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横生祸端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可是于白绫而言却是凄凄惨惨戚戚。

宏楼高殿换作铁锁囚笼,纷纷而落的桂花仿佛预示着她即将香消玉殒,悲凉煞人。

就在昨天众人都以为白绫只是被带去问个话时,令叶无缘也没想到的是,她的妖身被识破了。

听说那时白绫已经从府衙出来,偏偏碰上了个叫杨赐的散修,他一眼便识破了白绫的化身之法,不由分说就将她拘了起来,白绫道行不高,根本反抗不得,这才被关在了一处刻满符文的石台之上。

对此,叶无缘只能说,人要是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所以,以后出门必看黄历。

叶无缘施了个小术定住那些看守,与宋魚一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隔着笼子与白绫相望。

白绫一时有些惊异,这叶先生怎么会法术?!

对此,宋魚迫不及待的将事情和盘托出,并且明确表示,之前在陈国之事都是叶无缘的主意。

于是约莫一柱香后白绫双手抓着铁栏杆,怨愤的瞪了叶无缘一眼。

“原来是你算计的我?!不过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将这混胚带到我身前?就想让我收拾他?那你这师父做的也忒无良了些。”

宋魚在一旁边撇嘴边点头,“就是就是。”

叶无缘:“……”

懒得与他们争辩此事,望着白绫言归正传道:“你现在打算如何?”

白绫半露的兔耳一耷,无心再去追究此前的事,眼下她真身都被打出来了,哪里还知道怎么办?

叶无缘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识破你的那人是谁?”

白绫想了想,说:“听他和那些官差说话,好像姓杨,叫杨赐。”

杨赐,这人叶无缘还真就听说过,是醉花楼的客人闲聊时他听来的,据说是个在当地很有名望的修士,也是此次升仙大会的夺魁热门人物。

说起来他两个徒弟也都报名了这次大会,说不定还能在台子上碰一碰。

“你眼下被发现妖身,他们便更有理由相信郭茂是你害死的了,若南林想早点给陈国一个交代,那无疑你是最佳替罪羊。”

白绫抿唇,“可听他们说请杨赐看过,丝毫没发现有我的妖力残余,他们不会……”

白绫想说他们不会真么鲁莽的就定她的罪,可是想到此前被王亨以及陈国官员平白诬陷的人,她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叶无缘等人确实可以介入这件事,可是问题在于他们该以什么身份介入,说到底这还是凡人的案子,只是白绫这个倒霉蛋正巧被拖了进来而已。

如果他们只是平民百姓,是几乎根本没有机会插手的,而叶无缘总不能直接跳出去施展一番神通,然后说自己是仙人,再说这兔妖是无辜的。

要是真这么做了,他敢保证,这辈子他都别想回虚怀村过混吃混喝且与世无争的日子。

果然,能用武力解决的事都是小事,那些不能用武力解决的,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要不,问问这边的城隍什么的,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不知怎么,宋魚想起了鬼神之流,觉得要解决本土问题,或许还是本土的神明最靠谱。

叶无缘问言想了一会儿,在处理这些问题上他们确实经验不足,找当地管事的肯定更方便一些,只不过……

“倒是可以找本地人帮忙,不过阴司鬼神恐怕不妥,阴间不涉阳间事,他们估计也没多少和那些人打交道的经验。”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

宋魚眉毛一挑,说出三个字,“凭虚观。”

看守白绫的那几个侍从纷纷打了个寒战,总觉得突然有一阵凉风吹过,扭头看看那边扒着铁栏杆出神的白绫,心道肯定是这兔妖搞得鬼。

牢笼在一处山崖边,从上往下看,入目皆是人间烟火。

南林京都大街小巷全都张灯结彩,以往这个时间都在家中准备睡觉的人纷纷涌上街头。

天师府负责中秋祭祀的祭司们围着一处广场上的篝火随乐而舞,他们动作时而大开大合,时而扭捏婉转,八架大鼓随之轰鸣如雷震后转为细雨落屋檐,一时将节日的喜庆与祭祀本身的肃穆传遍整个京都。

祭祀过后,孔明灯将祈愿传达给苍天,荷灯带着相思流向远处的汪洋,一轮圆月当空,无言倾听地上万物的心事,不同的仙,佛,精,怪,妖,鬼,魔,人,相同的爱,恨,喜,怨,乐,怒,悦,嗔。

有人独上高楼,有人相邀对酌,有人孤家寡人流落街头,有人阖家欢乐喜无忧,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心情。

嘭!

嘭嘭嘭!

哗!——

火树银花星明灭,爆竹连灯不夜天。

叶无缘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漫天如流星般坠落的焰火,对旁边的两个徒弟道:“值此佳节,为师再教你们一件事。”

宋魚和顾争看他一眼,“什么?”

叶无缘:“逢年过节的一定不能架云,不然没飞几米就得被炸下来,爱惜生命,择日架云。”

顾争:“……”

宋魚:“……”

凭虚观建在都城外不远处的卧龙山半腰,沿路松杉密布,时不时的还能见到砍柴的樵夫,不过倒是没见到多少上山参拜求福的人。

叶无缘悠哉游哉的徒步上山,心道这边的风景是真的不错,往后要是回不了村,找这么个地方住着也不错。

不比文远寺的宏伟,这凭虚观倒有一种与卧龙山相辅相成的感觉,屋舍不求宽大,寻着一个小平台就建一座,台阶大多也都是就地取材粗略加工后随意铺在坡上的,亭台的木柱多涂清漆,质朴之中自带雅韵。

叶无缘见前面一处小亭子中盘腿坐着一个麻衣老道,观其气蒸腾蓬勃,倒是不似有衰败之相,看来是一位道友。

走上前道:“道友好雅兴,旁人这个点都要着急什么时候用午饭了,唯独道友得见这刚被蒸腾起的缥缈山雾之景。”

“……”

叶无缘等了许久也没见那老道搭话,走近一看,那老道竟然在垂头睡觉。

尴尬的摸摸鼻子,他抬手唤了对方几声。

“嗯?!哦哦哦,吃饭了?就来就来,我刚领悟了点道法,再琢磨琢磨,你先去。”

老道士猛地被唤醒,头也不回就说了一通话,估计是将叶无缘当成了观里喊他吃饭的弟子。

叶无缘沉默,这道士怕是道观里摸鱼偷懒的老油条了。

“这位道长,在下想冒昧打听点事请,不知可否方便?”

