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章古月被许景灏和吴忧的关心困扰,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她一觉睡醒已经早上八点多了,其他人早就起床了,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怕耽误了拍摄时间,急忙起床洗漱。
等她收拾完来到客厅时,看见摄制组的人正围着火炉讨论什么,她忙走过去:“不好意思,我睡忘了,让大家久等了。”
“没事,反正今天雪太大,不适合户外拍摄。”颜年往旁边移了移,把靠近炉火的位置让给她,“我们正在商量今天的拍摄方案,你也来听听。”
章古月这才发现外面大雪纷飞,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十几公分厚了,看来今天外景是拍不了了。
她拉了一个塑料凳在火炉边坐下,秒切工作状态:“导演组的备选方案是什么?”
颜年慢条斯理地说:“改成室内拍摄,拍你们的日常。”
章古月扫了一眼这个容纳了五十多号人的农家小院,不置可否:“需要搭内景吗?”
颜年摇摇头:“不用,就拍这个院子。”
不等章古月开口,宣传组的一个同事就表示反对:“就这么小一个农家院,景致有限,拍出来不好看啊导演。”
颜年转过头,温和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节目重点在人而不是景,不用把外部条件看得太重。”
“可是……”同事还想再争取,被章古月打断:“就按颜导说的办。”
外景临时改成内景,场地受限,又没有流程和台本可循,能否拍好章古月心里也没底。
不过其他几组嘉宾就没有这个忧虑了,早都跑去雪地里撒欢了。
章古月从监视器里看过去,许景灏裹得像只熊在院子中间滚雪球,宋叶在旁边东奔西跑地给他攒雪;孔维桐和白鹤配合默契地在院子的另一头堆雪人;方凝风情万种地站在一棵结满冰晶的柿子树下,毕离正拿相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记录她的盛世美颜;而傅儒歌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样看着他们……
章古月的视线不由停在傅儒歌温和的面容上,他永远都那么淡定从容,让人觉得心安,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她拿了一罐热咖啡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悠闲地喝着咖啡,看着几对年轻人嬉闹。
毕离拍完照片后,忽然灵机一动:“凝姐,我们来拍一个短片吧!”
方凝心里实在不乐意陪他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毕离又兴致勃勃地说:“我记得你刚出道时拍的那部电影《初雪》里有一个片段,男女主第一次相遇时,男主为了吸引女主的注意,偷偷拉了一下松枝,积雪簌簌落下,特别唯美浪漫。”
他不经意间帮她免费宣传了一波作品,方凝对这种事倒是喜闻乐见,于是点头答应:“好啊!”
毕离见她答应了,开心地回头跟摄像师交代:“摄影老师,麻烦您找个好角度,把我拍得好看一点。我们凝姐太漂亮了,我怕拖她后腿。”
这样奉承的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多少会让人产生生理不适,可他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单纯脸说出来,偏偏给人一种特别诚恳的感觉。
方凝被夸得心花怒放,笑着催促:“别墨迹了,快开始吧!”
“你先等一下。”毕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的演技太好了,我怕被吊打,你让我先走个戏练习一下。”
他走到树下,身上拉了一下树枝,许是没控制好力道,一大坨积雪兜头砸了下来,接着积雪和冰晶像雪崩一样“哗啦”一下落下来。
毕离被接连落下的积雪砸得四处逃窜,浑身沾满了积雪,俨然一个行走的雪人。
方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愣了一瞬,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毕离好不容易才跑出攻击圈,他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委屈巴巴地说:“果然偶像剧里都是骗人的。”
他的模样狼狈又好笑,连章古月都忍不住被逗乐,强忍着笑说:“这孩子真太有意思了。”
傅儒歌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才心不在焉地附和:“哦,他确实挺好玩的。”
章古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刚才在看孔维桐和白鹤堆雪人。
他们面前已经堆好了一个大城堡,白鹤正在专心致志地捏小雪人,孔维桐蹲在旁边用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着白鹤:“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天津上大学吗?”
白鹤全神贯注地给小雪人捏胳膊,头也不抬地问:“为什么?”
