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里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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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雪兰和洛玉兰又都重新回到洛氏一族了。

原本洛雪兰想要带着洛玉兰一起逃跑,但却被洛玉兰拒绝了,说嫁给后羿也是她自己意愿,要以一族为重,并叮嘱洛雪兰回去之后要乖乖听父亲的话,好好修炼。

最终洛雪兰被洛玉兰说服,在星河的护送下回到了洛氏一族。

结果两人前脚刚爬狗洞回去,后脚就从小桃那儿听到了最新的消息,说是有穷的领主后羿死了,新领主换成了还未成仙的寒浞,洛氏一族的族长洛云已经派人去河浦城接洛玉兰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洛玉兰回归导致洛云心情大好的缘故,洛云不仅没有责怪洛雪兰砸了禁闭室又一次偷跑的事,甚至还将洛雪兰带回来的星河当做贵客招待了起来,邀请星河一起参加洛氏一族两天后祭祀洛河的典礼。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祭祀洛河,那是因为洛玉兰出嫁当天洛氏一族许多人都看见洛河的河水逆流而上,卷起了一条巨大的龙卷,紧接着没过多久安排在有穷各地的探子们就纷纷用传音玉传回消息。

将那些消息整合在一起之后得出的结论大概就是有一道水龙卷席卷了河浦城,除洛玉兰所在的宫殿外整座河浦城全都化为了一片废墟,就连有穷的领主后羿也在前往河浦城的途中被水龙卷袭击至重伤,最终不治身亡。

也正是如此,认为是母亲河因见不得孩子受欺凌而显灵的洛氏一族决定组织一场典礼来祭祀洛河。

接下来的两天里,洛氏一族全都沉浸在祭祀典礼的喜悦之中。

只不过不知是何原因,明明同样住在云府里,但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星河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洛雪兰。

哪怕星河主动去听雪院找她,但出来接待他的小桃却也是告知他说小姐不在院内,就好像洛雪兰在有意避开自己一样。

倒是洛玉兰特意邀请星河去自己的院子里做了一次客,聊了会儿天,旁敲侧击了下星河的家世背景等等。

就这样,又两天时间,等参加完洛氏一族的祭祀典礼,收拾好客房的星河便动身准备离去了。

只可惜当他去找洛雪兰想要告别的时候,不擅长说谎的小桃依旧是眼神飘忽,告诉他小姐不在,这让星河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洛雪兰了。

不过也就在星河即将走出听雪院的时候,洛雪兰又突然提着裙摆小跑了出来,张开朱唇,轻声呼喊叫住了他。

“星河,等一下!”洛雪兰道。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再见我了呢。”星河笑着转身,却发现洛雪兰脸上遮着一块黑纱,让他无法窥见她的容颜。

“哼!我才懒得见你呢。”洛雪兰柳眉微颦,遮面黑纱下粉颊泛红,撇开目光避开星河视线,轻哼了一声,“只是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一下。”

“什么事?”星河好奇地问。

对于星河的问题,洛雪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稍稍抬头,眨了眨盈盈双眸与修长眼睫,反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文曲城吧,我想再去那儿逛逛。”星河抬了下眼,如是说道。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谎,他确实想要再去逛逛那个文曲典当行,那天他走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逛完,虽说他买不起里面的东西,但是不影响他好奇想要去更高的楼层看看。

“那…那你可以不用御剑的吗?”洛雪兰微微垂下眼眸小声请求,眼中流光闪烁,被遮挡的晶莹面颊羞红一片如同火烧,似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咬了咬唇,又赶忙故作镇定地撇开目光,十根青葱玉指不自觉捏紧裙摆,解释道,“我想体验一下话本里所说的送别,洛水城南门外的短亭旁有个渡口,我之前就是在那儿坐船去的文曲城,可以陪我走到那儿然后做船去吗。”

