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速之客”的出现

黑暗笼罩了大地，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白日的光彩，变得毫无生机。张欣轩漫无目的地在黑色的包围中走着。

自从张欣轩的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张欣轩就养成了在夜里散步的习惯，原因连自己都说不明道不清。这时窄窄的小巷里，迎面走来了一家三口，一个和张欣轩年龄相仿的女孩兴奋地连走带跳，她的爸爸妈妈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多么甜蜜幸福的一家啊！张欣轩低着头继续往前走，感觉到有三双眼睛好奇地瞅了她一眼，那目光好似利剑刺伤了张欣轩刚开始结疤的心。

她深深地低下头，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想回头但又忍不住望了一眼那幸福的三口之家，一阵酸楚、羡慕、妒忌、向往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了心头。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别人也体会不了，只有张欣轩独自品尝。夜晚的天空灰蒙蒙的，沉沉地往下压，压得张欣轩喘不过气来。与父母共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周末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去看电影，在回家路上还意犹未尽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假期一家三口带着一大袋零食，骑着车到郊外自由自在地野餐，欢声笑语不断；心血来潮了全家出动去看节日彩灯，拥挤的人群把三个人挤散，于是爸爸大声呼叫张欣轩和妈妈的小名，一遍又一遍，她们也不住地回应，终于在人流中一家人又聚在一块儿，舒心会意地笑起来。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当时没在意，现在回忆起来是那么美好，那么刻骨铭心。也许一切只有到失去了才会去珍惜吧！

做爸爸妈妈的知道他们的离婚给女儿带来了多大的心灵创伤吗？

当邻家小妹妹扬起小苹果脸问张欣轩：“咦，阿姨到哪儿去啦，怎么很多日子没看到她了？”张欣轩无从回答；当同学议论起他们的妈妈时，张欣轩总是躲得远远的；当作文题目中出现妈妈时，张欣轩恨不得在考场上痛哭一场。亲爱的妈妈，往日那爱说爱笑、总喜欢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女儿的妈妈，张欣轩好想您啊！可是脑海里法庭上的一幕却让她如坠冰窟。张欣轩只能把眼泪往肚里咽，她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离婚的呀！当看到电视中，马路上，弄堂里，别人一家三口亲亲热热，享受天伦之乐时，张欣轩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当填写学生手册家庭状况时，张欣轩总是一拖再拖，寻找理由迟交，只为逃过组长和班长的眼光，不让同学知道自己是个离婚家庭的子女。还有社区里举办什么离婚家庭子女座谈会，此时的张欣轩更是痛苦至极。

张欣轩慢慢地走在黑夜里，向夜的深处走去。她默默地为自己祈祷，祈祷自己很快便能迎来朝阳，摆脱掉噩梦般的黑夜。

张欣轩现在已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家的经济状况，她的妈妈没有留下一样值钱的东西，她的爸爸又将惟一值钱的电视机卖掉去赌博了。为了学习，张欣轩只能硬着头皮，不顾别人的笑话，在放学回家路上捡些易拉罐等废品带回家，日积月累地换些钱来购买学习用品。

一天，当张欣轩拖着蛇皮袋，捡了满满一袋拉到家里时，疲倦不堪的她，只想快到家里躺下睡一会再做功课。可是张欣轩把钥匙插入门的锁洞，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门，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只好坐在房门口，想休息一会等爸爸回来开门。

张欣轩一坐下来就疲劳地打起瞌睡。待月亮高高挂起的时候，她又蒙蒙眬眬醒了。这时肚子隐隐约约地痛了起来，张欣轩这时才想到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作业也没完成。这下张欣轩可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爸爸到哪儿去了？她焦急万分，忽然听到屋内有细微的声音，便重重地敲起了房门：“开门！！”张欣轩大声的叫喊惊动了屋里的人，门只开了一条缝，还没等张欣轩反应过来，就有一个黑影闪了出来。张欣轩也顾不得别的了，如释重负地一溜烟钻进了屋子，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张欣轩的爸爸又没好气地骂开了：“你到哪儿去了，现在开始学你妈的坏样，连个家也不要，这么晚才回家了。你不回家更好，免得我见了你就一肚子气！”

