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2日,此时正是凌晨一点左右.外面依旧是沉寂的黑夜.所以自然也谈不上天气好坏.
空荡的长廊,有些年头的吊灯正在拼尽全力发出自己最耀眼的光芒,可那依旧是断续的,残破的,即使他拼尽全力,还是无法照亮整个房间.
窗口前,还有些许银色的光辉静静的趟在地上.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段国荣焦急的等待着,从抢救室门上红色的灯光亮起之时,他就一直没有坐下来过.来来回回的走着.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春分的眼眶红了.安静的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
原本不安分,吊儿郎当的国正,这时却老实的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一个字眼也没有挤出来.时不时又直起身子,将胸前散着的衣领整理好,将扣子扣好.将自己的头发理齐了.耳朵上的耳钉也被第一次取了下来,注视着手心里被月光照耀着,反射出光芒的耳钉.将他们默默的收回口袋里.
过了一会,皓涵走了回来.手上拿着几瓶热饮.默默的放在春分旁边.
“叔叔.”将另外一瓶饮料交给了段国荣.
而国荣摆了摆手.
皓涵走到了国正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饮料递给他.
国荣抬头看着他,默默的接过饮料.
皓涵的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
“过来一下...”
国荣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觉涌上心头,然后终于缓缓的坐到了长椅上.
屋顶的风很大,天空还是有些黑暗
不,太简单了.
原本黑暗的天空渐变着明暗与色彩,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地方,才开始有些白色与红色的光芒.春日的风还带有些许冬日的残凉,顺着山川与河流,散发着寒冷与力量.
在风中,春分那深蓝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如同在风中飘动的垂柳.她手握住栏杆,即使嘴角有头发丝挂着,也没有察觉到.
“你没事吧?”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在月光之下,她眼睛里却没有光芒.她原本洁白的脸颊也被黑暗包裹.
“皓涵,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远处传来悠扬而沉重的钢琴声.一个一个音节时而下降,时而升高,一次次的重复.那是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活着...仅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要忍受这苦难,痛苦的话,很快就能解决的.”
她紧紧抓住栏杆.
“因为我的生命,不是我自己的.”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曾经有个家伙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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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够忍受死亡尽头的未知与虚无吗?”
“如果害怕的话,说明你也没有那么想死嘛”
“那为什么不微笑着度过每一天呢.”
那个家伙抱着心如死灰的我,给了我最后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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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春分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她在车祸中为了保护我,死了.”
皓涵惊讶于为何自己竟能将”死了”这两个字如此平淡的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钢琴声还未停止.
“她们肯定不希望我郁郁而终的,那我就只能活下去了,背负着两个人,喘着粗气地活下去.”
“就像我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为什么?”
“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要愤怒的把国正按在墙上一样.”
“至少,在我找到答案前,先等一等再死.”
将头发撩到耳根后.带着不耐烦的神情.
“那行吧,我就等一等再死了.”
远处的琴声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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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出奇的静,母亲穿着病号服,平静的躺在床上.带着平稳的呼吸,与心电图的声音节奏一致.
国正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观察过母亲了.
两鬓斑白,皱纹满面.此时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没有再多说一句,没有再唠叨一声,没有再多吭一声.
为什么,这一切会成这样?
在18岁那年,我离开了家,带着几百块钱和几件衣服.
外面的空气多么新鲜,且甚是自由.
十几年来,他想要逃离父母的理想,终于实现了,在那个寂静无人的晚上.他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后来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当一个歌手,于是他去了BJ,想要追求自己无力的梦想.
“他走了就让他走了!这个儿子我还不要了!”母亲当时这样亲口说道.
父亲和妹妹悄悄找过人,但后来还是放弃了.
你问国正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很无聊,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因为时代的洪流想要追逐梦想的故事.大部分电影都会拍吧.
也对,现在再问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了.
你问后来国正的梦想实现了吗?不用说了吧.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剧情里那么浪漫与戏剧,可他依旧是现实.
看着眼前的母亲.他回想起她之前做的种种事情.没敲门就进房间,随便查他的隐私,对他的未来和规划指手画脚.给他报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还有等等…
“这都是为了你好...”
思绪到此时,国正转身离开病房.想要不拖泥带水的,干净利落的离开.
门被推开了,国荣走进来的一刻.时隔多年,父子两人的眼神再次对上.忧愁与哀伤填满了国荣那双泛黄的眼珠.而即使国正走的再坚决,难道他就没有一点悲伤吗?
两人驻足在原地,谁都没有再向前一步,打破现有的平衡.
