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网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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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是什么？

网友A:“这种人真恶心，真是社会的垃圾，也不知道活着干嘛，换我早就自杀去死了。”

网友B:“话说这个人我认识啊，刚开始看名字叫项星河还以为只是同名，没想到看了照片还真是我们大学的，和这种人一起上学有点害怕啊，学校赶紧把他劝退了吧。”

网友C:“所以说会读书不会做人有什么用，这种人就该直接退学，还是个大学生呢。”

网友D:“这种禽兽，换我在场的话直接就打过去了，你们说他父母得有多后悔生了这么个垃圾玩意出来，估计现在都没脸见人了吧。”

网友E:“哈哈哈，你要怎么打他，用键盘吗，不过确实，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变态了，换我估计直接找个地方重开了。”

网友F:“好恶心，这种下头男怎么还不去死，弄得我都不敢乘坐公交了，说起来为什么公交车没有女生专车啊。”

网友G:“人渣去死吧，社会寄生虫。”

……

盛夏，午后，阳光明媚。

门窗紧闭，窗帘拉死，没开灯的小房间内昏暗一片。

除了空调那象征着夏天的25℃指示灯与床头手机屏幕所散发的微芒之外，再无其它任何光亮。

房间里，面容憔悴的少年穿着睡衣独自蜷坐在床上。

背依着床头靠垫，拿着手机，眼神空洞迷离，目光呆滞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动一下停一下地滑动着评论区里的留言。

仿佛在看，又仿佛没有在看。

当然，看与不看对少年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毕竟这条新闻，以及这些留言，少年早已熟记于心，背的滚瓜烂熟，不知看过多少遍了。

这是一条一年前的新闻，标题是“道德沦丧！某名校一男大学生公然在公交车上猥亵女乘客！”。

至于新闻的内容，大概讲述的是某知名学校一男大学在公交车上公然对一名女性乘客进行猥亵。

不过那名女性乘客并未选择隐忍，而是当场转身给了该名男大学生一记耳光，高声呼喊揭发了他的龌龊行为。

随后公交车上的其它正义乘客们一拥而上，将该名男大学生当场制止并抓获的故事。

因为已经是一年前的新闻，所以评论区的最后一条留言同样也停留在了一年前。

少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点开这条新闻。

就像少年不明白当初那名女乘客为什么要说自己猥亵她一样。

少年姓项，名叫星河，正是新闻中那个公然猥亵同乘女性乘客的男大学生。

只不过与新闻中所述的不同是，实际上少年并没有去猥亵那名女性乘客。

甚至直到最后少年都没能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车子摇晃过程中少年背着的包恰好碰到了那名女性乘客。

亦或者压根就不是自己，只不过是那名女乘客转过头的时候刚好第一眼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他。

尽管少年当时也试图高声解释，大喊事情并非如此。

但是不管少年如何辩解也没有人肯去倾听，而是直接就将少年贴上了痴汉的标签。

周边几位身强体壮，自行标榜正义的乘客们一拥而上，将少年制服。

坐在后排的乘客们则是拿出手机录像，加上标题和解说之后上传到各自的短视频账号。

紧接着少年的个人信息就被热心的正义网友们扒了出来。

先是自媒体，随后是论坛和社交app，最后甚至就连各大新闻网都争先报道着这件事情。

借机呼吁广大女性独自在外时一定要敢于反抗，保护好自己。

虽说事后在下一站点从制服自己的那群正义乘客们手中挣扎出来，逃下公交车一路狂奔回家的少年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网络上接踵而至的各种诋毁与咒骂却让少年感觉格外的委屈。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一切都并非新闻上所说的那般，但是却根本没人在意。

也丝毫没有人想过要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而是直接随波逐流地接受了自己就是一名变态的事实，并在此基础上加以评论。

仿佛从一开始，真相就不重要。

只是平日里卷累了的网友们刚好需要这样一个话题为无聊的人生添点乐趣罢了。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随着时光地流逝，新闻的热度也渐渐消散，从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整整一年有余。