孔维桐一脸“我就知道你猜不到”的表情说:“我南方内陆人,所以我当时选大学就两个要求,一是冬天会下雪,二是能看见海。后来筛选一圈,只有天津符合条件。”
白鹤大约没想到她的理由如此中二,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把自己活得这么随意。”
孔维桐哈哈一笑:“谁年轻时候还不是个非主流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得到快乐的,只要不违反道德和法律,不管你的想法多离奇,都可以去实践。”
白鹤小心翼翼地把捏好的小雪人放进城堡里,轻轻地笑了一下:“所以你大学四年就光顾着看雪和看海了?”
“当然不是!”孔维桐一口否认,白鹤以为她要说自己大学四年都在专心学习,无心看海看雪,谁知却听见她说,“到天津后我就迷上了相声,没课就跑去听相声,所以直到大学毕业,我一次都没去看过海。”
白鹤看了她一眼,轻啧一声:“那还真是遗憾。”
“可不是!”孔维桐深为惋惜。
白鹤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会被定义为喜剧演员了。”
孔维桐一脸傲娇地说:“因为他们喜欢我,一看到我就开心。”
白鹤对自家艺人的厚脸皮很无语,碍于有镜头在,不好当面拆她台,只好继续埋头完成他的堆雪人大业。
很快他就捏好了满城堡的小雪人,城堡美轮美奂,雪人栩栩如生。
一旁的方凝和毕离也被白鹤的作品吸引了,忍不住凑过来欣赏。
章古月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忍不住弯了眉眼。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傅儒歌,心里觉得温暖又踏实,正感慨现在就是她最想要的生活,突然一个雪球飞来,在她脚边炸开。
来之不易的片刻静谧时光被这样骤然打破,不用想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章古月强忍着不悦,面无表情地看向许景灏。
许景灏见她看过来,故作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手滑。”
他已经开始在镜头面前演戏,章古月也不好计较,故作大度地笑了笑:“没关系。”
“傅老师,”许景灏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傅儒歌,微笑着发出邀约,“我们来打雪仗吧!”
章古月心想傅儒歌才不会陪你幼稚,没想到他却欣然同意:“好啊!”
她就这样被迫加入战局,许景灏滚了一早上的雪球此刻全部派上用场。由于双方“武器”悬殊,即便章古月铁了心要趁机好好“教训”许景灏,最后还是成了被教育做人的一方。
在又一个大雪球迎面飞来时,章古月来不及闪躲,眼看就要被砸中,傅儒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替她挡住了攻击。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耳畔都是他的心跳声,她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忽然变成虚妄的背景,天地间只剩下她和傅儒歌相互依偎。
“没事吧!”傅儒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章古月回过神,忙后退一步站好,理了理头发,故作淡定地说:“没事。”
许景灏看着章古月一脸娇羞的模样,忽然觉得兴致缺缺:“不玩了,你们单方面被吊打,没意思。”
他把手里的雪球一丢,一脸别扭地朝屋内走去,弄得其余几人莫名其妙。
02
许景灏的别扭一直持续到了两天后的户外拍摄。
宋叶不会滑雪,节目拍摄日程很紧,没有时间现场教学。节目组只好把单人滑雪改成了双人滑雪,由偶像带着粉丝一起滑。
其他几组嘉宾都对这个设置都没有异议,许景灏却不同意:“导演,我觉得这样对女嘉宾不太尊重。”
他一上来就把高度拔得这么高,颜年不得不重视:“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许景灏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位女嘉宾,振振有词地说:“既然是滑雪,就肯定会有意外,万一不小心摔在一起,无意间冒犯了女生,到时候观众还以为我们故意占女嘉宾便宜,那我们就百口莫辩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可章古月知道他就是为了跟她作对,才故意这么说的,她耐着性子问:“那你觉得怎么才算合适?”
许景灏胸有成竹地说:“很简单,男生一组,女生一组。”
章古月简直要被他这个建议气笑了:“我在节目里都不跟我的偶像互动,那我们节目还叫什么《偶像与我》?直接改名叫《其他嘉宾的粉丝和我》得了。”
钟意被她的嘴炮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颜年偏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赶忙噤声,面无表情地看向嘉宾们。
许景灏却丝毫没有被章古月的吐槽影响,气定神闲地说:“怎么就不能是《偶像与我》了?傅老师也是我的偶像!”
