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气象

  • 逐春风1
  • 蜀君子
  • 4418字
  • 2021-12-04 15:07:17

楚原慢慢醒了过来,猛的一阵咳嗽,昨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夜无被而眠,睡得深沉,醒来已是染了风寒。

只觉得昏昏沉沉,今日怕是不能出摊了,熬了点清粥,吃了两碗只觉得嘴中麻木,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中听到有拍门声,楚原艰难得翻身下床,仔细一听,刘庭芳拍着门扯着嗓子喊着。楚原批了件外罩,走到院中,已是日暮时分了,想来是刘庭芳下学后看见自己没在摊位来寻自己了。

刚打开大门,一阵冷风吹来,还没开口说话人就倒向地面,迷迷糊糊地只听到刘庭芳的惊呼。

再睁眼,一盏油灯,油灯下刘庭芳歪着脑袋趴在桌上睡着正香,口水顺着桌子已经淌到了地上。

楚原咧了咧嘴,想笑又想哭,脑袋昏昏沉沉,静静地看着刘庭芳。

“庭芳,醒醒。”楚原侧身轻声唤道。

刘庭芳猛地坐直了,伸手一抹嘴巴大喊道:“夫子我可没睡觉!”再转头瞧见了楚原,身子从端端正正到弯腰疲怠两手扔条凳上也就一眨眼的时间,然后两腿一蹬蹦了下来,气势汹汹地走到楚原床头大声道:“楚原,你说说你多大个人了,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这病倒了谁来教我应付邓夫子啊。”

楚原只是抱歉一笑,刘庭芳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嚷嚷道:“孺子不可教也。”

转头跑出门,不一会端了碗热粥过来,“喏,趁热。你稍微起点身啊,男子汉大丈夫这都不得行?”小胳膊颤颤巍巍地递到楚原嘴边,楚原傻笑,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娘亲前面请了姚师给你看过病了,说你积寒过重,昨日风寒全给你引出来,身子一下子扛不住了,已经开了几副药就在灶房里,娘亲还说了让我今儿伺候好你这个大爷,别想赶我回去,你说你身子怎么就那么差呢。”刘庭芳盯着碗沿,让楚原刚刚好喝得到粥又不会洒,又一吸将两串鼻涕吸了回去。

楚原喝完粥,刘庭芳抱着碗跑了出去,熟练的舀了瓢水将碗冲洗干净,又去灶房拿了几根炭火将炭盆点着。“哈哈,这下屋里就暖和了。”

刘庭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脑门上就擦出了三道黑印。

全身乏力的楚原眼神越发明亮,人生之美好,是灯火阑珊处的等待,是折柳系春风的思念,更是冷暖他知的一言一行。

这一年,他十四岁,他七岁。

几天下来,刘庭芳下学就往楚原这里跑,楚原也好的差不多了,便去感谢了刘家婶婶。

姚师的几副药下肚,风寒尽去,楚原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比病前都要通透了一些,今天上摊,还是先去药行感谢姚师。

姚师傅本名姚均,对于医家,城里人都愿意称呼一声师傅,姚师傅每次就诊都是把脉开药,不与人多说什么话,落得个“止语菩萨”的外号,悬壶济世是菩萨心肠。后来有个药行伙计喝多了,说姚师当年可是在汴梁给达官贵人看病的,当初年轻气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贵人病是医好了,但是也就因为他的那张嘴得罪了那个贵人,被轰出汴梁回到了这里,自那以后姚师傅就修起了闭口禅。

难得暖阳,药行生意清淡,姚师傅躺在药行门口的躺椅上,下身盖着一床薄被,旁边架着火盆,侧身条凳上摆着一本蓝封线书,书页随着微风开开合合,姚师傅正眯着眼睛小憩,听见脚步声轻轻睁开了眼,瞧着楚原走到跟前,楚原正要道谢,姚师傅抬手虚压,轻声说道:“坐。”

楚原坐到条凳上,三年前的那段时间与姚师傅天天相见,后来每每路过药行瞧见姚师傅都会轻轻作揖,姚师傅并不是不说话,他只是对有些人不说话,当年母亲重病,姚师傅就与父亲说了不少。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偶感风寒并无大碍,那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研究,每日勤练,能让你身体更好些。”姚师傅努努嘴,楚原拿起条凳上的书,书名《登高谱》。

