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刀杀人

薛万雄久在边关,所以并不认识李孝恭,但从太子口中却是知道这位是哪边的。

李孝恭因这董万奇的恶行本没有心情应付薛万雄,但仍是全了礼数,而后方问那个小姑娘:“小娘,你们还有其他家人吗?”

小姑娘哭得说不出话来,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赵平安与赵六郎父子引着几个人过来,是官差打扮之人扶着个戴着枷锁的男人,正是先李孝恭他们而到的原登州玄策府都督王伏虎。

看到地上那妇人的惨状,王伏虎睚眦欲裂险些昏厥过去,身后老仆连忙抵住王伏虎的后背。

王元一身上已恢复一些力气,抱起妹妹,拉着弟弟,快步向那个记忆中的父亲跑去。

王元一对这一世的父亲还停留在记忆中,时而温和大方,时而声色俱厉,当得年轻有为,深明大义,雷厉风行。

最深刻的记忆是父亲收了长刀,伸出双手被戴上枷锁,二娘以泪洗面遣散仆人,带着三个兄弟姐妹随父亲同生共死。

是了,现在这个悲痛欲绝的就是那个记忆中的父亲,心底不由得升起亲近感。

可能是初到这个世界,缺少安全感,促使自己带着弟弟妹妹跑向这个父亲。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怎么老天不长眼,这好人没好报啊!”

赵平安看着这王家人的惨状,心中亦是愤愤难平,不禁低声嘀咕了两句。

薛万雄看见王伏虎到了,脸色变了一变,心里暗暗恼怒这董万奇实在是狗肉上不得台面,这点儿小事都能搞砸了。

按照自己原先打算,董万奇引这狼妖掳走王伏虎家眷,然后交给宫中处置,面子和里子都有了,自己还不用出面。

现在到了这一步,自己落下话柄不说,还被李孝恭插了一杠子。

这薛万雄真是舍得下脸,看见王伏虎到了,装作是满脸羞愧,忙上前两步拱手道:“王大人实在对不住,薛某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王伏虎睚眦欲裂,自知是在登州府得罪薛家得罪的狠了,在这等着自己,恨得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这薛万雄见王伏虎气极,内心暗爽,面上仍是羞愧地道:“你我本是同朝为官,在登州府也是遵旨行事,没想到咱们有缘在此相聚,本是件高兴的事,但家门不幸,我这小舅子与你妻子有些苟且···不过你放心,到了京师我自会亲自送他去领军法。”

王元一搂着妹妹的手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下子砍翻眼前之人,恨恨道:“你可真是会算计,我们阿娘没了,你一句‘对不住’就算了?”

薛万雄见是王家小崽子,不以为意地道:“这抚恤金钱,薛某已叫手下准备,稍后就送上!”

薛万雄自觉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将被宫里那位知道,这份功劳做得更实了,羞辱王伏虎后,神情越发地得意。

“留着那钱给自己买好棺材吧!冤有头债有主!我阿娘的命只能用命来换”

王元一满脸愤怨地望了望屋里各人,对刘将军等人格外瞪了两眼,骂道:“官官相护,没个好东西!”

王元一初到,并不认识屋里的人,也不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李孝恭的名字自己知道,所作所为也博得了自己的好感,所以才没有对着他骂。

那刘将军等人初时还是珍惜军人的名声,敢于处置董万奇,但听见“太子”后就都当起了缩头乌龟,实在对不起那一身皮。

李孝恭见着这家人除了那带着枷锁的病弱男子外,都是穿穿着朴素,又有官差押解,脖子上套着玄策府的枷锁,便有些疑惑,何人当得玄策府羁押。

在薛万雄与王伏虎对峙之时又从驿丞口中得知这是何人,又想到这家人经历刚才这些,怨不得他们这般愤懑,当下默然地垂了眼睑。

刘将军几人也瞧见官差,虽不满那少年言语冲撞,但一来见他小小孩童满身血污实在凄惨;再来这妇人的事着实让人气愤;三来,毕竟李孝恭在这里品位最高,个高的没说话,谁又敢出声?

因此几人都保持缄默,眼睛却瞟着李孝恭。

那少年骂完,便对王伏虎说:“父亲,节哀,二娘已经殁了,凶手就在此处,然咱们这个身份实在斗不过这满屋子的精兵强将。咱们先回去,妹妹、弟弟怕是要遭受不住了!”

王伏虎稳了稳情绪,摇摇头:“我儿且慢,为父定要给你二娘讨个公道!”

