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生

笃笃——

叶无缘屈指叫醒柜台旁的值事,那值事赶忙擦擦即将溢出的口水,朝着柜台前面的文雅小先生拱了拱手。

“失礼失礼,敢问这位小兄弟是有何事?”

这值事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叶无缘的面相也就二十出头,这声小兄弟喊得也算正当。

叶无缘回了一礼,随即说了自己想要应聘帐房先生的事。

那值事一听,撸了一把黝黑的胡须,点头道:“原来是来报名的,好好好,看你这文质彬彬的样子倒是不像个笨的,我们要求也不高,会算账记账就行。”

“不过我可事先跟你说好,我们只是招三个不同分账的先生,这主账还是在下,而且小兄弟你可想好了,在咱们春香楼做活可是容易得罪家里那位。”

说到此那值事神色有些古怪,甚至有些猥琐的意味,他继续道:“我看小兄弟你也不像是个有家室的,万一把持不住风流了一回,再让旁人一说道,这以后讨媳妇可就不好办喽。”

叶无缘越听他的话越觉得古怪,说来他初进这春香楼就觉得这装潢过于花哨了些,而且还有一股很浓郁的脂粉味儿,现如今想来或许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难不成这春香楼其实是……

妓院两个大字啪的贴上了叶无缘的脑门,他有些懵,可是他越细想发觉这个想法越真实,一时间当真是五雷轰顶。

虽然平时在村子里,甚至是整个虚怀谷他都做过不着调的事,可放眼整个谷中哪里会有什么勾栏妓院之类的场所,一个个吃得饱穿得暖,脑子有坑的才叫家里的女眷出来做这种事!

叶无缘一时有些纠结,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但他可还是个雏儿……妓院里好妹妹这么多,万一他一下子没把持住……

仙人嫖娼,说出去貌似不太好听。

见叶无缘自顾纠结,那值事也不催他,毕竟关系往后老婆的事,理解理解。

就在叶无缘纠结的功夫,又有五六个人过来,只是年纪大些。

叶无缘一拍脑门,心说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就自己这年纪,做那些小姑娘的祖宗都绰绰有余,哪里有什么俊俏账房先生和美娇娘的花花事。

这么一想叶无缘心里坦然了许多,仙人岁月悠悠比天长,凡间的花朵仅仅是昙花一现,何必去招惹那些注定断掉的机缘,免得最后徒伤悲。

“我报名。”

最后报名的统共十人,经过一番考教,却只留了叶无缘还一个三十来岁的穷书生纪荣。

那位值事,也就是春香楼的刘主账,在柜台后给两人安排了班位,好在春香楼的柜台有好几米长,几人一起用也不觉得挤。

叶无缘和纪荣刚坐好就有一个和叶无缘一般大的长衫少年走了过来,他向两人点头示意后朝着刘主账拱手一拜,道:“刘叔,我来了。”

刘主账点点头,指着那年轻人对叶无缘两人说:“这便是第三位账房先生,何田,是楼主的侄子,往后细处的账就由你们一起做了。”

叶无缘了然,这是个内定的。

经过分工,叶无缘负责平时楼里酒水方面的开销,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仙人嘛,总是有些实用的仙法的。

经过一番折腾转眼就到了春香楼开张的时候,如果说原先叶无缘还对妓院有种向往之情,那他现在就是妥妥的无感。

这才开业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乏了。

屁的佳人才子,所谓的佳人就是指这些浓妆艳抹,身上带着刺鼻香味的,体态风骚的艳女,还没隔壁村张老汉家的二丫呢。

再说了,才子才子,才让驴啃了?这子也没几个啊,大部分都是爹吧?!

要说这春香楼能值得叶无缘注意的恐怕也就是那正台上说书的先生和三楼的那个小妖精喽。

说书先生的小故事确实妙趣横生,而且雅俗共赏,不失为一门小趣。

至于楼上那小妖么,只要她不作奸犯科,叶无缘倒是不介意与她和平相处。

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听了一晚上的书,叶无缘还是很满足的,他还提前领了半月的薪酬,不过似乎想到什么,回家他就将那二两钱交给了千铃保管。

顾争此时正好出门洗漱,见他现在才回来便问了句:“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大徒弟大多时候都比较沉稳,同他说话的时候叶无缘还是比较心平气和。

“没什么事,赚了点小钱,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顾争拿了块帕子将手擦干,皱眉道:“广道仙宗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甚至有些地方都自发的为其建立专门的庙宇进行供奉,他们香火比土地城隍都要旺盛几分。”

叶无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思忖到:这广道仙宗经过祖皇帝的册封后,在陈国完全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现如今又受百姓拥戴,单想凭武力除去恐怕不太可能,名门正道犯起事来可比魔修等难处理多了。

“接着说。”

顾争坐下来,道:“其实不仅是鬼神,就连佛门山灵之类的都深受其害,香火这东西,往往是你有我无,人有所求便会去供奉哪一家,可如今凡间的香火大半都被广道仙宗一家收下,其他家必定是怨声载道。”

顾争说的没错,天下需要依靠香火修行的神灵那么多,如今饭碗被抢,没有怨言才怪。

值事叶无缘有一个疑问,“这广道仙宗就算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真就无所不能,论功能和实际作用不应该还是专职的神灵有用吗?怎么会分去那么多香火?”

