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乍露。
山风轻柔,风里透着花香,透着露水清凉的湿意。
云雨寺矗立在轻纱般的晨雾中,依旧巍峨庄严,依旧宁静祥和。
那些抱着希望来到这里的人们,却永远地留在这里。
也许他们早已离开这里,去了那个从来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谢云霆三人在离开前再次走进那间禅房。
屋里一片狼藉,如同遭遇过一场风暴的洗礼。
小女孩和巨鸟都已经消失了,没人看到或者听到巨鸟和小女孩是何时离开的。
卧榻对面墙壁上,风情万种的美女们依旧在画中抚琴高歌,饮酒对诗,一双双眸子眼波流转,如同有生命般注视着谢云霆三人的一举一动。
谢云霆手执一个用水晶石制成的放大镜,在画面水天相接的角落里,发现了一艘古怪的船。
船很小,肉眼看过去,不过是米粒般大小的黑点,可是一经放大,却发现那是一艘完整的花船。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花船屋檐下围着一圈红纸灯笼,足有百盏之多,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点缀着鲜花。
鲜花里簇拥着一张朱红色的门匾,上书三个草书:“花满楼”。
二楼朱漆露台上,站着一排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女子们说说笑笑,眼睛朝着下方打量过来。
与上次所见花满楼不同,此刻,在船头立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巨鸟。
巨鸟周身披着五彩羽毛,火红的尾羽拖在地上,双目眼神凌厉,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正瞪着他。
“这是什么鸟?”谢云霆问道。
东方明说,“你知道又何必来考我?”
谢云霆低头看了看挂在肩上的红木箱子,笑了笑,“我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
“过去,我从不相信传说,但是现在,我知道,传说正如我们所经历的那样真实。”
在寺里的僧人发现之前,他们立刻悄悄地离开了云雨寺。
不消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山脚。
“谢兄,我们去哪儿?”
“我们?”
“小雪告诉我关于谢兄的一切,”东方明郑重道:“我曾在军中效力,三年前妻子沉迷白莲教,与白莲妖孽私奔,从此销声匿迹。我孤身一人,四处打探,发现白莲妖孽作恶累累,不灭了白莲教,我誓不为人,东方明愿从此跟随谢司直。”
谢云霆正需要可信的帮手,他拍了拍东方明的肩膀,用力地握住东方明的手。
男人就是这样,尽管刚认识不久,却已经成了共同经历生死的老友。
一弯新月嵌在淡蓝色的天空里,山脚杏树林中流动着一阵阵清香。
那不是杏树的香,而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来的。
那是一条全身金毛、看上去很可爱、很活泼的猎狗。
它的脖颈上套着用紫红色玫瑰花编织的花环,嘴巴里还叼着一只放满鲜花的篮子。
满篮的百合花和玫瑰花下面有一封书信。
信封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谢郎亲启。”
谢云霆拿起那封信,松开蜡封,取出信纸。
用花汁浸染过的绯色信纸上只写着一句话。“想见徐玉嫣,请谢郎亲自来花满楼赎人。上官木兰”
谢云霆望向徐玉嫣的狗,狗儿认得他,张着嘴巴,耸拉着舌头,大口喘着气,一双狗眼巴巴地仰望着他。
“元宝,徐玉嫣果真被困在了花满楼?”
狗子点头。
谢云霆不耐烦地问道:“真是个整天闲着没事干、专门惹麻烦的大小姐,她跑去花满楼干什么?”
狗子委屈地呜呜两声,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厚着脸皮凑上来,不停地用湿答答的鼻子来回蹭着谢云霆的皮靴子。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杏树林中钻了出来。“她是为了找你。”
“找我?”
“就是这只金毛带着她四处找你,”王岱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金毛的脑袋,轻声叹道:“每座城你曾经光顾过的青楼都遭了殃。”
谢云霆预感到不妙,皱眉道:“遭什么殃?”
“她穿着一身白袍,扮作你的模样走进青楼。”
“扮成我?”
“进去后自称谢二郎,让陪过你的姑娘都下来见她。”
谢云霆冷哼一声,“谢二郎,哼——,我可没有这么无聊的弟弟。”
王岱继续道:“那些姑娘捏着小手帕,扭着腰肢,欢天喜地地来迎接她,结果——”
王岱说到这,没有继续,唇角浮出一抹浅笑,那种看热闹的笑,却叹了一口气。
“结果如何?”
“每位曾经陪过你的姑娘,都被她喂了一顿皮鞭子,直到——”
谢云霆生气了,怒道:“直到什么?”