章古月被他的强词夺理噎得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颜年出面,要求按照原来的组合活动。不过不再采用双人滑雪的形式了,每组嘉宾自行活动。
许景灏对此没有异议,不过节目组预想中他耐心教宋叶滑雪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顾自滑得风生水起,简直就是整个滑雪场上最靓的仔。而宋叶则可怜巴巴地在一旁独自摸索,经常没站稳就摔得四脚朝天。
钟意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他:“景灏,我觉得你应该对你的粉丝再热情一点,你现在这样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是节目组请来的托儿,跟你一点都不熟。”
许景灏问:“节目组想给我立一个宠粉的人设吗?”
钟意不置可否:“艺人和粉丝关系亲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许景灏认真地想了片刻,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现在是粉丝经济时代,讨好粉丝简直好处太多了,可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我觉得艺人和粉丝之间是平等的关系,粉丝们喜欢我、支持我,我用好的作品回馈他们,仅此而已。”
钟意被他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许景灏走到宋叶面前,捡起地上滑雪板,往她怀里一塞,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来参加节目就是为了挑战自我,你放心,多摔几次就会了。”
章古月抱着滑雪板回到起点,恰好听到这一句,不由皱了皱眉。碍于有摄像机拍着,她才没有当场一脚把他踹翻。
节目录制间隙,众人都跑回摄影棚,围着电炉取暖,只有宋叶还在滑雪场一遍一遍地练习。
章古月看了一会儿快成摔跤选手的宋叶,又收回视线去看许景灏,他正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对宋叶的处境无动于衷。
摊上这么一个偶像,章古月在心里替宋叶感到悲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穿好滑雪鞋朝宋叶走去。
“我来教你。”章古月把宋叶从地上扶起来,替她戴好头盔,细心交代,“摔倒时记得双腿并拢,倒向单侧,这样会最大程度减轻伤害。”
宋叶闻言笑了:“其他教练都教如何掌握平衡,你怎么先教如何正确摔倒?”
“先学会自保,才能更好地进攻。”章古月俯身捡起滑雪板,“走吧,我们去平一点的地方练习。”
许景灏虽然在打游戏,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章古月的举动。他看见章古月耐心地指导着宋叶,不厌其烦地带着她练习。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宋叶终于能够自由控制滑雪板了,她独自滑了好几圈都没有摔跤,这才大着胆子去有坡度的地方试滑。前两次她都滑得非常好,第三次不知怎么滑雪板就不受控制了,她的身体径直往前倒去,章古月条件反射扑过去救她,两个人摔作一团。
许景灏下意识地站起来,却看见孔维桐已经跑到她们面前,把她们扶起来。
他见章古月似乎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一回头发现傅儒歌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他坦然一笑:“傅老师,听说你很擅长滑雪,我们来比一下。”
傅儒歌对他这个心血来潮的提议并没有多大兴趣,倒是一旁的毕离听到比赛,顿时兴奋地凑过来:“好啊,我也来!”
“加我一个!”钟意也兴奋地举起手,她转头看颜年,兴致勃勃地问,“颜老师,要一起吗?”
颜年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参与了,你们滑吧!”
“怎么样,傅老师?”许景灏笑吟吟地看着傅儒歌,眼神却有点咄咄逼人。
傅儒歌没有马上接招,他转头看着独自坐在门口的白鹤,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挑战意味:“要一起吗?”
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转向白鹤,白鹤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啊!”
“既然是比赛,自然得有奖惩。”许景灏自顾自地扮演起裁判的角色,“我们各自代表自己的组,输的一方亲自下厨给赢的一方做饭,钟意代表节目组。”
节目组一片哀嚎:“我们不想被她代表!”
钟意一个冷眼扫过去:“你们是不是傻!要是我赢了,‘傅儒歌和许景灏亲自下厨给我做饭吃’,这件事不够你们吹一辈子吗?”
事实证明钟意想多了,比赛一开始,她就发现傅儒歌、许景灏和白鹤三人之间火药味十足,他们铆足了劲往前冲,唯恐自己落于人后。
钟意看得目瞪口呆,不就是一顿饭嘛,至于这么拼命吗?