楚原轻轻翻开,竟是本武谱,之前在市集上也看到过游历至此的游侠兜售武功秘籍,什么《破天九剑》,《玄天宝箓》之类的,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就是孟道长一顿讥讽,说得那些个游侠儿面红耳赤匆匆忙忙地收拾了摊子就跑了,孟道长每次都像常胜将军一样昂首挺胸,果然不愧为江湖上有名号的大哥。

楚原站起身,作揖道:“此前感谢姚师救命之恩,一直没机会与姚师正正经经道谢。”

姚师傅挥挥手,轻轻说道:“人力有时尽,没能再拖些日子我很抱歉,你也不用这么谢我,心里有就行,这本《登高谱》多看多练,不是那些江湖假把式。”

楚原与姚师傅并没有说多久就告辞离去,毕竟两人都不是健谈之人,沉默只会徒增尴尬。

邓夫子从药行里间走了出来,坐在楚原坐过的位置上,看着楚原离去的方向,对姚师傅说道:“你这样是不给他选的机会。”

“选?孟老头看着就看着,让他选了吗?明知他身体的问题,自己跑了就眼不见为净?你又让他选了吗?”姚师傅反问道。

“姚师,没想到你反而最放得下。”邓夫子拍了拍条凳轻轻摇了摇头。

“能言者未必能行,能行者未必能言,你们不做我来做,大势压顷我来顶着就是了,是我高看了你们这帮读书人。”姚师傅撇撇嘴。

“孟道长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冲回来跟你拼命”,邓夫子顿了一下,“现在知道也来不及了,姚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给楚原留了三封信件,等时机到了你再帮我转交给他。”说完姚师傅从薄被下抽出三封信,递给了邓夫子,邓夫子作揖,“昔年擒龙之风采只是耳闻,闻名不如见面。”

姚师傅摆摆手,轻声说道:“走吧走吧,尽快安排安排就走吧,真是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啊。”邓夫子作揖往学塾走去。

日暮暖暖,临近年关,家书往来也频繁,再加上前几日楚原没上摊,今日生意是较之以往好上许多,楚原揉了揉手腕,收好宣纸,洗好笔砚,转头看了看孟道长的摊位,许久未见,甚是怀念。

对面米行赵财喊住了楚原,递了一袋米给楚原,唉声叹气道:“老孟走了还不是滋味,那天不该不信他的,说我最近要有祸,财运不济,哎,米你拿着,过几日我这米行也要歇业了,年后再回来。”

赵财秋收时节屯了不少米,结果前两日去谷仓一看,仓里的米却是潮了一大半,赵财经营米行多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受潮。

楚原扯扯嘴角,还是恭敬作揖,说了句感谢赵叔。

那天孟道长说要摸骨,赵财从米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孟道长的莲花冠,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个臭牛鼻子还想吃老子堂客豆腐?嗯?”牵着孟道长的莲花冠,孟道长弯着腰,嘴里哎哟哎哟的喊,边喊边顺着赵财的力道打转。

毕竟乡里乡亲的,赵财没一会就松了手。

孟道长整理衣衫,扶了扶道冠,指着赵财大骂道:“道爷我拼着折阳寿的险帮你算财运你居然还恩将仇报,我给你说,你大祸临头了。”

边说边一只手不停的掐指,另外一只手继续扶正道冠,“不出十日,你必遭无妄之灾,诶你别跟我急眼,道爷我不吃这套。”

赵财转身去屋内抄起扁担,还好一边楚原拉着孟道长,一边赵财堂客劝着这才没继续闹下去。

后来楚原私底下问孟道长赵财真要倒大霉?孟道长一瞪眼,两个人吵架,被打的那个还不能骂一句你生儿子没屁眼了?你说掐指?我不掐指怎么显得道爷我专业?

楚原推开木门,一边是外面,一边是家,刚把书箱放下,外面刘庭芳就扯着嗓子在喊楚原。

楚原急忙跑出门,瞧见邓夫子领着刘庭芳站在门口,邓夫子微微一笑,道:“刚刚从庭芳家里过来,这两日我就会回汴梁,到时候会带庭芳去游学,庭芳非要过来与你说一声。”

楚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刘庭芳,“正好可以去看看孟道长,顺便替我问个好。”

刘庭芳转头看了看邓夫子又看了看楚原,低头说道:“楚原,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楚原伸手按住刘庭芳的脑袋,笑着说道:“我不是书院的学生,是不能随邓夫子去的,以后我游学肯定会去看你。再说,我家还在这呢,我走了谁帮我看家。”

邓夫子拉起刘庭芳的手,“今日与你告别,也有几句话送予你。”楚原作揖,“求学不可懈怠,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凡事多求本心。”