说道这顾争的眉头皱的更紧,“师父有所不知。百姓之所以供奉神灵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所求,有所求就代表着不如意,那广道仙宗或许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他们便想了个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

叶无缘福至心灵,一下就猜准了广道仙宗的路数——画大饼。

他喝了一口水,笑道:“今生不成,那就来世呗,大家都是活了这么些年的普通人,该麻木的也麻木的差不多了,但是来世可就说不定了。”

“我广道仙宗仙人手段,今世你为我上香进贡,来世我保你出身王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多划算的买卖。”

宋魚伸了个懒腰加入进来,道:“还不止呐,人家还说了,凡是每季在进贡榜单前三者,家中小辈可送入仙宗专门培养,说是百年之内必成大道。”

“这话你都不敢说,人家比你还牛,你服不服?”

与我无缘嗤笑道:“我服,我服他个娘皮!他们宗主要是敢站在我面前说这话,我裤衩子都给他扒下来!”

宋魚听的只想哈哈大笑,别说,他还真有点期待。

叶无缘见他笑嘻嘻的,扭头问:“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宋魚收起笑容,理直气壮的地说:“尚未想到。”

叶无缘:“……”

他为什么要赚钱养这么个玩意儿?

吃了几口叶无缘带回来的点心,宋魚继续说:“不过听说广道仙宗一个长老特别喜欢去春香楼听花魁唱曲儿,或许我们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叶无缘挑眉,“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叫王亨的?”

宋魚愕然,“这你都知道了?”

叶无缘也尝了口那点心,味道不怎么样,便没再拿第二块。

“在楼里算账的功夫听到过。”

宋魚大惊,道:“你去楼里嫖娼了?!”

叶无缘青筋暴起,怒道:“后面的算账两个字被你吃了是不是?我是去赚钱,不然你吃糠呢?!”

宋魚撇嘴,“去都去了,谁知道你嫖没嫖?也不带上我。”

叶无缘真是有嘴说不清,现在给他针线,他能把这兔崽子的嘴缝八个花……

几人不欢而散,叶无缘虽然不用睡觉,但是他现在看见这逆徒就来气,索性关起门来睡大觉。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日傍晚叶无缘刚进门就盯上了柜台后的纪荣。

印堂发黑,周身还有邪气萦绕,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纪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纪荣抬头看他一眼,眸中无限悲哀,这几天他和叶无缘也算说的上话的,见他问起,倒豆子般跟他诉苦。

纪荣家境普通,如今虽然世道不好,倒是也算过的去,只是紧巴了些。

他从小饱读诗书,却屡试不中,为此没少被戳脊梁骨骂书呆子,如今又为着生计在青楼里做账房先生,家中气氛更是沉闷。

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捱过去了,谁知他那独苗儿子昨日从学堂回来后便一直高烧不退,请了顶好的大夫都没用,母亲和妻子日夜啼哭,让他愁上加愁。

叶无缘闻言同情似的感叹一句:“呦!大夫都没辙?那要不你试试其他的?”

纪荣扭头疑惑道:“其他的?”

叶无缘点头:“不满纪大哥,我认识一个有点道行的兄弟,就和我住一起,今天下了值我带他去你家帮忙看看,说不定有用。”

纪荣倒是没往那方面想,如今叶无缘这么一说,左右无法,他便应承了下来。

下值时叶无缘在纪荣那边瞥到一首诗:

“昼思戎马边疆,夜书济民良方。

奈何半生已过,抬首崖高千丈。”

叶无缘无奈摇头,“好诗啊,可惜抬首崖高千千丈,这诗也只能散于崖底,可惜,可惜……”

天还黢黑,叶无缘及早不及晚,回去就带着顾争来到了纪荣家。

开门的是纪荣,连夜劳顿的他此时很是憔悴,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

叶无缘伸手引荐道:“这位是顾兄,也就是此前我给你说的那位修行人士,就让他看看令郎吧。”

顾争一路寡言少语,倒是颇有点高人的意味。

他走至纪念床前略一查看,就发现这个十来岁的小子确如师父所说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气阴而阳虚,混浊却而不黑,似乎是鬼魂一类的脏东西。

顾争见纪念气虚却也能说话,便问道:“你得病前可去过什么阴气中的地方,比如祠堂,坟地等。”

纪念想了想,摇摇头,虚弱道:“没,我就是和往常一样去了学堂然后回家,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这就有些怪了,难不成是孤魂野鬼?如果是的话,要么这个鬼就跟在纪念身边,直到吸尽他的阳气,要么就是当场要了他的命,不太可能就这么放过他才对。

这时纪荣倒是想起什么,忙说:“念儿回家那条路有一段是蔺家的坟地,只不过距离不太近,所以平常不会有人注意到,会不会……”

顾争看一旁的叶无缘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表示,便对纪家人道:“这样吧,趁着天还没亮,我们带着令郎重走一遍那段路吧,如果真是蔺家故去的人作祟,必会有所感应的。”

纪家人听顾争这么说也不知信没信,但是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纪荣背着纪念走在前,其他人跟在后面,几人就这么出了门,好巧不巧还碰上了刚从杨老爷家回来的蔺章,他一听跟自家祖坟有关,也跟了上来。

顾争低头若有所思,其实,他并不觉得此事与蔺家的坟地有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大,因为纪念回家是在白天,一般的鬼魂受太阳热力的影响不会在白天出来作祟,只是又不敢确定。

果然不出其所料,一行人在蔺家坟地那段走了个来回都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倒是有几个蔺家阴寿未尽的亡人见到自家后辈在祖坟附近晃悠出来站在坟头看热闹。

那几个鬼魂身形清明,很明显与纪念身上的阴气不是一路。

蔺章扭头问后面的顾争:“顾小兄弟,你可看出些什么?”

顾争摇头,“只可以确定此事与蔺家祖坟无关。”

“顾争,回头。”

顾争猛然听到自家师父的秘法传音心中稍动,随即意识到什么,猛得往后一扭头,随即眼睛死盯着一个方向。

蔺章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