三人你追我赶,一路势如破竹,就在他们快要冲到中点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章古月不知道他们一时兴起在上面搞起了比赛,她提议让宋叶去主道练习巩固一下。谁知她们刚滑到主道,就听见工作人员叫小心,她们回头一看,后面乌央乌央滑下来一群人,忙往旁边让道。
宋叶没有上过主道,骤然看到这么多人,一时乱了方寸,不慎被滑雪板带倒。
章古月下意识地抓住她的一只手,却被巨大的惯性拉着往下滑了好几米,好在孔维桐及时抓住了宋叶的另一只手,才让她免于摔倒。
章古月刚松了一口气,孔维桐不知怎么摔倒了,这下她也没能免于摔倒的命运,被她们拖着往下滚。
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傅儒歌朝她们的方向滑来,她心里蓦地安定下来,然而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傅儒歌却拉住了孔维桐的胳膊。与此同时,白鹤抓住了孔维桐的另一只胳膊。
章古月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感觉有人扑过来,抱着她往旁边一滚,替她缓冲了大部分的撞击力。
短暂的眩晕后,她听见头顶传来许景灏紧张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她从许景灏的怀里爬出来,看见被甩在一旁的宋叶,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先救你的粉丝。”
“刚才情况那么紧急,我哪儿顾得上……”话没说完看见章古月取滑雪板时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心里不由一紧,“你的腿还好吧?还能走吗?”
章古月躲开他伸过来搀扶她的手,脸上的疏离显而易见:“请你时刻记住,在现场你的粉丝才是你最重要的人。现在要是正式拍摄,你让观众……”她话没说完视线无意间扫到周围,才发现摄像机都在开着,虽然他们没戴无线话筒,但光是这幅画面就足够诡异了。她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大步朝宋叶走去。
许景灏追了上来,不以为意地说:“人在危险的时候,本能选择救自己最在意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章古月被这句话戳中了痛点,冷着脸回过头:“麻烦你克制一下你自己,在现场别做这些出格的举动,给我添乱行不行!”
许景灏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底露出受伤的神色,片刻之后,他又恢复在别人面前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好,算我多管闲事。”
他说完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滑雪场。
章古月烦躁地叹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心情,走到宋叶身边。
幸好宋叶全副武装,并没有受伤,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交代工作人员送她回去休息,一回头发现傅儒歌站在她身后。
傅儒歌盯着她的手腕,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章古月这才发现手腕处有一个四五厘米长的伤口,泛着点点血丝,她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故作无事地笑了笑:“没事,不疼。”
“对不起。”他满心愧疚。
章古月也不知道刚才口不择言的话他听到了多少,她有些懊恼地说:“我刚才担心宋叶受伤,有点着急,并不是在说你,你别往心里去。”
傅儒歌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正因为她没有怪他,他才觉得更愧疚。“走吧,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章古月脱口而出:“不用了。”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再看傅儒歌的神色也有点意外,她忙笑着找补,“我还有事找颜年商量,你先回去休息吧!”
03
章古月回到摄影棚时,场务正在收拾东西,地上堆满了器材,根本无处下脚。她正犹豫要不要麻烦场务给她挪条路,钟意恰好抱着一堆东西从里面出来。
“你的东西我给你拿车里了。”钟意把车钥匙地给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没事吧?”
章古月心累地摆摆手,她从钟意手里接过钥匙,转身朝车位走去:“大家都回去了吧?”
“嗯,都回小院了。”钟意上前与她同行,“许景灏跟颜年一起走的,你就放心吧!”
章古月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承认:“谁不放心他了?”
钟意明知她在嘴硬,却也不拆穿她:“好,你不放心你自己,行了吧?”
章古月高傲地梗着脖子:“本总裁对自己一向很放心,不劳你费心!”
钟意见到她这副死傲娇样,心里清楚她已经自我调节好了,但还是安慰道:“刚才颜年已经交代过大家了,今天的事不许出去乱说。而且许景灏也解释过了,你脚踝有旧伤,又没戴头盔,很容易受伤,所以他才救你的。你是他的经纪人,他这么做大家也能理解。”
章古月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钟意用余光瞟了一眼她的脸色,尽管章古月脸上的表情没有泄露丝毫情绪,但作为一个相识十年的老朋友,她还是从章古月那下垂弧度不慎明显的嘴角,得知自己根本没安慰到她心坎上。
可傅儒歌当众抛下自己的粉丝去救另一位女嘉宾,这件事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吊诡,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合理解释。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至于傅老师,当时情况紧急,他离桐姐更近,当然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你就别多想了!”
章古月闻言眼神几不可察地闪了一下,然后她面色如常地拿出车钥匙,按了解锁键,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
钟意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她也不知道自己随口一扯的安慰是否奏效,只好笑着转移话题:“你开车还是我来开?”