就如同其它新闻那样，现如今这件事早已无人再提，不去特意探寻的话，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切都在继续向前运行。

抨击少年的网友们被新的新闻吸引，拿起键盘继续执行正义。

同为当事人的女乘客则是借机火了一把，以强硬女性的行事风格成为了知名的女主播，通过一年的努力也有了数百万的粉丝，开始各种直播带货。

仿佛就只有少年自己一个人被遗忘在了原地，停留在了一年前。

不对，应该说是只有少年一家。

同样停留在原地的还有少年的父母。

正当少年重重深呼了口气，关闭浏览器，准备像以往那样通过打游戏来麻痹自我的时候，房间的门外传来了少年母亲的声音：

“星星，饭放在门口了，你自己一会儿出来拿。”

对于母亲的呼唤少年并没有回答。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踏出过房门，更别提和父母说过话了。

尤其是自己房内那扇与客厅相连着的门，迷一样地令少年莫名感到极为恐惧。

门后会不会有人等着殴打自己？门后会不会有人诋毁谩骂自己？

打开门会不会看见父母失望亦或者像看垃圾一样后悔生下自己的眼神？

至于重新外出上学什么的少年更是从来都未曾想过。

与其说是未曾去想倒不如说是害怕去想。

对于那些曾经的同学与朋友，少年早已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们交谈，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更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如何去面对他们了。

所幸房间里自带厕所，而且父母总是会定时地将饭菜做好，然后放在他的门前。

由于没人回应的缘故，少年的母亲只能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少年的门前。

过了一会儿，门被人悄悄地推开了条缝隙，一只手通过缝隙伸了出来，将盛有饭菜的盘子拿了进去，随后又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夜，逐渐来临。

由于时值盛夏的缘故，窗外下起了大雨。

瓢泼的雨水如同撒落在宣纸上的墨珠一般，不停地敲打着少年房内那扇被窗帘所遮挡着的紧闭的窗，发出噼里啪啦阵阵沉闷声响，令正在吃着饭菜的少年不禁觉得有些烦躁。

少年其实很怨恨，这一年来，每当少年感到有些烦躁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怨恨。

他怨恨那名污蔑自己，害自己背负骂名的女性乘客。

怨恨那些多管闲事，却又只听信女性乘客的一面之词，不肯站出来帮自己说话的其它同乘者们。

更怨恨那些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诋毁侮辱自己的路人与网友。

他曾不止一次地咒骂过。

咒骂上天对自己不公，咒骂自己的运气为什么会这么地差，咒骂那些嚼舌根的路人与网暴自己的网友们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

幻想过自己回到过去，通过各种手段避开了事情的发生。

幻想过自己获得了超能力，把那些网暴过自己的网友们挨个顺着网线抓出来，用最残忍地方式对待他们，让他们因自己说过的话而害怕，让他们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

他甚至还曾幻想过要是这个世界毁灭了就好了。

在少年想来，只要这个世界毁灭了的话，那自己也就不会这么煎熬，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当然，最令少年感到怨恨的，是少年不知道应该要如何面对父母。

少年喜欢也重视自己的父母。

但正如网友们说的那样，少年也觉得父母在外面一定会因为有自己这么一个丢人的儿子而被同事或者朋友们嘲笑吧。

一定会很懊悔为什么生下自己吧，一定也希望自己快点去死吧。

当然，与其说是少年觉得父母如此，倒不如说是他希望父母如此。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父母并没有因这件事对自己失望，而是依旧像往常那样担心自己。

他害怕自己没有脸面去见父母，没有脸面再去接受父母对自己的安慰。

而且比起这些，他更害怕看见父母那为自己担忧而衰老憔悴的脸。

将自己关起来的时间越久，少年就越是害怕打开门去面对。

至于父母到底是如何想的，少年知道，又不想知道。

父母每天为自己准备的菜都很好吃，今天也不例外，全是自己喜欢的那种。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吃在口中，少年却尝不出多少味道。

