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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山之所以被称做卧龙,是因为数百年前有人曾亲眼目睹过一条巨龙眠卧于此。
那是一条怎样的巨龙时至今日早已无从考证,只不过自那以后人人都觉得这片山林里住着神龙,人人都觉得山林周边的这片区域受到了神龙的庇佑。
毕竟数百年来,临近卧龙山周边的诸多城镇虽然称不上风调雨顺,但至少从未发生过任何天灾。
可卧龙山真的有龙吗?
答案是没有。
毕竟龙族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崇尚力量的它们想要修炼就必然需要庞大的灵气作为支撑,又怎么可能会长期置身于卧龙山这种灵气稀薄的偏远山区。
那传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今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就只剩下传说中的那条巨龙了。
只不过那并不是一条巨龙,而是一只背生四翼的巨蛇。
巨蛇有个名字,叫做螣蛇。
只不过这是人族给它取的名字。
至于它的真名到底叫做什么,就连它自己也不知道。
毕竟名字什么的,对它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螣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久。
它只知道从记事起自己便已然孤身,独自生活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之上。
只知道从记事起它便拥有着其它生灵梦寐以求,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
年轻时的它曾仗着这份力量云游四海,翱翔八荒,与大仙斗法,与祖龙争位,为探索世界的尽头上达九天,下潜归墟。
它知道苍穹之上是一片星海。
它知道星海之中有许多星球。
至于星海之外是什么它就不知道了。
因为那是它穷尽一生也未能抵达的地方。
即便是它,也终究未能成功走出那片星海。
除此之外,在过去那漫长的云游之旅中,它还遇见过很多各式各样神奇的生物。
比如长着九个脑袋的巨龙,比如可以化而为鸟的鱼群。
不过其中最令它感兴趣的还是当属人族。
在云游的途中,无论它走到哪儿,都可以看见人族的身影。
他们有的弱小不堪,有的却又强大无比。
有的以它为尊,赞美它为神的化身,有的却又视它为敌,说它给人族带来了无尽灾厄。
当然,人族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螣蛇其实并不在意。
就像它丝毫未曾在意过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上的一样。
然而,即便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也终究难逃岁月的流逝。
在云游的过程中,它逐渐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
或许是几百万年,也可能再过寥寥数十万年它的生命便将彻底走向终结。
也许是因为经常接触人族的缘故,它忽然有了落叶归根的想法。
因此它再次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星,星海中闪烁着蔚蓝色光辉的那颗,并且随意找了个灵气稀薄没什么人烟的荒凉之地,开始停歇沉睡。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
螣蛇不知道。
它只知道原本荒凉贫瘠的山脉已经变得万木青葱,周边也陆陆续续地又多出了几个人族的聚集地。
就连原本稀薄的灵气似乎也因为岁月的缘故而更加的浓郁了一些。
至于它这一次从沉睡中醒来的原因,是因为它忽然发现自己沉睡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人族的少年。
并非母体孕育而生,也没有空间法则,甚至感受不到丝毫的灵气波动,就这么凭空地突然出现。
这是它在过去的时光里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的情况。
因此它醒了。
它开始感到惊讶,开始感到好奇。
不过很快它就又释然了。
虽然未能走出那片星海,但也正是因此,它才更能明白天空之广,世界之大,才更能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未知与自己从未见识过的神秘。
而这名少年,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虽说如此,实际上它还是很想亲眼见见这位神奇少年的。
但可惜的是,当它用神识扫向少年时,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具徒有其型的躯壳罢了,里面感受不到任何的神识亦或者魂魄。
因此,它也就放任了那个平日里上山采药的少女将这幅躯壳带回到山脚下的住所当中。
但也就在螣蛇即将再次入睡之际,它忽然猛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少年的神识与魂魄不知在何时已经莫名归位了。
一如既往地平淡,一如既往地感受不到任何灵气波动。
甚至就连螣蛇自己都只不过是后知后觉。
少年那原本空洞无物的躯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出了神识与魂魄。
至此,螣蛇彻底被惊醒了,久违地从长眠中苏醒起身。
并没有山崩地裂。
也没有地动山摇。
尽管它的身躯很大,大到遮天蔽日,但是到了它这种境界,只要它愿意,无论做什么都仿佛像是无形一般。