“直到跪地求饶,赌咒发誓说此生都不再见你。”
如果刚才谢云霆见到可爱的金毛时,还有些许高兴。
有些人虽然招人烦,可是被烦得习惯了,突然又不烦了,倒让人反而不习惯起来。
现在,谢云霆半点儿都不再想见到这个女人,甚至想给她喂一顿皮鞭子,打得她跪地求饶,赌咒发誓此生不再纠缠他。
他憋着气,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轻声叹息,又问,“她怎么惹了花满楼了?那里我可没遇到什么姑娘!”
“她一进门,报上大名,自称谢二郎,于是,她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这回轮到谢云霆吃惊了,“是不是十一二岁年纪,样子很乖,眼睛很大,声音很好听的小女孩?”
王岱用别样的眼光看着谢云霆,冷笑道:“想不到谢兄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谢云霆懒得解释,不过他似乎更吃惊了,惊声道:“徐玉嫣给小女孩喂了一顿皮鞭子?那可是个小妖精!”
“她的确是想给那个小妖精喂顿皮鞭子来着,可是,她一鞭子扫过去,小妖精机敏地闪开,结果,小妖精坐的椅子旁边雕花茶案上,摆着一只插着粉色玫瑰花的白瓷花瓶,花瓶被鞭梢一碰,哐当掉在地上打碎了。”
谢云霆舒了一口气,“哦,一只白瓷花瓶。”
“还不止!”
“啊,”
“小妖精嘲笑她说,她太丑太蠢太鲁莽,世上无论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她,所以,谢郎才躲着不见她。”
“谢郎?”谢云霆仿佛已经感受到徐玉嫣暴怒的雷霆风暴,浑身哆嗦了一下。
“徐大小姐你是了解的,不过现在我也了解了,她像疯了一样,把那个房间里面两把椅子,一张圆桌,各种高贵优雅的瓶子罐子,总之,那个房间里面凡是有形状的,最后都被她砸了个稀烂。”
谢云霆没出声,过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些东西徐家赔得起。”
王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徐玉嫣也是这么说的,她用皮鞭狠狠地抽着地板,捶胸顿足,说要把整座花满楼都拆成碎片。”
“小女孩笑着说,你尽可以拆,不过就是留下这条命来也赔不起。”
谢云霆心中感到惊奇,脸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一艘那样的花船,五十两金子应该够了。”
“小女孩儿说,她坐的那把椅子所用的木材,乃是开元八年南诏国进贡的乌木,其色深绿,纹如织锦,全天下仅有十二把,大明宫有六把,她的花满楼有四把,还有两把在太子府。而徐玉嫣这一通脾气下来,便毁了两把。”
“吹吧!”
“嗯,还不止,小女孩又说当年邢窑为庆祝武皇建立大周的登基大典,特地烧制龙凤吉祥如意瓶,瓶身洁白如玉,晶莹剔透,注入水后,现出群龙伴凤,龙身修长,遒劲有力,凤凰绚烂多姿,其意祝愿武皇陛下性福安康。这白瓷花瓶本来是一对,只可惜武皇与张昌宗嬉戏时,不小心打碎一只,因此,这只小小的白瓷花瓶价值连城,因为全天下就只有这一只了。”
谢云霆微笑着淡然道:“徐玉嫣闯的祸自己解决,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够赔一个碎瓷片。”
王岱笑道:“我真不明白那小女孩看上了你什么,她说,如果别人去赎,她不再计较,吃点亏,需赔三万两黄金,如果谢兄前去,分文不取,徐玉嫣立刻就可以获得自由。”
“我也不知道她看上了我什么,”谢云霆苦笑道:“不过在我眼中,我这条命可是无价之宝,徐玉嫣可不是能够让我拼命的人。”
“你不管她?”
谢云霆摇了摇头,“我一直在想,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可是,能够克制徐玉嫣的人似乎一直都未出现,现在,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呵呵,”王岱拍了拍谢云霆的肩膀,笑道:“徐玉嫣跟那个小妖精真是棋逢对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过,她可是你顶头上司的宝贝女儿,谢兄难道真的不担心吗?”
“不担心,她的命至少值三万两黄金,比你我所有人都值钱。花满楼那个小妖精,正好可以磨磨她的性子,也许经历此难之后,徐玉嫣能够脱胎换骨,成功地把自己嫁出去。”
王岱调笑道:“谢兄愿意娶她?”
谢云霆再次使劲儿摇头,笑道:“对我来说,死人都比她可爱多了,至少不吵。”
王岱又笑了,“非也,此一时彼一时,你知道我离开花满楼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吗?”
“哈,让我来猜猜!”
谢云霆想了想,接着说道:“她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哪里肯留下来,肯定先被小妖精喂一顿皮鞭子再说?”
王岱笑着说,“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轮到吃皮鞭子,我在一楼大厅喝酒,离开花满楼的时候,特地上去看了她一眼,她已经不在那间屋子里了。”
谢云霆终于忍不住关心道:“她在哪儿?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