老道闻言猛地扭头一看,是个灰衫小先生,起身点头当作回礼。

“不知小友遇到了什么难事?”

叶无缘道明自己的来意,那老道听后一怔,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居然还是个道友。

“啧,怎么看不出一点道行?怪了,难不成是个童颜老怪物?”

不得不说,紫云道人真相了,但是他不敢相信,毕竟这种可能性太过渺小。

“叶道友所说之事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杨赐将将那白灵姑娘定为妖邪,可却并未将其定为杀害郭茂的凶手,那些百姓的言语也只是口说无凭而已。”

“都道论罪而定刑,只要能证明白灵姑娘无罪,她自然会被释放。”

叶无缘有些不解,就算白绫不是凶手,可她还是妖,怎么会被轻易放过?

紫云道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负手道:“叶道友无须担心,南林国现任国君百里煌很是开明,不仅仅是对百姓,对其它存在也是。”

“南林国凡是有关特殊存在的事都交由天师府处理,天师府向来主张恶必受其罚,良必顺其事,只要那白灵姑娘未曾行大恶之事,自然会被放出来。”

这倒是叶无缘万万没有想到的,人世间都爱说什么斩妖除魔,没想到这南林国居然将妖物按人的法治管理,倒是头一回见。

这样也好,倒是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多谢这位道长解惑,看来今日这紫云道长我是不必见了。”

“呃……”

紫云道人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他难道看起来不像是一观之主么?

“那啥,叶道友,老朽正是紫云……”

叶无缘一怔,又打量了眼前的麻衣老道几万眼,顿时觉得他实在坑自己,这是个观主?!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许久,叶无缘才说:“是叶某着相了,还望道长勿怪。”

紫云道人摆摆手,心里却道:怪不得那些小崽子都不怕他,看来自己却是没什么观主的威严,不行,以后要改。

两人又东扯西扯的聊了许久,越聊紫云道人就越觉得叶无缘这个人有趣,上知天文历史,下晓鸡毛蒜皮,就连勾栏女人爱赠人肚兜都知道,当真是闲扯的鬼才。

等叶无缘和新朋友聊的尽了兴,月亮早就爬的老高。

叶无缘哼着歌一路往山下走,谁知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一处崖边闭目昂首,像极了想不开要寻短见的小公子。

见他猛地伸开手,叶无缘想也不想就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

“啧,你个大小伙子,还是个修士,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人被这么一拉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摔的生疼,他怒瞪向叶无缘,还没说什么就被他先骂了一顿。

“你说说,你爹娘生你养你,还将你养那么大容易么?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倒是嘎嘣一下什么事都没了,你爹娘呢?!”

“且你还是个修士,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还不如把你这身武功术法给旁人!……”

那人无语的看着叶无缘,不爽的扯嘴,心道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见叶无缘终于停了,侧目问道:“你有毛病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寻短见了?这叫采览天地精华你懂不懂?”

叶无缘:“……”

这是什么修炼法门?怎么从没听说过?……貌似有点尴尬。

那少年知道他是好心,便也没想和他纠缠什么,摆摆手说:“哎呀,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好好做个凡夫俗子就好了。”

“我要继续吸收天地精华了,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实在是闲着没事你就坐旁边看着,反正你也看不会,总之不要打扰我就好了。”

叶无缘:“……”

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罢了,且看看这小子在搞什么歪门邪道。

本以为是看个笑话,谁知约么三炷香后,还真是看了个笑话。

叶无缘看他在那里手舞足蹈,但是并没有引起自身及外界丝毫变化,且动作极不雅观,还不如此前天师府祭司们跳的好看。

那少年简单做了个收势后转身想要拿放在旁边的佩剑和行李,转眼就看到叶无缘皱着眉头看他,道:“你们怎么还在?看的懂么?”

叶无缘心道看的懂才怪,这小子是怎么修得一身法力的?

“兄弟,留个姓名。”往后我尽可能绕着你走,看见你就觉得无语。

那少年不可思议的看向他,难道这人真的看懂了他的功法?要留名号啊……

他挺了挺腰板,眼中带着三分高傲七分神秘,说:“在下姓杨名赐,乃是一位修士。”

杨赐,这名字好熟悉……

“那兔妖就是你认出来的?”

没想到这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英雄事迹,杨赐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也多了一股骄傲。

“正是如此。”

还真是他,巧了,这小子法力不高,却在南林京都颇有名望,若能由他出面替白灵澄清的话应该会事半功倍。

“原来是杨兄弟,失敬失敬,不瞒你说,我观刚才杨兄弟妙法非常,很是有兴趣结交一番。”

“我在县中有两位相识的人也是修士,我想他们应该很想结识杨兄弟这种人物,不知杨兄弟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见?”

杨赐差异,想不到这人竟然有这种运气,居然能同时人世两位道友。

说起来他还没怎么见识过别的道友呢,平常那些人,虽然自称修士,其实在他看来都是诓人的,真正有力法神通的要么在凭虚观苦修要么在天师府当值,哪里是他能接触到的。

不如……去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