大雨，滂沱如柱。

连接了天与地，却连接不了人与人的心。

今晚恐怕又没法好好睡觉了吧，垂着脑袋，静静听着窗外嘈杂雨声的少年如是想着。

等独自吃完母亲为自己准备的饭菜，在确认了门口没有声音之后，少年再一次偷偷地把房门开了条缝，将盛有碗筷的盘子放了出去，紧接着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之后少年像往常一般摸黑打开房内电脑，坐在电脑前开始打游戏。

其实早在大一上学期开学没多久的时候，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脑并且没人约束的少年，在没日没夜地玩了一个多月的电脑游戏之后，就已经不再像高中的时候那般那么爱玩游戏了，甚至那之后都没怎么碰过电脑。

然而在这一年里，他变得远比高中时更加地喜欢打游戏。

只有游戏能让他沉迷，能暂时让他分散注意力，能让他忘了自己是谁。

毕竟醒着的时间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而游戏恰恰就是用来麻痹这种痛楚的毒药。

只是，无论多么沉迷，游戏总归会玩厌，总归会玩累，人也总归会有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时候，每当这时，少年便会躺在床上，闭着眼开始思考。

自从被贴上痴汉的标签，自从被网友们谩骂诋毁之后，少年便时常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思考。

而其中思考最多的，自然就是“要是”了。

要是当时自己没有乘坐那班公交车就好了。

要是自己的运气没那么差就好了。

要是自己有超能力亦或者当时再强硬一点就好了。

“要是一觉醒来之后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虽然不能保证做的很好，但是至少，会有所不同吧……”

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轻声呢喃，少年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等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并非平日里常见的那盏几乎已经快一整年都没有被开过的灯，而是一张从未见过的，清秀的少女的脸。

“咦？你醒啦!”

迷糊之间，少年听见少女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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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当你遇见衣服和我们穿的不太一样的人的时候，说明你很可能遇到修仙者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何事，对待修仙者都一定要保持敬畏的态度，绝对不能对修仙者不敬，更不可以惹怒修仙者，但是可以的话，遇到修仙者的时候一定要躲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和修仙者扯上关系。”

六月中，傍晚，卧龙山上。

云海飘渺，树木丛生的卧龙山内，看着距离自己不远处那个毫无防备，伏在一颗参天古柏树下，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少年，背着竹筐的少女忽然想起了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娘亲曾多次叮嘱过自己的话。

少女姓虞，名叫千帆，是住在卧龙山山脚下不远处，一老旧小木屋内的采药女。

原本少女像平日里那样上山采药，想着赶在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之前，将草药拿到卧龙山周边最大的城镇黑石镇上卖，用换取到的钱币购买一些食物以及平日里生活所需的用品。

如果运气够好，药铺掌柜给的钱币够多的话，少女还计划着顺道再买上一串以前小时候就一直爱吃，但娘亲却极少让买，还说什么吃了会牙齿会被虫子咬的冰糖葫芦。

但谁知，就在临近傍晚，按原计划采完草药，准备下山前往黑石镇的时候，少女在卧龙山半山腰平日里经常会经过的那棵参天古柏树下方，发现了一名伏躺着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少年。

至于少女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娘亲的叮嘱，那是因为少年所穿的衣服很怪，是少女从来都未曾见过的那种。

虽说在这个世界里修仙者并不罕见，然而对于少女这种迫于温饱的普通百姓而言，修仙者依旧是那种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

少女其实也曾见过几次修仙者，只不过都是在地面上远远地仰望着他们御剑从天上飞过，并没有真正近距离地看过修仙者们的模样。

也正是因此，出于好奇，少女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无视了娘亲的叮嘱，往前踏出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不远处古柏树下少年所在的位置挪动，直到完全靠近之后方才停下。