“你来吧!”章古月把钥匙塞进她手里,径直朝副驾驶走去。
章古月被这一番折腾,心神俱疲,上车后就望着窗外发呆。
钟意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安慰是否起了反向作用,试图活跃气氛:“你刚才是没有看到,许景灏扑过去救你那一下,真的太帅了!”
章古月继续望着窗外,没有搭腔。
钟意不屈不挠:“那简直是舍命相救啊,这要是搁古言小说里,肯定就是男女主爱情开始的地方啊!哎,我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他吗?”
章古月转过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昨天不是还夸傅儒歌绅士儒雅有风度,谁能嫁给他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让我千万不要放弃吗?”
钟意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因为我没看到今天的许景灏啊!你看他人长得帅、演技好、名气大、又有钱、性格还……嗯,虽然有点高冷,但很有礼貌和教养,关键是对你一往情深!”
章古月对她这种毫无立场的墙头草行为嗤之以鼻:“你少在这儿乱点鸳鸯谱了,就算你把他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的!”
钟意一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话别说得太满了,没有人能够逃过‘真香’定律。”
章古月懒得跟她浪费口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窗户闭目养神。
尽管把钟意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章古月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当时她看到宋叶被甩到一旁,只顾着埋怨许景灏,都没有问他是否受伤。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确实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她心里有些后悔,想给许景灏道个歉,发消息他却没有回,她以为许景灏还在气头上,只好当面去给他道歉。
她刚走到男生宿舍楼门口,白鹤正好拿着一袋姜糖茶从房间出来。两人礼貌地朝对方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是来找许景灏的吗?”白鹤先开口问。
这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她说话,章古月有点意外,点点头:“嗯。”
“刚才钟意把他叫走了,好像要做单人采访,你去摄影棚看看。”
“哦,好,谢谢。”
章古月刚转过身,白鹤突然叫住她:“章总。”
她诧异地回过头:“有事?”
“你没事吧?”白鹤的视线落在她手腕的创可贴上。
章古月拉了拉袖子,盖住伤口,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没事,擦伤而已。”
白鹤的视线从她的手腕移到脸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一句道歉,章古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替孔维桐道歉。今天傅儒歌救了孔维桐,等于当众让她难堪了,他可能怕她给孔维桐穿小鞋。
其实白鹤会这样担心也不无道理,毕竟爱有时候会让人变得不可理喻。她也不是那种大度到,连傅儒歌喜欢的人都会爱屋及乌去喜欢的人。
从滑雪场回来的路上,她偷偷查过孔维桐的履历,发现她和傅儒歌在此之前毫无交集。或许真的如钟意所说,傅儒歌当时离孔维桐更近,救下她的概率更大而已。
章古月释然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白鹤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我知道。”
章古月来到摄影棚时,采访已经开始了。
许景灏神情冷淡地看着镜头,语气里带着被迫营业的敷衍:“我是为了一个人,才来参加这档节目的。”
许是受了钟意那番话的影响,章古月听到许景灏这句话,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往人群后躲了一下,生怕被他看见。
钟意也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语气里都是掩不住的兴奋:“谁?”
许景灏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僵硬得好像带了一层面具:“傅儒歌,我是听说他要参加这个节目,所以才主动跟公司要求参加的。”
钟意失望地“哦”了一声,继续追问:“为什么?”
许景灏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他神交已久,想来看看他和我想象中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出道便被冠以“小傅儒歌”的名号,借着前辈的光芒前行,为盛名所眷,又为盛名所累。
即便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优秀的代表作品,即便他在年轻人中的名气更甚于傅儒歌,可不熟的人在提起他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说一句:“哦,原来就是那个和傅儒歌很像的人啊!”