张欣轩嘴角微微颤动着，嘴半张着，两只瞪圆的大眼睛仿佛要喷射出火焰似的。她想解释自己早就在家门口了，就是打不开门锁，所以才没法进屋。她备感委屈，晶莹的泪水润湿了眼睛，硬是没有流下来。张欣轩的爸爸见了，十分不耐烦地说：“去，快去睡，不要整天没事就哭哭啼啼，我的运气就是给你哭坏的。”说完，匆匆地关了灯。

张欣轩饿着肚子，作业又还没完成，她担心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张欣轩又想到了刚才看到的屋里桌上的好菜、还没关掉的日光灯，又想起了刚才那个黑影。好像是个中年女人，难道是乡下来了什么亲戚？也不可能。乡下除了祖父祖母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亲人与爸爸来往。张欣轩心里琢磨着：究竟是什么人呢？会不会爸爸为她找了后妈？不，张欣轩从心里不愿意想到这种事。如果有了后妈，再亲的爸爸也会像个后爸，更何况爸爸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张欣轩。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张欣轩郁郁闷闷，痛苦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张欣轩一起床就惊奇地发现，爸爸不在了。要是在往常，张欣轩的爸爸一定还在睡大觉。而昨晚桌上的一桌菜肴却被他消灭得干干净净。

这天，张欣轩上课时鬼使神差的，思想一点都集中不起来。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尽管刘月婷在一旁使尽全力地暗示，她还是不知道老师在说哪道题。只盼着快点放学，可以马上回家把自己的疑问搞个水落石出。

放学后，张欣轩不像往常回家时一路上捡废品，而是急冲冲往家里赶。在她心里有一块巨石压着，她感觉到爸爸越来越渴望找个能陪伴他过日子的老婆。假如爸爸真能找到个“知己”式的后妈，也许会改掉赌钱的坏毛病，自己也不会再受苦了。张欣轩暗暗地安慰自己，但是心里却始终充满着矛盾。毕竟十个后妈九个坏呀！张欣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里跑去。

一到家里，张欣轩不免有些惊讶，屋里似乎被仔细地打扫了一遍，窗明几净，让张欣轩马上联想到原先三口之家时的温馨房间。张欣轩既兴奋又忐忑不安，继续环视着再熟悉不过的房间。桌上居然又是一桌少有的好菜。最让张欣轩大吃一惊的是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爸爸正和一个中年女子兴高采烈地喝着酒，要是往常，这时候他一定还在外面赌博。他们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张欣轩的存在。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抹着口红，染着指甲，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身上散发出一股脂粉味，让张欣轩感到恶心。

张欣轩很不自在地走了过去，这时张欣轩的爸爸才将张欣轩拉到桌旁，眉飞色舞地指着中年妇女：“欣轩，这是我给你找的新妈妈，来，叫她一声妈妈。”张欣轩的爸爸露出少见的和颜悦色：“来，快坐呀！吃饭吧，今天你新妈妈给你烧那么多好菜，你一定要多吃一点！”

张欣轩受宠若惊地坐下来。张欣轩朝这个女人仔细一看：娇滴滴的模样，脸上画着细细的褐色眉毛，抹着厚厚的胭脂，很像社会上一些常见的“小市民”类型的妇女。张欣轩心底一阵厌恶，不得已地喊了一声“妈妈”。谁知这位后妈却对张欣轩的爸爸使了眼色，示意他让张欣轩到别处吃饭，张欣轩的爸爸一脸的为难。

张欣轩的爸爸刚想再说两句，一看到张欣轩的后妈满面的怒容，竟然就毫不留情地对张欣轩说：“你自己夹些菜，到厨房里去吃吧！”张欣轩的后妈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又毫不顾忌地边吃边对张欣轩说：“我们以后可是一家人了，要听话！”

张欣轩那一双大眼睛顿时像盛了两汪泉水，她委屈地点了头，嘴里嚼着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她爸爸铁青着脸抢着说：“她如果不听话，你尽管教育她！”

张欣轩的爸爸的脸色很难看，眉毛拧成了个大疙瘩。张欣轩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他老了，他的脸消瘦了，眼角和嘴角布满了零乱的皱纹，眼睛也布满了血丝。张欣轩和她爸爸的确十分需要有一个温馨的家了，父女俩也都需要有一个贤惠的女性来支撑这个家，来照顾她爸爸和她的衣食起居，重新找回那份家的感觉。然而眼前这个一见面就毫不客气，立即给张欣轩一盆冷水的中年妇女，究竟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和家的温暖呢？后妈的出现到底是祸还是福呢？张欣轩内心的不安似乎有增无减。