楚原目送邓夫子与刘庭芳走出巷子,一阵风吹起邓夫子的下摆,刘庭芳侧身帮邓夫子压了下去,转头看见楚原,咧着嘴对着楚原比了个大拇指,邓夫子只是侧头笑着拍了拍刘庭芳的脑袋,每一次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楚原早早得起了床,翻出姚师傅送的《登高谱》看了起来,看完一节照着书上摆了几下架势,没多久就手脚发酸,咬咬牙又多坚持了半柱香,终于还是绷不住了,身子一软,踉跄着坐到地上。

看着简单,练起来是真累,歇息了片刻又起身继续,昨日姚师傅说过每日日出与日暮起,都要站上一个时辰,恍惚间想着,邓夫子应该带着庭芳出门了吧。

邓夫子辞了学塾,领着刘庭芳与清桃街徐家二小姐出了城,刘婶只是在门口望着刘庭芳的背影偷偷抹眼泪,朝阳迎着三人,拉长了身影,那身影的长度,是归来时的年岁。

徐家家主徐承吉将一大两小送出城门后也站在那远远地看着,刘庭芳在左,徐家嘉在右,邓夫子在中间,三人一人一根竹杖,背着囊箧,徐家嘉时不时抬头张嘴,可能是在问夫子汴梁好不好玩,刘庭芳走得端正脸朝朝阳,只是眼睛偷偷瞥着徐家嘉,夫子笑着应答,徐家嘉满目期待,刘庭芳担惊受怕,昨天被徐家嘉追着一路打回家,早知道徐家嘉要一起他就不来了,如芒在背。

邓夫子三人走的第二天,就下起了雪,大雪茫茫盖高楼,是那人间白玉京。楚原除了每日习文练字又多了一项摆架势,登高谱三页一重楼,共九重楼高,楚原月余已经能将二层楼的架势摆正坚持一个时辰,身子较之以前要硬朗得多,不再说弱不经风小书生了。

大年二十九,楚原买了窗纸,门神,还有几页红纸,准备自己临摹春联,回到家先是糯米小火慢熬成浆,用来贴年红与门神,又从井口打了一桶水,拧了抹布将院内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扫去今年之晦尘,试做焕然一新。

忙完后回到屋内,铺好红纸镇尺压住上下两端,提笔写道“五更分两年年年称心”“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两联,横批写上“继往开来”,正吹墨自鸣得意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楚原打开门,是刘家婶特意送了斤肉与些许鸡蛋来,刘婶轻声道:“庭芳不在,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便与你送些过来。”刘婶欲言又止,“得空了帮婶写封家书与庭芳可以吗?”

楚原本想婉拒,最后还是伸手收了下来,作揖道:“谢谢刘婶,庭芳那边您不说我也会帮您写信过去,按脚程邓夫子带着他应该还有两三日才能到,到时我再与婶婶写。”

“唉,本想着等过完年再让庭芳随夫子远行,夫子却说怕走晚了雪下得太大路更不好走只得立马出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过这个年呢。”哪里过年,都不如父母身边的年。

大年三十,楚原早早醒来,庭院积雪寸余,从房门轻轻扫出剪径直通院门,后又立于雪中摆起架势来,直到时辰到了楚原才回屋内生起炭火,换了身罩衫开始练字。今日不曾出门也不会出门,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忙着煮年夜饭包饺子,楚原熬了一锅鱼汤,冬笋炒了肉片,煮了二十来个饺子,又在火盆里煨了两个红薯,待到夜幕降临,楚原将饭菜端上桌,放上三副碗筷,背朝门口坐了下来,正对着是父亲的,左手是母亲的,从他出生来年年如此,只是这两年少了些欢声与笑语,多了些沉默。

楚原咧了咧嘴,眼睛盯着正前方道:“父亲母亲,孩儿已经长大了,现在过得不错,家里事我都能忙得过来,还能写字挣钱,父亲母亲不用再担心我了,过些时日再去看您们。”

说完楚原低着头抹了把眼睛,又抬起头笑着将三个空碗都盛满鱼汤,纯白的鱼汤上浮着几颗青翠的葱花,缓缓的冒着热气,青葱少年如浮萍在世,一浮一沉皆是心内惊涛骇浪。

少年实在是憋不住心里的委屈,嘴角不自觉的垮了下去,嗫嚅地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孩儿先吃饭了。”

屋外,远处响起了爆竹声,孩童与大人的欢笑声,辞旧迎新岁,一代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