卧龙山依旧平静如同往日,只有一对如同明月般明亮硕大的眼眸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高高升起,向着少年所在的方向遥遥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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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第一次看见摩天大厦时的情景。
自己站在大厦下方,抬头向上望去,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是星河自出生起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人类的无力与渺小。
虽然在往后的日子里星河渐渐地适应了大厦的高度,开始觉得稀松平常,但是就在今天,星河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份身为人类的无力和渺小。
以及仿佛自诞生之初就被刻录在基因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星河并不是没有见过怪物,在平日里看过的影视剧或者游戏动漫里经常都会有那种像山一样高大的怪物出没。
但是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真的用自己的双眼在现实世界里亲眼看见这样的怪物。
也从未设想过怪物带来的冲击会如此巨大,仅仅只是远远看着就能让人一瞬间绝望到心跳加快却又丝毫用不上半分力气,几近窒息,甚至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是一只体型比山还要高大的怪物。
由于夜晚光线并不明亮的缘故,星河无法看清怪物的具体外貌,只能凭借着怪物那被皎洁月光勾勒出来的模糊轮廓,大概地猜测是一条长着两对翅膀的巨蛇。
仰望着这只从自己推开木门踏出去的第一刻起,就直接牢牢抓住了自身所有目光与注意力的蛇形怪物,喉结滚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的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保持站立姿势,而不是像正前方不远处的少女那样因恐惧而瘫坐在地上的。
感受着蛇形怪物那如同滔天巨浪般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星河甚至都没时间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听到少女的求救声之后一股脑儿地就推门冲了出来。
此时的他满脑子只想着转身就跑,但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不停打颤,用不上丝毫力气。
虽说星河也曾试着低下脑袋,尽可能地强迫自己不去观看眼前这只蛇形怪物,然而目光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怪物那明亮如月的双眸吸引,忍不住地抬头,完全无法将视野从怪物的身上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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螣蛇第一眼望见的并非少年,而是平日里经常上山采药的少女。
对于少女,它并没有过多的好奇。
看得出少女在修行方面是个天才,有着难得一见的修炼天赋,不过长年累月的见闻让它明白,天才虽然罕见,但最后往往都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走得更远。
至于片刻之后推门而出的少年,螣蛇反倒是看不出过多端倪。
平凡的体质,平凡的天资,称不上特殊,更算不上天才。
如若不是少年的出现过于神秘,螣蛇觉得即便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也很难引起自己的注意。
是自己想错了吗?
还是说少年其实并不平凡,只不过是自己没能看透罢了?
螣蛇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它觉得自己潜意识里似乎希望少年属于后者。
它很好奇如果少年真的属于后者的话,未来的他又是否能够抵达那片茫茫星海的尽头呢。
那个就连自己也未曾到过的地方。
想到这儿它忽然开始有些期待。
但问题是现如今的少年委实还是太弱小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和肉身强度,别说星海之外,即便是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也有太多他无法涉足的地方。
好在少年还小,留给他的时间还多,螣蛇唯一担心的反而是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地到那个岁月。
要是能再多活个几千万年就好了,螣蛇如是想着。
或许是因为少年的缘故,螣蛇又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但是它那想要看上一眼星海之外的念头却也因此而重新苏醒,变得愈发强烈。
它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似乎又一次跃动了起来。
它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冲破天穹翱翔星海,俯瞰这颗蔚蓝星球之时的风发。
想起了自己游历星海,踏足每一颗星每一寸地之时的喜悦。
天穹之外是一片星海,星海之外呢?星海之外又是什么?