“好。”觉得并非是什么为难之举,星河未经多想直接颔首,同意了下来。

于是星河和洛雪兰就出发了。

只不过等两人刚离开云府还没多久,似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洛雪兰就忽然银牙一咬,猛地伸出光洁素手,撇开目光斜视一旁地面,俏脸如滴血般绯红一片,硬着头皮对着星河说道:“话本上说送别的时候要手牵着手。”

“还有这种说法?”星河狐疑地瞄了洛雪兰一眼表示怀疑,不过还是配合地牵起了洛雪兰的手。

洛雪兰则是连忙别过脸去不看星河,娇艳欲滴的面颊滚热发烫,又羞又臊,好似着火一般直烧到晶莹耳根,明眸汪汪一片,胸脯起起伏伏,心跳怦然加骤,立即张开樱口,像往常那般嗔怒道:“我哪知道,反正话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清风穿街,从两人身旁而过,吹动裙摆,吹起发丝,从街头到街心,从街心到街尾。

鼎沸人声中,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默默行走。

但也就在下一秒,原本一直低垂着脑袋,盈盈眼眸不知何时莫名变得惘然,脸上神色似是有些凝重,看不出在思考些什么的洛雪兰忽然微启朱唇,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星河。”

“怎么了?”目视前方道路,星河并未转过头,直接问道。

“没事。”依旧低垂着脑袋目光飘忽,洛雪兰抿了抿唇,空着的那只洁白玉手偷偷地捏紧裙摆,轻声地说。

星河听罢便也就没再多问。

然而就在两人又走了近五十步之后,洛雪兰忽然又如先前那般,红唇微动,轻轻地叫喊了一声:“星河。”

“怎么了?”星河又问。

“没事……”洛雪兰还是一如既往,抿嘴轻答,并在继续向前走了一小会儿之后又再次轻唤了一声:“星河。”

“怎么了?”星河也不厌其烦,又问一遍。

不过这回洛雪兰说的不是没事了,而是细长眼睫垂落轻眨了下,目光凝视着前方地面,缓声道:“我在想东西。”

“想什么?”见洛雪兰终于不是说没事了,星河偏过头来看向洛雪兰,顺着话问。

“话本里说送别的时候会觉得五里短亭的路程变长了,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洛雪兰抬眸,遥望了眼身前长路,想了想,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们还没出城呢。”星河下意识吐槽。

“我知道!”洛雪兰秀眉一蹙,嗔怒道,“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走出这种道路变长的感觉。”

“那有感觉变长吗?”星河将头转回,不再去看洛雪兰,稍稍低头,眨了下眼,垂下目光,忽然问。

“没有。”再次看了眼身前长路,洛雪兰沉默了下,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眼眸中似是有些怅然若失,随后又苦笑了一下,低吟道,“果然话本都是骗人的。”

“是啊。”抬头望了眼前方的路,像是在感慨一般,神色复杂的星河也同样喃喃附和。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不再言语,就这么手牵着手走出了洛水城,沿着城外的古道一路向前,朝着五里外的短亭而去。

“你去完文曲城之后要再去哪里?”脚步沉缓,走了一小段古道之后,全程低头凝视地面,看不出过多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洛雪兰垂了下眼睫,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走哪算哪吧。”星河抬眼想了想,如是答道。

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修炼难吗?”过了一会儿,洛雪兰朱唇轻启,忽地又问。

“难。”星河想了想,也又作回答。

随后,两人就又沉默了。

就这样,两人时而沉默,时而说上一到两句废话,就这么手牵着手肩并着肩顺着古道前行,最终来到了渡口旁的那个短亭。

此时的渡口处恰好停泊着一条渔船,洛雪兰神色犹豫了一下,藏在黑纱下的娇艳红唇轻咬,主动松开了星河的手,提裙小跑过去,给了船上的渔翁一块一两重的下品灵石,让他待会儿载着星河去文曲城。

之后,洛雪兰又拉着星河来到短亭内的石桌旁,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举止轻缓,目光专注,一边举壶往酒杯里倒酒,一边正色说道:“我看话本上说送别的时候要准备践行酒,这是我从我爹的地窖里偷出来的酒,我来之前热过了,酒壶是特制的,可以保温。”