说到这里,神情带出几分刚毅来,对薛万雄道:“在下与你在登州的摩擦只是官场相斗,我知你只是张家的一条狗,领了张家的骨头来咬我,我认了,作何殃及家人之事,你就不怕我只今日,你之明日吗?。官场相斗,祸不及家人,想我王伏虎食君之禄,守一方平安,我妻儿又有何错焉?

王伏虎“斩虎”之事,至今还不到三个月,但“伏虎大将镇压皇亲”的典故却早已传扬开来,连那驿丞都知晓内情。

不管是李孝恭,还是魏术全、刘汉道几个望向王伏虎的目光都各有不同。

魏术全、刘汉道这些武人,虽然平日粗鲁,但对玄策府军人还是有几分敬意,况且这王伏虎又是个出了名的好官。

别说官声如何,单凭那样的刚正不阿,也让人羡慕三分。

今日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实在是让他们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薛万雄面色越发羞愧,抽出腰间佩刀,指着地上跪着那汉子,说不出话来,最后单膝跪在王伏虎面前,双手奉上佩刀。

“这畜生是薛某内弟董万奇,素日就有劣迹,酿成今日之祸,不无薛某人纵容之错。薛某无颜自辩,现下将这畜生交给王将军处置。”

薛万雄身为羽郎将,能够如此屈尊下跪,话又说得痛快,没有半点徇私之意。

刘汉道几个都在旁点头,口里赞个不停,极为赞赏他的干脆果决。

李孝恭刚刚就觉得那薛万雄有些不对,先前虽然对大家说要送内弟次日去京师受审,但是等到苦主来了,却是又赔罪又送金钱地,将他小舅子给摘出来。

听得王伏虎愤慨之言,却是与这薛万雄早就有过节。眼下薛万雄又是这一番造作,配上他的“一脸正气”,实在是让人心中发寒。

王伏虎被罢官之事,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一个罪囚,带着玄策府的枷锁怎能提得起那佩刀挥砍那人,即使真要是杀了人,会是什么后果?更不要说杀的是个在籍军人。

王伏虎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兄妹三个。又看看眼前屈膝的薛万雄,心中满是绝望。

发妻绝命,续弦妻妹惨死,他自己落得丢官罢职的不说,还是身无长物的下场,留下这孤儿三个,却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悲愤绝望之下,他顿觉了无生趣,颤抖着接过薛万雄手中的刀,看了儿女一眼,回手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因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他会要自绝,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情况煞是危急。

只见李孝恭抬手一个冲拳打在王伏虎的手臂上,那刀被王伏虎的手腕带动往回削了过来,眼看就要削到李孝恭的脑袋上,李孝恭只能用左手握住刀刃,接住这把战刀。

登时,李孝恭手痛得脑门上冷汗都出来了。

这事情出现的实在突然,当他一拳打在王伏虎的手臂上时他完全没想到王伏虎已经如此瘦弱,哪里有力气对抗拳头还能握住刀柄,自然而然地刀就脱了手。

拦住刀刃那瞬间,李孝恭便已是恨得不行。

这王伏虎不知变通自保害死妻子,这张家赶尽杀绝复仇心切,这薛家甘为走狗供人驱使,这太子狼子野心暗结势力,都是别人的过错,却让自己遭了这一罪!

不是李孝恭不近人情的乱骂,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虽然李孝恭是想用巧劲格挡刀刃,但是因那佩刀过于锋利,李孝恭伸手去接刀刃时,仍是利刃入肉三分,伤了手掌。

李孝恭手上痛极,心中同样气极。

因早在长安就知道薛家三个兄弟都是什么德行,现在这般深明大义,实在是觉得这薛万雄不对头,他才看似关心三个小儿地走到王伏虎不远处,悄悄观察那薛万雄的神情。

王伏虎接过刀的那一刻,薛万雄眼中闪出一丝欢喜。

李孝恭疑他要使“借刀杀人”之计,既在几位武官面前“大义灭亲”一把,了结那个给他惹祸的小舅子;回头再抬出律法来,还能够惩治王伏虎一罪,轻而易举地报了今日之仇。

若是看不到还罢了,既然是遇到了这样不平事,怎好再缄默下去?

李孝恭刚要开口劝王伏虎放下刀,想保全其性命,没想到看到的是要抹脖子?委实来不及多想,他的身子已经向前两步,伸出拳头救了王伏虎又用手掌接了刀刃。

“哐当”一声,李孝恭拉过王伏虎手中的钢刀甩在落地,众人望着李孝恭血淋淋的手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