充满光亮的房间里,却寂静的出声.只能听到夏笠被呼吸机扩大的,呼吸声.
两个人心里憋着东西,就如同,棉花堵在了喉咙里,难以说出口.有一瞬间,父子俩都逃避了,避开对方的眼神.
逃避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至少是现在.
但如同每个人身上的业力一样,是会积累下去的,总有一天,会迸发出来.
而且,雷雨的来临,估计也快了.误会,隔阂已经积累了太多.而夏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出来吧,打破年轻与衰老;理想与现实等种种隔阂.
话到了嘴边,却刹住了车.
慢慢的合拢了嘴.低下头,从父亲身边默默绕开来了.
父亲望着他离开病房.再次走向黑暗的走廊...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黑暗与光明.
原本就设置好的平衡,如同这扇门一样,都没有勇气去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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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00左右,世界正在从一片寂静中醒来.
天空开始变得有些光亮,渐变着颜色,从深蓝色的天空,延伸到地平线上的红色与白色.
段国荣的妻子,段国正的母亲,顾春分的家人,夏笠.在平静中去世了...
张皓涵依旧记得,在夏笠临终前,春分那张带着哭腔,却依然挤出笑容的表情.
记得紧紧抓住老伴的手,老眼沾着泪珠的段国荣.
在一旁,望着母亲的段国正...
以宁静作为伴奏,心电仪的声音作为歌唱.
段国荣的妻子,段国正的母亲,顾春分的家人,夏笠.在平静中去世了...
最后,所有人都陷入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时,我依然能从门缝中看到,站在床前的国正.
一个人的去世,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与滋味.
而这一份感情,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独特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离别时我们都会伤感吧.
……
几天后.春分来到了夏奶奶的葬礼现场.
真是明媚的好天气啊,适合一家人郊游...
他们一家亲戚很少,所以在现场没有几个人.
寥寥几个人站在墓碑前,望着永远定格在黑白的一瞬间的夏笠,不免让人悲伤.
望着曾经的一个大活人,已经变成一盒灰,静静的躺在典雅的木盒子中,感受时光,感受岁月的变迁.
不一会儿,夏笠的遗像前,多了几束白色的花.他们应该会陪伴着夏笠,直到老去,直到腐烂,然后和夏笠一样,沉睡在大地上吧.
“妹妹!”时隔多年,当再一次听到国正用这个称呼叫唤着春分时,春分的脸上带有一丝难以置信,但很快,终于露出了笑容.
印象里那个小时候在家中照顾自己的哥哥,宣告了他的回归.
“对不起...”国正的语调越来越低.
今天出席葬礼的他将头发理齐了,穿着黑色西装,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在春分的带领下,国正回到了自己许久未回的家.
几年了,什么也没有变过.墙壁,家具,布局,甚至是自己的房间.
将身上的包放在床上.四处张望.
柜子里的磁带,日记,都没有被动过,吉他静静躺在墙角,等了许多年.
“国正.”国荣从后面走来.他早早回到了家,整理夏笠的遗物.
“这个给你…”将一本老旧的厚本子交给了国正,仅仅是拿在手中,便能感觉到它十足的分量.
说完,国荣离开了房间.轻轻的关上了门.
翻开泛黄的笔记本,一字一句,一面一页,流淌着岁月的痕迹.
上面记着生活中的点滴琐事.收据,事件,还有各种各样的号码.
但还是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自从他离家出走后,这本记事本上开始多出许多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地点,以及一些事件.
这些号码,都是国正身边的人的号码,这些地点,都是国正去过的地点.
自从他离家出走后,这本记事本上,终于开始出现夏笠自己的想法.
“儿子去了北方,衣服真的够吗?”
“他在那边吃得饱饭吗?”
“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啊..”
“儿子,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回来..”
“儿子…”
“儿子...”
“儿子...”
她在记事本上,写下了无尽的思念.在这一刻,却是文字突破了障碍,将感情,传达到了国正身上.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边抽泣着,一边用衣袖擦掉眼睛旁的泪水.好不容易买的新衣服,又弄脏了...
原本想进去的春分,靠在门口,仰望着天花板.
“他们老来得子,就你一个孩子.你还是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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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上扬,热泪划出一道痕迹.
“哥,段爷爷,我先走了!”
“难得回来一次,住几天吧...”段老叫喊着.
“不用了,我都住了多久了,老是这样,也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还没等回应.春分出了门.
此时一股眩晕感涌上头脑.她喘着粗气,靠在电梯里.
“果然,这里还是不能待太久啊...”
“再见...”她轻声说道.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