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沼地

1

上官初晴抬眸望向荒原凄惶的夜幕,眉头微蹙,幽幽道:“因为那里就是一个迷宫。”

王岱道:“迷宫?这片沼泽一望无际,看上去的确很神秘。”

上官初晴却摇了摇头,又道:“我这个古怪的妹妹,平日里不喜欢旁人打扰,不知从何处请来能工巧匠,在里头设下机关埋伏,未经她允许,没人敢进去。”

谢云霆接口问道:“给她送衣食的下人可熟悉那些机关?”

初晴又摇了摇头,道:“那些机关全由她掌控,因此只有木兰召唤,下人才会进去,而且她从来不让下人靠近,只需要把东西放在门外即可。”

谢云霆苦笑道:“也就是说,没有人真正走进过迷园,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初晴点了点头。

王岱指着沼地中下人时常行走踩出的泥泞脚印,又问:“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就可以到迷园?”

“嗯。”

王岱轻声叹道:“据我所知,沼地水流纵横交错,那些肉眼可见的黑水潭纵然危险,可是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初晴点头称是,补充道:“这沼地方圆百里,地势低洼,又与周围地下水流相通,形成已有数百年,沼地三面环山,那些山里的畜牲若闯进去,十个有九个出不去,连尸首都找不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护得忘忧渚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根本就没人寻得到,即便想来,也走不进来。”

谢云霆举目四望,此刻,天幕四垂,满天的星光月色笼罩大地,远方显出重重叠叠的墨色山影,他脱口赞道:“忘忧渚靠山面水,真是块宝地啊!”

初晴嫣然笑道:“谢哥哥若喜欢这里,可以经常过来,我在这里甚是孤单,我们可以一同品茗聊天,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谢哥哥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说话的时候,初晴抬起头来,定定地凝视着谢云霆,似痴了般,见谢云霆回头看她,这才惊觉,俏脸微红,垂目道:“谢哥哥,雅州此地雨水丰沛,尤其是雨后,整片池沼完全沉入水下,昨日刚下过雨,现在积水虽然已经退去,可是那里头的路,根本就算不得路,只能循着脚下稍微硬实的地方走,每走一步都千万要小心。”

想要在这样魆黑晦暗的夜晚,穿越这片陌生、神秘难测的沼地,的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可是谢云霆依然决定这么做。

他一旦决定开始做一件事,绝不会半途罢手,而且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半途罢手。

一柱香功夫后,他们三人已经穿过“迷园”二字旁边的石门,脚已踏上潮湿泥泞的荒原边缘。

上官初晴也跟了进来,拽住他的衣角道:“谢哥哥,还有四个时辰天就亮了,即便是府中给木兰送衣食的下人,也从不在晚上进来。”

谢云霆淡淡笑道:“无妨。”

的确,他们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每个人除了佩戴防身用的武器,脚上套了防水的油靴,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执探路用的竹杖,腰上都系着绳索,并且如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般串在一起。

这样无论其中任何一个遭遇险情,另外两个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捞出来。

谢云霆走到了最前面。

他们沿着府中下人行走留下的印迹,每走一步都用竹杖探路,三人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阴影憧憧的柳树林摸去。

2

站在沼地外面,只觉天高地阔,可是一旦踏入,身处其中,立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气。

湿气中混杂着阵阵腐臭,还夹杂着一缕缕野花淡淡的清香。

脚边的死水塘墨黑如镜,映出火把彤红的影,如同魔鬼火红的眼。

放眼望去,月色凄凉,沼地上方浮动着一团团古怪的黑雾。

臺草丛间闪动着蓝蓝绿绿的鬼火,那雾与鬼火相互追逐着,如同游魂野魄般在荒原上空游荡。

周围没有人,没有活物,死亡之剑正悬在他们头顶,随时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耳畔只有脚踩在泥泞的臺草地上滑出的咯吱声,呲呲声,再就是胸膛中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可越是紧张得要死,男人们越要显得满不在乎。

东方明走在最后面,忽然道:“我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

王岱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喜欢安静,因为你讨厌太吵,尤其是太吵的女人。”

东方明苦笑道:“太吵和太安静都会令我紧张。”

王岱问道:“为何?”