螣蛇很想知道。
它忽然开始有些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它忽然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继续向前。
看着眼前的少年,螣蛇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自从察觉到自己所剩的岁月无多之后,它一直以为余下的时光里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但是少年的出现却超出了它的预期。
它猛地意识到未来似乎并非如同自己所想,即便是早已进入垂暮之年的自己也依然存在着无限可能。
因此它决定再试一次,再一次试着探索那片一望无际的星空之海。
它知道一条可以帮助自己快速抵达上一次旅途终点的星海之路,那条它为了返回这颗蔚蓝星球时所走过的路。
那是螣蛇在游历星海的途中偶然发现的路。
螣蛇依稀记得这是某位人族大仙带着一大群仙人开辟出来用来疏通灵气浪潮的路。
至于那个大仙的名字,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它已经没多少印象了。
它只记得那条路的入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路上有着成千上万个进出口,分别连通着这片星海的各个区域,不断移动的同时也连带吞噬着周边的一切,就连光都无法从中逃脱。
洞穴的内部更是凶狠异常,寻常生灵目不能视灵力错乱,还有着许多外形像人却又无法沟通,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洞内居民。
好在凭借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神力,螣蛇在过去的时光里顺利地通过了那儿。
而这一次,它决定再一次利用这个黑色的洞穴前往新征程的起点。
至于少年和少女,螣蛇冥冥之中感觉自己与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些许因果,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再次相遇吧。
如是想着,螣蛇从身上抖下两根羽毛,当做相逢的赠礼,分别将它们送至少年与少女的身前。
当然,在这两根羽毛里其实也包藏了一些属于螣蛇的小小私心。
它偷偷地往羽毛里注入了一道自己的神识。
如果未来某天少年或者少女真的可以抵达星海之外,并且带着这根羽毛的话,它希望这缕神识可以代替自己看上一眼,那么即便千万年后自己早已归于土灰也亦无憾。
到过,看过,对螣蛇而言这就够了。
就这样,螣蛇的身形慢慢淡去,就如同它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卧龙山也再次恢复平静。
而此刻天穹之外的星空之海里,各大势力则是纷纷炸开了锅。
因为他们中的许多老祖似乎都隐约看见了一条背生四翼的巨大蛇形生物划破虚空,向着远处被视为禁地,不断吞噬着周边一切的黑色洞穴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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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终于缓过气了。
巨大蛇形怪物所带来的恐惧与压迫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星河推门而出之后仅仅只存在了片刻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紧随其后的是两道亮白色的光芒从怪物消失的地方向着星河与少女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分别精准地落在了星河与少女的身前。
那是两根长约一尺的深灰色羽毛。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星河早已没有工夫去理会这两根突如其来的羽毛,而是像平时体育课刚跑完三千米时那样,因猛然袭来的虚脱感而无法再继续支撑自己的身体,直接腿脚一软跪倒在地,双手绷直撑着地面大口地喘着粗气。
也直至此刻,因夜风吹过而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的星河才注意到仅仅只是这片刻的功夫,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像是被大雨淋湿了一般,全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怪物呢?怪物去哪儿了?
大口摄取氧气的同时,星河也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自问着。
星河并不是傻子,那么大体积的怪物怎么可能说没就没,难道说刚刚那只怪物只是全息投影?
但是那么大的全息影像真的有可能吗?
而且那种如滔天巨浪般的压迫感,以及那两根飞来的深灰色羽毛又要作何解释?
星河感觉自从刚刚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弄不明白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尽管不远处的少女正茫然着眼,用一脸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惨白表情看向自己,似乎是希望自己能够告诉她一句现在已经安全了的答案。
但星河却做不到,因为即便是他自己其实也没能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真的已经安全了。
怪物走了吗?星河无法确定。
在星河看来,那么大的怪物就算真的走了肯定也会弄出些许动静,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突然不见。
或许怪物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去,一直都还在那儿,只不过是用了什么法子把自己隐藏起来罢了。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看得出来,少女委实被吓到了,即便是到了现在也能明显地看见她全身都在轻微颤抖,更别说少女此时瘫坐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摊不知何时留下的水渍。
而且不仅仅是少女,星河自己其实也同样被吓到了。
他自己其实也同样还没有完全缓和过来。
他自己其实也同样需要发泄一下,需要把胸口那份发足以令他窒息的压抑感发泄一下。
所以他笑了。
先是咧嘴轻声地笑了几下,随后声音越来越大,笑的也越来越癫狂,好像不笑自己就会疯掉似的。
而不远处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边哭边笑的少女在看见星河忽然大笑之后,先是跟着干笑了两声,随后也不自觉地大笑了起来。
如水的月光静静散落,轻抚着地面上的一切,为云雾缭绕的卧龙山添上了几分朦胧的美。
小木屋旁,沐浴在月光下的星河与少女二人相对而笑,两人都笑的有些傻,两人都笑的有些不知所谓。
不过两人都没有停下,就这么相对而视的大笑着,因为两人都知道,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也正是通过这只怪物,星河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似乎……到了某个不得了的地方来了……
等两人笑累了,笑不动了,笑到喘不上气咳了两下,笑声渐停了之后,四周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怎么样?起得来吗?”
渐渐缓和过来的星河双手撑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污泥,远远地朝着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少女问道,并在见少女轻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脚步蹒跚地来到少女身旁,在少女有些错愕的目光下将其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路搀扶地向着小木屋所在方向走去,同时对着少女自我介绍道:
“我姓项,叫项星河,你呢?怎么称呼?”
或是因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肢体接触的缘故,被星河搀扶着的少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全程低垂着眼脸,修长睫毛微颤,原本惨白的面颊不自觉有些发烫,耳根也渐渐沾染了红,用极轻的声音小声地嘤咛了一句:
“千帆…虞千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