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十七分,我到家的时候老爸和美风各自在自己的房里。
我热了下桌上的饭菜,随便扒上几口,随后也上了楼。
期中考已经结束了,接下去的三天都是放假。明明从黄金周以后,我已经好久没有碰到放假这种好事。可是我怎么都high不起来。
我推开房门,淡色实木地板上显眼地堆着两个硕大的彩色纸盒。塑料袋、零件板、工具箱和里面的工具,已经快把仅有的那几平米空地占满了。
总觉得这种凌乱似曾相识。
我像是要赶走额叶里的那种想法一样,用力甩了甩头。我把书包扔到床上,顺手抓起几件换洗的衣物,出门走向二楼的浴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血来潮地打算泡上一个足够杀掉两小时的按摩浴。
我穿过走廊,在尽头朝右拐,接着咔嚓一声按下门把,我这才发觉,一路上,我只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和这一声咔嚓。原来这么大的一座房子,最近变得安静了好多。
我拧开水龙头,龙头哗哗的放着水。
大约5分钟以后,浴室里充满了热水的蒸汽。按摩浴缸发出的嗡嗡声,提醒我着准备就绪了。
我脱掉衣服,放空自我般地把整个人甩进浴缸。
下一秒,全身都被泡沫的激流包围了。
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条血管,都被一股股酥麻感笼罩了起来。
难怪老爸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经常会泡这种按摩浴。
“切。明明是个小鬼,还搞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喃喃了一句。
注视着一圈圈冉冉升起的水汽。
感受着在身上一团团打转的泡沫。
耳朵里听着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的水泡音。
果不其然,我的意识开始对这些朦胧感缴械。
然后,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也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一个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承诺。
在梦的结尾,我甚至曾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醒来。
如果一直醒不来的话,就能在梦里完成自己许下的诺言了?
真的会是这样吗?
*
是时候下决心了。
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必须这么做的一天。
我把手中的这只“小狗”举过头顶。
“再见了,PenPen。”
哐啷一声,雪白的储蓄罐顷刻间碎成瓷片。
这两年我在它肚子里积蓄的那几十枚硬币,跟着哗哗地流了出来。
我把两片画着PenPen眼睛的瓷片,从碎屑里挑出来放在一边。
收拾完其他的碎屑之后,我清点了一下所有的财产。
一共三十二块五毛。
换算成小草屋的游戏币的话,差不多有75枚的样子。
换句话说,我还有七十五次机会。
“祝福我吧,PenPen。”
我望着那两颗珐琅漆的墨色眼珠,一边含泪把那几十枚硬币装进口袋。
这时候,背后响起了敲门声,
“哥哥,出什么事了吗?听到好响的一声。”
即使隔着房门,我也能从小心翼翼的语气里看到她那担心的样子。
我急忙掩饰起来:“没什么没什么,不小心摔坏了一个马克杯。”
“是吗……”
尽管听得出有些迟疑,但美风还是迈步走开了。
“啊,等等美风。”
还有一件事情要跟她说。
我打开房门,叫住了在走廊里准备回房的美风。
“抱歉,昨天没拿到一等奖。”
“没关系的。”
她急忙转过身,拼命地摇头否定。
“没关系的。”
美风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还想再讲些什么话,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这样……”我勉强挤出了笑脸:“那个,今天下午我有可能要晚点回来。美风先去麦田那边等我吧?”
“我一个人先去?”
她抬起头看我,脸上带着困惑不安的表情,就像是一只被换了新品种饲料的猫咪。
“放心吧,我一定会来的。我们约好咯。”
我举起右手的小指。
美风缓缓地抬起右手。
“嗯,约好了。”
她伸出小指笑了。
等美风出门后,我一个人径自来到小草屋。
情况并不乐观。半小时后,在周围人闹哄哄的助威声里,我凝视着手中这最后一枚游戏币,而前面74次+40次的机会已经悉数作古。现在唯一能够得到维多利亚的可能性,全部都集中到了我手中这仅存的一枚小小硬币身上。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枚通灵的硬币啊!你可知你肩负的是怎样的使命吗?
一击定江山。
这就是我现在身处的绝境。
我深吸一口气,凛然地用大拇指抚摸着硬币表面那独特的纹路,让那熟悉的触感稍许平复一下我的心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边已经聚了那么多的人。
那些本来就在小草屋参加活动的孩子就不用说了,为什么连隔壁三条街的阿婆阿公她们,都跑过来凑热闹了。
尽管我已经连续74次没有抓到那颗红色的橡皮球,这丝毫不影响围观人员的热情。
也许就是物极必反的缘故。
现在他们的热情更是达到了白热化的巅峰。在情绪的作用下,他们的助威声也好像失去了理智,到后来甚至变成了毫无意义地鬼吼鬼叫了。
哪管得了那么多。
我左耳进右耳出,把那些无聊的声音过滤在大脑之外。
数量有限的神经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脑海中,我迅速地制定着最后一投的战术。
现在回想一下,前面114次,我都把精力集中在用“抓手”去抓到这个球。经过114次各种抓取形式和各种入手角度的失败后,我明白想要抓到这个球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
我一把将硬币抓进手心,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
“小哥。”草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动手吧。”
我摊开手掌,最后望了一眼那枚用PenPen生命换来的镍制硬币。
金属表面泛出的光芒出奇得亮眼。
除非发生奇迹,不然的话那颗球根本不可能被谁抓到。
但奇迹不就是因为可能发生,才会被人相信存在的嘛。
“祝福我吧,PenPen。”
但愿我能有幸见证奇迹的出现。
所以,迎着那道像是能照亮奇迹的反光,我凛然一笑。
“上了。”
叮铃一声,游戏币清脆地跌进投币口,玩偶机跟着发出了莫名其妙的光芒。机顶的那个低音质功放,也传来了那首我听了114次的老掉牙的背景音乐。
最后的战役就此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