“你想摆脱他带给你的光环和压力?”作为前娱记,钟意深谙观众的八卦心理,最清楚大家想知道什么。
这一次许景灏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慎重地想了很久,才肯定地说:“不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工作人员里的章古月,又把视线转向镜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想让,有些人看到我的存在。”
“那你觉得傅老师跟你印象中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等钟意再问,他就自顾自地说,“他比我想象中更好。”
章古月站在不远处,看着聚光灯下的许景灏,总觉得和她认识的那个许景灏大相径庭,让她觉得陌生而不真实。
她默默退了出去,站在门外等他。
大概过了五分钟,许景灏推门出来,见她还在,他愣了一瞬:“还没走。”
他的语气里是那种惯常的疏离感,章古月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对不起。”她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生气,到底有几分是因为担心宋叶受伤,有几分因为傅儒歌的举动迁怒于他。
许景灏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道歉,表情呆滞了片刻,然后他像个故意绷紧神经跟大人赌气的孩子,在收到大人示好后瞬间破功:“你也觉得自己错了吧?上午还对我那么凶,凶起来还那么不讲理。”
章古月听到熟悉的抱怨,心里好像有一块无形的石头骤然落地,让她莫名感到踏实。
她本着在许景灏面前“无理也要辩三分”的原则,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为我的态度道歉,并不是为我的言辞道歉。在现场粉丝就是你最重要的人,如果我们心里连这个信念感都没有,那我们的节目怎么能让观众有代入感。”
许景灏见她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忙缴械投降:“行,你说得都对!谁让你掌握着我的经济命脉,你说得都对。”
04
许景灏虽然嘴上认同章古月的观点,身体却很诚实地坚持自己的原则。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中,他对宋叶的态度依旧“客气有余,热情不足”。
起初摄制组还试图让他和宋叶表现得亲近一点,可是看到他在镜头里努力表演亲密的样子,实在觉得别扭。后来索性随他去了,自我安慰这种自然的相处模式,也许更能打动观众。
节目拍摄结最后一站是去当地的贫困小学捐赠,除了本期节目省下来的二十万经费作为捐款资金,各位艺人还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了御寒的新衣服和学习用具。
大家齐心协力往教室里搬东西,许景灏想要搬最重的书桌,手刚摸到桌角,宋叶就把桌子抢走:“这个我来吧!”
许景灏不肯,又要把桌子夺过走:“女孩子去搬轻的,别来这儿添乱。”
“我可以。”宋叶不肯松手,“你之前拍戏腰椎受伤了,别拿重东西。”
许景灏好似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他满不在乎地说:“早都好了,也没留下后遗症,不碍事。”
“那也得注意点。”宋叶从旁边的衣服堆里拿了几套衣服塞到他怀里,不放心地交代,“以后这种重活你都不要干。”
许景灏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再跟她争,抱着衣服朝教室走去。
宋叶搬着桌子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赶他,累得气喘吁吁。许景灏察觉到了她的辛苦,故意加快了脚步,宋叶便追得更辛苦了。
等到东西全部搬完,宋叶已经累得靠在墙上一动不想动了。
许景灏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看到了吧,不管对对我多好,我都不会用相同的善意来回报你。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对我这么好,把用在我身上的这份心思用来善待你自己。”
宋叶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是我的偶像,我喜欢你,所以才尽我所能对你好,并不是为了让你回报我啊!”
“你是不是傻啊!”许景灏直视着她澄澈的目光,苦口婆心地说,“如果你去掉粉丝滤镜来看我,除了长得好看和演技不错以外,我就是一个满身缺点的普通人,我性格挑剔、脾气暴躁、没有耐心……”
他再说下去就要把自己兜个底儿掉,章古月不得不开口阻止:“宋叶,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话跟你说。”
宋叶有些为难地说:“等一下可以吗?”
她说着看了一眼许景灏,弦外之音昭然若揭,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跟爱豆单独相处,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潦草结束。
章古月当然懂她的心思,可她了解许景灏,要是再说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她目光淡淡地落在许景灏身上:“你说完了吗?”
许景灏毫无眼色地说:“没有。”
“那你先忍着吧!”章古月面不改色地扯谎,“我现在有工作上的事要跟她说。”
许景灏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耸耸肩,转身朝教学楼下走去。
送走许景灏后,宋叶才笑着问:“姐姐,你找我什么事啊?”
虽然章古月刚才是随便找个理由把许景灏支开,但她确实想跟宋叶好好谈谈。
那天在滑雪场的事,她当时把自己归于受害者的地位,忽视了其实当时最受伤害的人是宋叶。这些天她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跟她说声抱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怕旧事重提会给宋叶带去二次伤害,又怕什么都不做会让她心寒。
“对不起,身为节目总制片人,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失职。”她说得模棱两可。
宋叶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说王导那件事吗?我真没事,你别放心上。”
这件事她的确也帮了大忙,章古月斟酌了一下,没有提滑雪场的事。她迟疑了片刻,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许景灏当时逼你了吗?”