东方明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最近所有的怪事都是在这种时候发生的。“

他从腰间摸出酒壶,抿了一口酒水,道:“现在,我居然开始怀念那个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唠唠叨叨的老婆。”

王岱抬头四望,四野茫茫,叹了一口气道:“至少你还有过老婆,而我的未来老婆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东方明苦笑道:“吃惯了大鱼大肉,再让你每天吃青菜豆腐,这种痛苦你是不会了解的。”

走在最前面的谢云霆忽然叹道:“王兄至少还有吃上山珍海味的盼头,可是如果每天都只能吃朝天椒炒肉,而且还得昧着心意说喜欢吃,而且就只好这一口,这种日子得过一辈子,恐怕这才是天下最残忍的事情。”

王岱忽然叹了口气,道:“人人都想吃山珍海味,眼巴巴地看着,却吃不上,也许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谢云霆却笑道:“王兄,人贵在知足,你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下来,拿起象牙筷子,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瞅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得时间久了,也许人家会让你吃上一口,尝尝鲜,可我这辈子恐怕就只有吃朝天椒炒肉的命喽。”

王岱忽然冷笑道:“为何你总能沾惹上这种惹不起的女人,而且一个还比一个泼辣?”

谢云霆苦笑道:“我一向没空招惹女人,都是她们来招惹我!所以我怕女人,怕得要命,恨不得出家去做和尚!”

王岱揶揄道:“和尚四大皆空,五戒十善,你如果做了和尚,佛祖都要皱眉头。”

谢云霆长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像是在对自己说,喃喃低语道:“佛法度人,我确是在渡魂。”

他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探着路,一个跟着一个,说话间,竟然已经走完了大半路程,距离那座神秘的迷园越来越近。

夜更深了,也更安静了。

谢云霆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凄惶月下迷园神秘的憧影,忽然道:“我们还是说说小妖怪吧。”

王岱好奇道:“我和东方兄一直都很好奇,她是怎么招惹上你的?”

谢云霆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夜,喃喃道:“我也一直很纳闷,她如何知道我?为何来找我?为什么要一直纠缠我?我跟她认识不超过五天。实话实说,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比你们多多少。”

东方明问道:“会不会过去你曾经遇到过她,只是自己忘记了?”

谢云霆没有立刻回答,东方明知道,他在沉默的时候定是在思索,也许他真能想起什么?

队伍再次缓缓向前摸去,太多的为什么如同迷雾般笼罩在众人心间,过了半晌,谢云霆忽然问道:“王兄,你最擅长易容术,我听说易容术最高的境界连声音都能够改变,那面色呢?”

王岱问道:“面色?具体指什么?”

谢云霆喃喃道:“如果女孩子看到你就脸红,是否就能肯定她没有易容?”

王岱想了想,“你在怀疑初晴姑娘?上官初晴跟小妖怪长相三分相似,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也算正常,你想到了什么?”

谢云霆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古怪了,天下竟然有那么巧的事!你们可知我第一次见到小妖怪时,她也穿着白色丝裙,而且她们两人身形样貌都差不多,让人不得不怀疑。”

王岱想了想,又道:“可是她们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而且,一个人无论如何伪装,眼睛里面的东西是改不了的,今晚初请姑娘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你再好好想想。”

东方明忽然插口道:“我觉得谢兄的怀疑有一定道理,初晴姑娘说过,忘忧渚与世隔绝,外人根本找不到,唯一的解释,一定是小妖怪把花船引过来。”

王岱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那阵笛音,小妖怪仿佛在告诉我们,她就在这。”

东方明接口道:“这时初晴姑娘神奇地出现了,她又把我们指向了迷园。”

谢云霆又道:“无论初晴是否易容改扮,小妖怪想让我们来迷园找她,她的确做到了。”

王岱又疑惑道:“她的确聪明绝顶,她肯定已经知道,将军已经将河岸边包围,所以才将我们引到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

谢云霆又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晚,另外两个小姑娘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王岱皱眉道:“不是几乎,而是完全没有。”

谢云霆又问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那么安静呢?”

东方明补充道:“你和初晴走在前面,我们在后面,我注意到另外两个小姑娘不但不跟我们说话,而且她俩互相之间也并不说话,我当时就觉得很纳闷。”

谢云霆再次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迷离缥缈的荒原,不无担心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只能往前走,我只希望清芜不要摸进来。”

王岱诧然道:“为何?咱们如果有个万一,你难道不希望她能出现吗?”

谢云霆苦笑道:“我们不会有什么万一,她只是想见我,不会伤我。这小妖怪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现在倒害怕清芜贸然闯进来,反而会有个万一。”

这时他们已经穿过了魖黑幽暗的沼地,来到柳树丛外,站在迷园的门口。

这条路别人走来,一定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他们三人却说着话、轻轻松松地就走完了。

只是后面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等着他们,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妖怪,还有一头同样孤孤单单的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