨,不知道跟谁学的,“走过两个坊就到家了。”
“阿娘不会怪罪的,我也会和苗叔说明。”
赵淇随口打消赵河的顾虑,赵河是畏惧他爹赵苗的棍棒教育。
“好吧,还有那谢修羌人后裔,哪有脸......”
“赵河!”
“我与你说过,不许嘲笑他人身份,汉人皇亲也好羌人后裔也罢,只要是大宋治下良民,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再如此罗唣,仔细你的皮。”
“额。”赵河当即闭嘴,他家三郎脾气从来就大的很,在有些事情上执拗的紧。
“再者,谢修本人的才学不弱于我,只是谢相公最重清名,这一科不让他家中子弟参考罢了。”
都说蒙古唯才是举,大宋也不差,当朝最有权势的左相确是蜀地羌人后裔。
谢方叔通过科举入仕,一路升官到大宋中枢,毫无阻滞,这么一看大宋的前途还是有的。
伴着胡思乱想,二人绕到三元楼后巷,经过后市街,走过龙翔宫大门,很快便来到施家桥附近的书坊。
此时已近午时,书坊还紧闭着店门,二人走到书坊院子后门,推门而入。
原来这书坊是近日来才被赵淇购得,一应更名、开业事宜还未完成,而赵淇另一名随从赵江正在此主持事务。
赵江不是赵河的亲兄弟,乃是赵葵的亲兵遗孤,也是自幼长在赵家,多由赵苗抚养。
“三郎,活字印刷一事差不多好了。”赵江迎上来报告,他年纪比赵淇赵河都大,十七八左右,一向办事沉稳,能说差不多就说明可以了。
“毕老丈可还好?”
“一切都好,只要弄好了铜活字,往后愈加轻松,这是老丈原话。”
二人口中所说的毕老丈,是活字印刷发明者毕昇的后代,名叫毕忠。
当赵淇想进军文化印刷行业时,自然而然想到毕昇,于是派人延请他的后人。
说是延请,在大宋这方天地,工匠后人还没资格说拒绝。
几人说话间穿过一进院,来到书坊核心区域二进院内,此地正在进行的便是赵淇期待已久的铜活字印刷实验。
院中已聚集七八人,其中的老者即为毕忠,五十上下的年纪就须发斑白,另外几人包括原本的店主孙掌柜、毕忠的儿子毕福和打杂的技师五六人。
“衙内,这铜活字确比我先祖所创胶泥活字更为便利,”毕忠见到赵淇走进来,忙不迭夸起铜活字的好,“就是太过豪阔,这第一版五千余字可就用铜上百斤了。”
“小事一桩,照原样再做几版。”赵淇摆摆手,他能用三十贯的月薪雇佣老毕,也不在乎几百斤的铜。
“印几张给我看看。”
老毕听到吩咐自是去指导印刷,想要劝谏衙内别大手大脚的心思也息了,估摸着自己可能就是没见过世面。
赵淇也不去干扰技术过程,专业的事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孙掌柜,我准备再买几家书铺,你有无相熟的同行愿意转卖的?”
一旁无所事事的孙掌柜应声答道:“倒是有那么几家,只是铺面不如这大。”
“没事,往后咱们就在这印刷,然后运去各书铺售卖,店面大小无所谓;还有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我请钱塘县学教授帮忙用标点整理了四书五经,只是他说标点有些离经叛道。”
赵淇大手一挥,“他懂什么微言大义,他考中进士了吗?就按我说的办,往后还要多招募些读书人,把其他书籍也加上标点重新印刷。”
“就是就是,他没考中进士我家三郎可是考上了的。”
沉默了一路的赵河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此言一出,包括赵江在内的众人顿时觉得赵淇如渊如海,方才的吩咐不再像是玩闹了。
进士,哪怕是扩招后的进士,也肯定是文魁下凡,且这位衙内也就十几岁吧。
赵淇少许不满,这赵河是不是欠管教了,竟然打断衙内讲话:“这几天先紧着印刷四书五经和我的那本书,哦,还有《黑鞑事略》,过几天就可以重新开张了,时间你们自己把握。”
“还有,书坊名字得改个敞亮的。众里寻他千百度,就叫百度书坊吧!”