欣赏着洛雪兰倒酒时那副少见的认真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儿可爱的星河又将目光落在了洛雪兰面庞戴着的那块黑纱上,忍不住打趣道:“你是打算带着面纱喝酒吗?摘了喝吧。”

听到这话,洛雪兰瞳孔微缩,香肩一颤,娇躯忽然变得有些僵硬,目光飘忽,面色瞬间显得有些苍白,垂下眼眸,轻轻地咬了咬唇,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低声地应答道:“好。”

随后洛雪兰放下手中酒壶,颤颤巍巍地摘下了黑色面纱,并在察觉到星河的视线之后下意识低下脑袋,朱唇紧闭,美眸惴惴不安地紧盯身前酒杯,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石桌下面,拘谨地揉捏着那块面纱,轻声地颤音道:“别看了,丑……”

“不会啊,我觉得很漂亮。”注视着洛雪兰那多了一道疤痕的脸,星河毫不犹豫地赞美。

“真的吗……”洛雪兰缓缓地抬起愁眉,面颊微微泛红,然而目光却依旧闪躲,似是有些不太确信。

星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洛雪兰,语气轻而怯弱,身上完全没有半点昔日里的娇蛮气焰。

因而他不假思索地用力颔首,神色认真,语气肯定道:“当然是真的。”

星河说的是实话,对于洛雪兰,他觉得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那颗纯粹的心。

至于洛雪兰脸上的那道疤,那道因星河自己无能才导致她留下的疤,又怎么会不漂亮呢。

因此星河又继续补充道:“真的很漂亮,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那种。”

“哎呀,我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喝酒,赶紧喝酒!”一股莫名暖意如触电般传遍全身,吹弹可破的凝脂肌肤上泛起一抹娇艳欲滴的红,洛雪兰只觉得瑶鼻一酸,眼眶温热,慌乱低下滚烫的脸,心跳怦怦作响,长长睫毛带着晶莹水雾微微颤抖,连忙把一个酒杯递到星河面前,然后匆匆拿起另一个酒杯,扬起脖颈,张开樱嘴,一口饮尽。

紧接着她就喷了。

“噗!呕……咳!咳!!真难喝!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喜欢喝这个啊!!”将口中酒水喷到地上之后,洛雪兰柳眉紧蹙,五官拧作一团,似是极为难以理解。

“可能因为你还小?”看着洛雪兰那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觉得极为可爱有趣的星河忍不住发笑,拿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有点苦,也有点辣,但却是难得的好酒。

至少在星河看来是难得的好酒,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一杯酒。

毕竟喝的时候让他觉得心头很暖。

“不小了,来年就二八了!”莫名有些气不过的洛雪兰愤愤抬起头来,终是彻底放开手脚,恢复本性,双手叉腰,腮帮子鼓起,颇为不服道。

“好好好,不小了。”星河放下酒杯,哄小孩般笑着附和,随后低头看了看桌上酒杯,又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柔声道,“好了,既然践行酒也喝了,那我差不多该走了,你也别太相信话本上写的,没事也别乱偷跑了,努力修炼,完成炼气化神之后再用自己的眼睛亲眼去看吧。”

“那之后就有机会再见了。”说完星河便摆手转身,离开短亭,留下洛雪兰独自一人,不疾不徐地朝着渔船走去。

“喂!问你个事!”就在星河即将上船的时候,洛雪兰忽然又叫住了星河,快步小跑上前,低下脑袋,面色羞红,朱唇轻咬,一双玉手紧紧抓着裙摆,似是有些扭捏,轻声询问道,“那个……你之前说我和你的义姐很像对吧,真的很像吗……?”