随后躬身探颈，明眸轻眨，如同警惕却又满是好奇心的小猫一般，开始快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伏躺在地上，正熟睡着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正如娘亲告诉自己的那样，衣着怪异。

尤其是少年穿在身上的那套衣服的材质，看起来十分松软舒适，和自己身上所穿的粗葛布衣完全不同，也没有任何补丁，让少女忍不住想要上前摸摸，感受一下那独特的质地。

不过观察了一小会儿之后，少女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除开衣服不谈的话，少年的其它方面和自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两只手臂两条腿。

当然，少女没敢看的太久，也没敢看得太过认真，只是粗粗地看了两眼就立即后退，下意识地和少年拉开了一定距离。

毕竟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修仙者，少女或多或少还是心存恐惧的。

再加上天也快黑了，虽然白天相对安全，但是一旦到了晚上，像这种半山腰的位置难免会有妖怪亦或者猛兽出没。

万一运气不好真的给碰到了，对于少女这样的普通百姓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点，少女又再次上前，伸手摇了摇正在熟睡中的少年。

虽然明知打扰修仙者睡觉很可能会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但是出于好心，少女还是试着叫醒少年，想要告诉他夜晚的山林是很危险的。

然而少年睡的远比少女想象中的还要熟，无论少女如何呼喊都始终无法将其叫醒。

要不是因为少年的鼻子还在出气，要不是因为少年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少女一定会怀疑少年是不是已经死了。

眼看着夕阳渐斜，眼看着天空中的云彩越来越红，始终都无法将少年唤醒的少女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放弃少年自己先回去了。

只是她又有些纠结。

就这样放任不管，让少年独自一人睡在山林里真的好吗？

她还记得在镇上卖草药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起过修仙者是很厉害的，翻山倒海无所不能，想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可万一晚上刚好又有什么同样也很厉害妖怪或是猛兽经过，像少年这样毫无防备地躺着，会不会直接就被一口吃掉了呢？

日沉西海江涂粉，

霞耀亭台墙染脂。

渔歌唱晚声声缓，

灶火升烟阵阵急。

又过了不知多久，卧龙山脚下的小木屋内亮起了如同星芒般忽明忽暗的微弱烛光，以及少女那听上去似乎带着些许懊恼口吻的轻声低语：

“啊……最终还是捡回来了……对不起娘亲，总不能让他被吃掉吧……”

低头看了眼被自己一路半拉半扯拖回家后放在床上的少年，少女垂下眼眸，颇为苦恼地双手抱头，坐在床沿边的竹制方凳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过不得不说，少年睡得是真的沉稳，与其说是熟睡，倒不如说更像是昏了过去。

即便是少女因为力气不够，以至于下山的过程中不慎连带着被自己一路搀扶着的少年一同摔了几次，也都未能将他弄醒。

“话说刚刚都没来得及仔细去看，现在凑近了才发现这个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

闲着无聊，目光再次飘落到少年身上的少女，借着小木屋内的微弱烛光，开始一边伸手帮少年把因与自己一同摔倒而弄乱的衣服理好，一边仔细地打量起少年的脸来。

“皮肤又白又嫰，好漂亮啊，说起来是短发呢，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剪的吗，难道说修仙者都是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诶…？”

就在盯着少年的脸出神之际，少女忽然发现少年原本紧闭着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像是想到了点什么，少女瞳孔微缩，朱唇轻张，如同触电一般连忙收回正在帮少年拍去沾在衣服上的泥土的手，瞬间慌乱了起来。

这是要醒了吗？

怎么办？他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被我搬了回来会不会揍我啊？我是不是应该赶紧逃出去，还是说要第一时间道歉？

呜呜呜，好可怕，要不等会儿不管他说什么我都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然后以给他弄吃的作为理由借机逃跑吧……

心里如是想着，少女尽可能地挤出笑容，对着眼睛微微睁开的少年轻声地问候了一句：

“咦？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