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

在眩晕的摇晃和驼兽刺鼻的气味让波赫睁开了眼。在囚车厚重的铁笼里，同伴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体随着路面的颠簸左右摇晃，一队由哨兵和侍从组成的护卫队无精打采地跟在车后面，那个名叫布尼法斯的巨汉在其中格外显眼，米哈乌坐在车上执掌缰绳，格里芬竟然坐在他旁边好似无事发生。

车队所处的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山谷，曾经是圣国北方富饶的农业区，褐色的土壤散发着肥力的香气，繁荣的农场和聚落星罗棋布，菲尼克斯赐之名为“奥克兰之谷。”十年的动荡迫使奥克兰的子嗣们放弃了这片土地，取而代之的野兽和恶徒将其亵渎的不成样子，农场聚落如今只剩下残缺的瓦砾和木质结构，荒草丛生的道路两边时不时能发现腐烂风干的无名尸骨，山岭之间闪过的恶意身影远远地盯着囚车驶过扬起的灰尘，遥远的吼叫呼嚎仿佛在显示着这里新的主权。

“我们经过了奥克兰之拳，我是说‘仅剩的’奥克兰之拳，水泡山丘已经不远了。”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要去重生镇……”瑞奇咕哝道。

“别犯傻了，小子，重生镇早就没了，你看那边……”米哈乌指了指西边。

在苍翠的群山之间，一座残破的巨大奥克兰神像格外显眼，巨像的半边身子已经在风化侵蚀中垮塌，露出了内部的钢条结构，四周残缺不全的脚手架还诉说重生者们挥洒的血泪。

“你们将会去北境审判庭，让高级审判官洛肯大人判罚，我们只负责请你们过去，所以有问题别问我，还有，别试图开你的镣铐，小偷。”米哈乌头也不回的继续说，瑞奇灰溜溜的扔了手里的撬锁的铁丝。

一行人继续沉默地赶路。

驿站里那个哑巴老头不知为什么也被关在了这里，其他人百无聊赖地坐着，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愣着发呆，丝毫看不出对审判将至的担忧。波赫抬头看着天，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向洛肯解释。

“米哈乌老弟，真难想象已经十年多过去了，你能从一个小侍从成为骑士长。当时那个沙克人差点把你的脑袋劈开哈哈，为了救你还差点要了我的一条胳膊……”格里芬的声音又一次打破了宁静。

“很有趣，那你应该也记得我把你拉出死人堆，你差点在里面被闷死……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没来得及感谢我就失踪了，现在却成了一个佣兵。”

“哈哈，米哈乌老弟，奥克兰启示了我，我注定要追寻天选之人：在我们逃出了枢纽城的屠宰场后，我找遍了整个圣国，去了沼泽地，甚至还去了一趟蒙格勒，吼吼，你不会相信的，那真是一段精彩的冒险，但是我立下誓言，在找到天选之人之前绝不休息！……话说，你起过誓吗，老弟，终生的那种誓言？……”

米哈乌翻了个白眼，有一句没一句地搪塞着，老圣骑士的喋喋不休已经耗光了他对这个老朋友的耐心，他开始后悔没把格里芬关进笼子里。

远处绵延的山林离众人越来越近，最终停止在了一处狭窄的山口，那便是奥克兰之谷的出口，透过山口水泡山丘高大阴森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时，树中传来了一声野兽凄厉的嘶吼，驼兽开始躁动不安地扭动身体，米哈乌不得不放慢速度安抚牲畜，接着，又是一声嘶吼，这一次明显距离更近，充斥着更浓的敌意。驼兽更加躁动，在惊恐的哀鸣剧烈挣扎，粪便无法控制地排出体外。一行人的精神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冷静，冷静，不过是山林中的野兽……”米哈乌轻拍着驼兽的脖子安抚道。

波赫抓着囚车的铁栏杆，瞪着眼望着声音传来的山林，那吼声令他感到一股熟悉的蔓延脊背的凉意，树林中细簌晃动的灌木和一闪而过的残影挑动着他紧绷的神经。跟在车后的护卫们攥着武器手柄紧张地东张西望，不敢发出半句言语。

“这不可能……不可能……已经如此深入了……怎么会……”波赫心里默念着，看着树林中的残影更频繁地窜来窜去，当他的目光好不容易汇集到一个穿梭的影子时，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猩红的皮肤与可怖的彩绘。

“彩绘族！跑！！……”漫山遍野炸响的狂暴吼声瞬间盖过了波赫惊恐的喊叫，无数手持棍棒和血肉砍刀的红色彩绘人从树林中冲出，狂嚎着扑向措手不及的车队。打磨过的尖利石块飞蝗般袭来，受惊的驼兽在石块的击打中完全失去了理智，狂奔着甩动身体将连接的皮带挣断，身后的囚车随即失去控制翻倒在地。

“迎战！迎战！防御队形！……”

被甩飞的米哈乌咳嗽着从尘土中爬了起来，刚摸到佩剑，一个彩绘族就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一阵刀光闪过，它丑陋的脑袋掉在了地上，无头的躯干喷着血瘫倒在地。

不远处的护卫们被乱飞的石块砸的遍体鳞伤，不少人被砸中头颅当场毙命，还有一些人开始溃逃，却被埋伏在周围的食人恶鬼拖入树丛传来凄厉的哀嚎。席卷而来的彩绘族很快包围了护卫们的放线，毛骨悚然的怪吼之后便是刀剑相撞与血肉横飞，从者和哨兵们用自己缺少防御的身躯和劣质的武器与源源不断的彩绘人作着绝望地抵抗，不断有人被击倒，砍伤，化作食人恶鬼牙缝间残存的血肉。

几个彩绘族已经围在了翻倒的囚车边，铁笼里唾手可得的新鲜的肉让它们兴奋癫狂，发疯般地用砍刀，铁棍和双手破坏着囚笼的钢条，有的甚至将脸伸到钢条的间隙中啃咬，试图直接从猎物身上扯下肉来。

“米哈乌！该死的……把这玩意给我们打开！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波赫绝望地喊道。车里的人蜷缩在中间，用双脚和拳头反击着试图进入的彩绘族。一个瘦小的彩绘族把胳膊伸进笼子胡乱挥舞着粗糙的砍刀，粗糙的刀刃在哑巴老头脸上划出了一道血口，愤怒的老哑巴抓住那彩绘族的手腕将它撞在铁笼上，借助钢条一脚踹断了它的胳膊，接着捡起砍刀劈进了它的脑袋。

“布尼法斯！布尼法斯！？……”

米哈乌和格里芬背靠背立着，任何胆敢接近的彩绘族都变成了他们脚边的尸体。被落在后面的护卫们已经完全被赤红的彩绘人海淹没，布尼法斯高大的身影在无数手臂和红色躯体组成的人浪中奋力挣扎，听见长官的召唤，他承受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刃和棍棒，挥舞着十字剑从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当他用最后的力气将沾满鲜血的钥匙投来时，一个彩绘族跳到了他的背上，尖利的牙齿扯开了他的喉咙。巨汉魁梧的身躯在鲜血井喷中倒下，钥匙掉落在尘土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