听到这话,星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洛雪兰,又扬颌想了想洛红姐,随后正视着洛雪兰,笑着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听星河说完,洛雪兰笑了,甜甜地笑了,抬起头来,明亮星眸之中盈盈秋水流淌,张开樱桃小口,笑着对星河说道:“你把手伸出来一下。”

“怎么了?”尽管有些疑惑,不过星河还是配合地将手伸了出去。

再然后,星河就被咬了,被洛雪兰抓着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靠又咬!!你真的是属狗的吗?!”星河惨叫道。

“哼!”洛雪兰嘴角勾起,得意地松开了星河的手,高傲昂首轻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星河,随后抬起晶莹玉手摆了摆,悠悠道,“好啦好啦,本小姐体验完送别了,你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

星河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被咬的手,最后看了洛雪兰的背影一眼,上了船,告别道:“那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了。”

就这样,渔翁解开了绳索,渔船顺着河流慢慢地飘远了。

只不过洛雪兰并没有转过身去目送渔船离开,而是一直背对着河水。

这是洛雪兰第一次和人告别,她本以为会像话本中说的那般一路上依依不舍,离别前山盟海誓,难舍难分。

但却没有,反而很平淡,平淡到回想起整个过程甚至会觉得有些无趣。

可不知为何,明明很平淡,明明很无趣,此刻的她却莫名觉得有点难受,莫名觉得有点想哭,莫名觉得心有点疼。

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开自己,马上就要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剥离出去了一般。

目随渡口远,船摇橹不休。夹道徐行万仞屏,悠悠破水渔者舟,惊,歌扰河鸥。

日沉暮渐霭,炊起烟袅柔。只影孤身五里亭,余温末散半壶酒,听,风吹杨柳。

一阵风吹过,渡口旁的几棵杨柳树沙沙作响。

也就在下一秒,原本背对着河水的洛雪兰忽然转身,眼眸水雾晶莹,眼眶通红温热,两只玉手捂做喇叭状,大声地叫喊道:“喂!星河!我会好好修炼的!会完成炼气化神的!会用自己的眼睛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所以!所以,等我……”

洛雪兰最后的那句等我是轻声呢喃出来的,她自己也无法确定星河是否能够听见。

但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炼气化神的星河听见了。

也正是因此,凝望着站在渡口处的洛雪兰,以及因洛雪兰突然叫喊而被惊起飞天的几只河鸥,星河内心猛地一揪,忽然很想回应一句我等你。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能张口,只是再次举起手,挥了挥。

他不想与人留下约定,尤其是一个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的约定。

毕竟迟早有一天他是要去瑶池复仇的,去找那个修仙界内最强大的势力之一复仇,他不想再因自己而连累到任何人了。

而岸边渡口处,看着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不见的船影,洛雪兰终于压抑不住情绪,低下脑袋站在原地,美目轻闭,泪落满脸,双手牢牢握紧衣摆,细声哽咽,香肩轻颤,呜呜抽泣了起来。

话本中所说的痛不欲生与黯然销魂,她感受到了。

也就在这时,洛玉兰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将哭泣着的洛雪兰拥进了怀里。

“姐,话本上都是骗人的,说好的短亭路程会变长呢,明明变得更短了,怎么还没回过神就走完了……”将整颗脑袋深埋进洛玉兰的怀里,洛雪兰娇躯发抖,胸膛起伏,豆大泪珠不断顺着迷蒙双眼滚落,梨花带雨,声音哽咽。

“我的傻妹妹……”洛玉兰轻轻叹息的同时,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洛雪兰的后背,任由洛雪兰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裙。

就这样不知哭了多久,洛雪兰忽然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直视着洛玉兰双眼,一双红肿星眸少有的认真严肃,对着从未见过洛雪兰如此眼神,一时之间有些错愕的洛玉兰道:“姐,回去之后我想去练功房闭死关,我想要尽快完成炼气化神,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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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洛河。

在洛河之上的天幕下,洛秀微独立虚空,凝望着下方河面上顺流而行的渔船。

“真有点好奇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目光看向渔船上的星河,洛秀微轻声自语。

“不过可以的话,之后还是别再见面了,毕竟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估计就得要拼个你死我活了吧。”如是说完,洛秀微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这片天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