赵淇说完就看着老毕忙活,只见老毕挑选单字、排列字盘、涂墨印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赵淇知道自己算是请对人了,不然就他一个物理学本科地理学硕士管理学博士出身的伪理工男,必然是玩不转中古时代的高科技的。
不过说来也巧,这般出身不正好对应了杨万里吹嘘的“理学世家”,原来冥冥中自有天定。
顷刻,《大学》一篇便印刷完成,赵淇还算满意,字迹大抵清晰,而且有了标点之后看着就是顺眼太多。
“往后还需多试验各种墨水,字迹还可以再清晰些。”
“不过现在,我请大伙去吃耿家羊饭。”
众人欢呼,赵衙内虽然看着胡闹,但对他们做工的人是极好的,只有赵河的嘴越撅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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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坊,赵宅。
赵家一门自赵淇高祖赵抃起便移居潭州衡山,本也不是临安本地人,可架不住他老子赵葵从淳祐二年开始任同知枢密院事,一度拜为宰相。
于是赵家也在临安置办府邸,哪怕赵葵外放,被封为信国夫人的郑氏带着一干人仍居住在临安。
赵葵原配早逝,郑氏乃是前宰相郑清之族人,而赵葵与郑清之有师生之谊,郑氏能成为赵葵续弦好像没什么问题。
花厅内,年逾四旬的郑夫人在李氏和两个女儿的相陪下语笑嫣然。她这辈子嫁了个宰相,生了两个儿子,赵溍、赵淇,可谓是人生圆满。
再看陪坐的李氏虽然比她年轻比她有才,却只生育了两个女儿,赵汀、赵沚,毫无威胁;当然家里还有个更年轻的贱货,只是徐氏现在陪伴着赵葵在外任照顾起居,没在她面前晃荡让她心烦。
赵葵只有这两个妾室有名分,其他不足挂齿,更何况眼瞅着她的三郎又是个有出息的。
想到这,郑氏的笑容愈发灿烂。
乍看之下,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如若赵淇在此,必然可以吐槽个一二三四。
且不说赵葵今年六十七,赵汀十五,赵淇十四,赵沚十一,赵葵打仗的本事赵淇还没见识过,不过身体那是倍棒。
再说各人孕育的子女,也就郑氏生有男丁,内宅权斗令赵淇细思极恐。更别提他家取的都什么名字,什么赵淇赵沚、赵范赵葵,怕不是父辈落草,就一定要拉子女下水。
“三郎怎的还未归家?”
郑氏已经用完午膳,急着见她那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十四岁的准进士啊,那都是她的功劳,国朝以来大概没人比她更懂教养儿子的了。
“姐姐莫急,三郎定是和好友相聚,已经让管家去找了。”李氏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说来旁人不信,十岁前三郎还不喜读书,不知何时开的窍?”
“这便是有宿慧了,也是姐姐教的好。”
恭维的郑氏稍显惘然,三郎的开蒙学业其实是李氏所授,近几年的学业听说是由太学监丞教导,她在其中真不知贡献了多少。
虽然直到昨天她还以为她家三郎本次科举就是试试手,平日听到别人夸她家三郎总觉得是讨好居多。但是在上午管家回来报喜的瞬间,郑氏就认定了,她家三郎是和晏殊一样的神童,而她自然就是教育神童的巧妇了。
“该给陈监丞备份厚礼,”郑氏当机立断,颇有当家主母的威势,“还得去名山古刹还愿,再请菩萨保佑我儿今后顺当。”
“大娘娘,三哥从来不信佛道神仙的。”
赵沚嘴里还嚼着戈家蜜枣儿,含含糊糊说道。赵淇的这个小妹从出生开始就受到全家宠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喜吃甜食。
“三哥总是与众不同,待会等他回来问问他的意见便是。”
赵汀性子比较文静,习惯性在各位娘娘和子女间充当润滑剂的角色。
郑氏倒是对大姐儿的话认同不已,微微颔首。她那个三郎不仅极有主意,还一贯倔强,旁人是很难劝服他的。
郑氏犹记得那次三郎想入太学就读,还硬要住在太学宿舍,不顺着他就动辄沉默不语,或绝食,直到答应为止。
正思量间,赵淇已经带着赵河从影壁走出,快步走到她身前。她家三郎走路和做事一样,风急火燎的。
“三哥回来了!”