张欣轩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的噩梦仍在延续，她的黑夜还没有褪去。然而，可怜的张欣轩也许做梦都不会想到，更可怕的噩梦竟然才刚刚开始！

校园里，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听得见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和小鸟快乐的叫声，看得见娇艳夺目的花朵和操场上矫健、年轻的身影。现在也许只有在学校里，张欣轩的心情才会变得轻松些，因为不用担心做错什么事，不用整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张欣轩，你的手上是怎么回事啊？”散步时，刘月婷无意中注意到了张欣轩手上的一道道血痕，十分惊讶地问。

张欣轩神色黯淡，叹了口气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刘月婷着急了：“张欣轩，说话呀，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见张欣轩仍固执地不肯开口，刘月婷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是不是你那个后妈又打你了？你倒是说话呀，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样样事情都比我还乐观。还记得吗？一次，我们的期末考试都考砸了，我伤心地哭了，你却对我说凡事不到最后绝不轻言放弃。还有一次，800米跑步考试的时候，跑到一半，你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好大的一块皮，都磨出了血，可还是坚持跑到了终点。那天你却还安慰我说，就当是在逃命的时候吧，摔疼了也要跑！”刘月婷激动地提起一件件往事，说得张欣轩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不一会儿，张欣轩就恢复了平静。痛苦使原本性格开朗的她越来越沉默寡言，不愿意与别人沟通。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她已经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心渐渐麻木了。经不住好友刘月婷的催促，张欣轩噙着眼泪，悲伤地吐露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张欣轩第一次与后妈见面，她的后妈吃饭时就给张欣轩看脸色。饭后，张欣轩委屈地到一旁去做作业，而张欣轩的爸爸和后妈一个劲地喝酒，一直闹到深夜。张欣轩没法做作业，只好去睡觉了。

过了很久，已睡着的张欣轩被他俩的猜拳声闹醒，再怎么也睡不着了。直到凌晨两点，张欣轩的爸爸又带着几分醉意嚷嚷着叫张欣轩起来收拾碗筷。

张欣轩想在她的后妈面前表现得好些，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连忙答应了。她收拾碗筷时，一不小心却把碗掉落地上打碎了。这一下，醉醺醺的后妈显露出凶相，她恶狠狠地指着张欣轩的鼻子骂道：“你只会吃饭，不会做事，是个窝囊废！”

张欣轩大吃了一惊，被自己后妈的这副神态吓得脸色煞白，接着她立即由恐惧变为忿怒，两眼愤怒地盯住气势汹汹的后妈，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后妈像母夜叉，根本不把张欣轩放在眼里。对峙数分钟后，后妈突然又若无其事地叫张欣轩给她倒洗脚水。张欣轩无法遏止胸中的怒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无奈之下只好顺从地端起脚盆去倒水了。后妈颇有几分得意，说这是规矩，孩子服侍大人是天经地义的。

自从后妈来了以后，爸爸同张欣轩说话越来越少了。他每天陪张欣轩的后妈聊天或逛街，吃饭时把好菜统统夹给后妈吃，张欣轩却始终只能坐在厨房里吃着淡而无味的白饭。张欣轩的爸爸对张欣轩的后妈拼命献殷勤，讨她欢心。张欣轩也只好学着爸爸万事顺从的样子，事事都以后妈为中心。

可是无论张欣轩怎样抢着做完全部的家务，在后妈眼中总是多余的人。在一间狭小的屋内，张欣轩只要在屋里，总是听到爸爸对张欣轩的后妈尽说恭维话，可还会遭到她的一番冷言冷语。这样日积月累，张欣轩的爸爸终于也被张欣轩后妈的话惹起火来，可爸爸总把怒气出在张欣轩的身上，甚至会恶狠狠地把无辜的张欣轩毒打一顿。

原来是这样的经历——真是可怜的人啊！刘月婷在心底为张欣轩的悲惨境遇而痛心。未等刘月婷开口，张欣轩忽然漠然地抬起头对刘月婷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欢声笑语的日子，不希望你和别人来同情我。”说完，张欣轩扭头就走了，而且头都没有回。

满脸惊奇和悲愤的刘月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行清泪悄悄地滑过刘月婷的脸庞，她明白，张欣轩彻底地变了，现在的张欣轩对生活已经完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