“没有!”宋叶一口否定,见章古月欲言又止,她笑着说,“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会被那个色狼导演盯上吧?”
不等章古月开口,她就和盘托出:“那晚景灏送走你回来时,脸色特别难看,我怕他当众揍人,就跟他说了这个办法。”
章古月半信半疑:“许景灏同意了?”
宋叶摇摇头:“起先他不同意,怕我吃亏。我骗他说我是跆拳道黑带九段,加上他跟着我,肯定不会出事,他才答应的。”
比起当场揍导演一顿,这个永绝后患的办法自然更好,许景灏会答应也不足为奇。
“谢谢!”虽然许景灏做了万全准备,但这个方法毕竟还是冒险。
宋叶忙摆摆手:“举手之劳,不用客气。”她突然话锋一转,“如果你非要感谢我,以后帮我好好照顾景灏就行啦!”
章古月被她见缝插针把话题绕到许景灏身上的本事惊住,哭笑不得地说:“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不需要时刻看顾。”
“可他需要被身边的人重视啊!”宋叶一脸诚恳地说,“姐姐,请你对他多一点耐心。你别看他表面上冷酷潇洒,可心底还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虽然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但我们毕竟离得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所以,他心情不好时请你陪陪他,下雨时帮他带把伞,天冷时记得叮嘱他多加衣服。”
章古月听着她像个老母亲般絮絮叨叨地叮嘱许景灏的好恶,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章古月:“你这么懂事的女孩子,怎么偏就喜欢许景灏这个刺儿头。”
宋叶微笑着摇摇头:“姐姐,你觉得傅老师很好,可是对我来说,许景灏就是最好的。”她抬头望着已经走到楼下操场的许景灏,眼中如星辰骤涌,“也许你觉得他一无是处,但他也是别人眼里的光。”
章古月见她对许景灏这样死心塌地,心里既欣慰又纳闷。毕竟许景灏走得可不是宠粉路线,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圈了这么一大票死忠粉。
为了弄清楚心中的疑惑,接手许景灏后,她还专门申请了小号,混进他的粉丝群打探情况。粉丝群里整天热火朝天,可许景灏从未出现过。直到有一天有个姑娘信誓旦旦地说将来要嫁给他,还把他们未来的人生计划都规划好了,其他粉丝纷纷帮她@正主。
许是被吵得不耐烦了,许景灏终于出现了,发了一句语音,语气冷淡:“不好意思,我要远离粉丝生活。”
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他是最好的偶像!”宋叶望着许景灏的背影,眼中渐渐凝了笑意,“我是因为他的人品才入坑的。”
她姐姐是许景灏的首个站姐,那时候许景灏刚出道,他的电影还没获奖,名气也不大。当时父亲体检查出尿毒症,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负债累累,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姐姐就把病历发在粉丝群里,希望大家能帮忙救父亲一命。
很快她们就收到了一大笔汇款,那笔钱救了父亲的命。她们曾试图联系那个叫颜蔚的汇款人,却没有对方丝毫消息。后来群里有几个遇到困难的粉丝,也都受过“颜蔚”的帮助,可是没人知道“颜蔚”是谁。直到她成了许景灏的粉丝后,有一次她在整理许景灏的资料时,找到他的小学毕业照,才无意间得知,颜蔚是他的小学同学,而许景灏也正是借着“颜蔚”这个身份暗地里帮助自己的粉丝。
“他那时候那么穷,还肯帮我们。”宋叶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章古月心想他可一点都不穷,她拍了拍宋叶肩膀,宽慰道:“他的电影票房都很好,不会饿死的。”
“票房高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拿的是片酬,又不是票房分账。”宋叶心疼地说,“他出道后连都没有经纪人,也请不起宣传团队,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章古月听得又感动又好笑,心想许景灏要是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家继承亿万家产,哪需要你们这些花着父母血汗钱的穷学生来心疼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才签了经纪公司,又是第一次上综艺节目,肯定得抓住这个机会了。我觉得他之前资助粉丝的事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点,拍海报那天跟他提了一下,他很生气地拒绝了。”
章古月想起拍宣传海报那天的情景,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把这件事当成他逐利的筹码。”
宋叶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一个性格单纯,内心澄澈坚定、充满自信的人。”她抬头看着章古月,笑着说,“其实你们很像。”
章古月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许景灏,他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背影里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看得她心里莫名发堵,忍不住呢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