赵淇跪下行礼,“阿娘,儿子回来了。”
赵淇对这一家人的感情无法用言语说清,他只有一个原则,谁对他好他就加倍返还就是了,而郑氏极为宠爱她这个幺儿。
郑氏想拉起赵淇,可是恍惚间动弹不得,也是没想到人激动到一定程度会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伸出手来想抚摸赵淇的脸,只是泪流不止,明明没见到人之前还能有说有笑。
还是李氏拉着赵淇起身,把赵淇轻拽到郑氏身前。
“谢少母!”
“我儿既然高中,该行冠礼了。”郑氏舒缓情绪,抚摸着赵淇脸颊,为自己这个儿子骄傲不已。
但是一想到三郎高中之后也要像大儿子一样宦游他方,就好像剜下她一块肉似的,复又抹泪不停。
“儿子不急,还想留在阿娘膝下多多尽孝呢。”
郑氏闻言欢喜,难得为娘那么疼爱你。
“那明日随为娘一起去灵隐寺上香还愿。”
“不如去孤山衍福寺。明日上午孩儿回太学收拾,下午陪阿娘一起出城去衍福寺,正好在寺中过夜。”
她家三郎主意大的很呐,已经通通安排好了。
“还愿当然要去五山十刹,哪有去那偏僻地界的道理。”
郑氏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家还有她不能做主的事情嘛,猛然间觉得赵三郎也不是那么可爱了。
只见赵淇低头看着地板,一脸木然,还是木然。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不顺三郎心意的常态,也都知道怎么让赵淇从木头人变得生动,只需从其所欲即可。
哪怕李氏和二女都在拉扯赵淇的衣角,赵淇还是不为所动。
李氏一脸无奈,如果是赵汀,要求没被满足,一定是行礼之后就退下了;如果是赵沚,便会撒泼打滚,直到被家法一顿;只有三郎,不达目的不罢休,现在只是沉默不语,还不答应就要上演绝食大戏啦。
李氏还不能不劝,夹在中间,做小妾可真难呐。
赵淇也没办法,以他的心智,决计做不到撒泼,可让他违背自己意愿行动,也做不到。
郑氏见状气结,每次都是这样!
又想起她这个优秀的三郎好像就是三年前从孤山回来,随即大病一场,继而从原来的顽皮儿童蜕变为如今的神童准进士。
本以为三郎是因为他父亲那次“宰相须用读书人”事件才知耻后勇的,难道孤山与他有什么因缘吗?
“三郎!赵淇!”郑氏怒目圆睁。
郑氏还没想好答应赵淇,西席孙德祖在尴尬气氛中步入花厅。
官宦人家没一天空闲,赵葵外任,可一众往来关系尚需打点,孙德祖本是赵葵幕僚,被留在行在负责此事。
“学究,何事?”
学究,对读书人的通称,郑氏正好借此平复一下心情。
孙学究递上礼单道:“今晚谢国舅五十生辰,我草拟了一份礼单,请夫人过目。”
“既然三郎极有主意,礼单和贺喜事宜就交给三郎吧,都依你。”让她这个素有权威的国夫人说再软点的话是不可能的。
赵淇这才瞬间变回活人,“谢阿娘,孩儿一定办好。”笑起来还是那么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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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一四《方外玄踪》云:“嘉定间,品第江南诸寺,以余杭径山寺,钱唐灵隐寺、净慈寺,宁波天童寺、育王寺为禅院五山。钱唐中天竺寺,湖州道场寺,温州江心寺,金华双林寺,宁波雪窦寺,台州国清寺,福州雪峰寺,建康灵谷寺,苏州万寿寺、虎丘寺为禅院十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