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淌着口水的灰绿色团块

一汪水潭中浮现出了凝胶状的物体,接着是另一个水潭,随后所有水潭之中都出现了。每一个物体中央都有一个透明的半球状中心,边缘则是流苏状的触须,同样透明,且极为纤细,几近于丝线。它们像是某种水母,尺寸从男子攥紧的拳头到足球不等,蠕动、翻滚的动作让人感到严重不适,触手从水中弹出,落到洞穴的地面上。它们行进得毫无秩序,一些动作快的甚至会爬到动作慢的身上,数量之多只能说明这些岩潭并非海边通常可见的浅坑,而是深入地底的井口,可能都与下方某个蓄水潭相通,那里才是这种生物共同的家园。

尽管眼前突然出现大量水母的奇异景象让我胆战,但另一方面,我也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安心感,因为适才在我耳边低语的不是别人,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伪装成了脉动群簇兄弟会的成员,即被称为默多克弟兄的那一个,也正巧是此刻抓着我的人之一。现在我将他的脸看得更清楚,也看见了改变他脸型轮廓的油灰泥,还有一丛装饰着他下巴的胡须,那估计也是假的。不过,那双眼神锐利的眼睛,毫无疑问正属于他。

福尔摩斯已熟练地给我松绑,他手中也有武器。立刻,形势对那些邪教徒来说便不那么乐观了。

水母都向洞穴的一角移动,并在该处聚集。它们一个叠一个地缠在一起,形成一大团一人多高的肉浆状物质与细绳般触须的凝结物。它们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十分恶臭,仿若来自地狱深坑。好几个邪教徒都因此而反胃作呕,但麦克弗森没有。他挥舞着匕首,喜形于色。至于可怜的莫德·贝拉米,无论她现在还剩下多少神志,此刻它们都在迅速地离她而去。她的双眼在眼窝中转动,嘴里呜咽不停,双唇间不时漏出绝望带来的发狂般的压抑叫喊。

到了此时,团聚在一起的水母已如一体般地移动,它们有规律地搏动,仿佛由共同的心跳激活。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它们黏滑地凑在一起时,便制造出了一种能构成语言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是一个湿漉漉的吮吸,令人憎恶,听起来就像是暴食的老饕咂巴嘴的声音,但又无疑能被人听懂——只要此人精通拉莱耶语。

“将它给我,”卡阿奇—雅克说道,这便是“脉动的群簇”,由众多聚合而成的单一存在,“给我食物,让我吞噬它的甜美滋味,获得养料。”

在麦克弗森的引导下,一名邪教徒将贝拉米小姐往前拖了几步。

“让她跪下,”这位邪教徒的首领说道,“动作快,弟兄。对。现在将她的脑袋往后拉。就是这样。”

那女孩露出脖颈,麦克弗森将匕首架在她的下巴下方,刀刃向上。他即将像对待屠宰场里的小母牛一般,切开她的喉咙。

“现在,福尔摩斯?”我嘶声说道。我不相信我的朋友还能再拖延一分一秒。

“就现在。”他确认道。

我向一旁冲去,用肩膀撞在我左边的邪教徒身上,将他撞倒在地。与此同时,在我右边的福尔摩斯则以韦布利小心瞄准,而后开火。

子弹射中了麦克弗森的手臂。他被冲击力撞得转了个圈,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后,他倒在地上,匕首也脱手了。

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洞穴中的其余人等都定住了。甚至连卡阿奇—雅克都不再发出贪婪而含糊,带着咀嚼音的低语。

“快,华生。那姑娘。抓住那姑娘。我掩护你。”

我冲向贝拉米小姐,边跑边甩开绑住双手的绳子。一名邪教徒踏出几步,挡在我面前,想要拦截我。我像个接球前卫在对手的四分之三场地中遇到抢断球时会做的那样,绕过了他。我早已不再年轻,但有需要时动作依然灵敏,曾经掌握的英式橄榄球技巧也没忘多少。抓着贝拉米小姐的邪教徒同样想拦下我,但福尔摩斯以一颗位置精准的子弹送走了他,那子弹落在离他脚边不过几英寸的洞穴地面上,溅起一阵白垩土灰。

我抓住这倒霉的姑娘的肩膀,拖着她远离名为卡阿奇—雅克的淌着口水的灰绿色团块。当我来到福尔摩斯身边,麦克弗森终于站起身,愤怒地吼叫。他受伤的手臂失去了作用,垂落在身旁,但他将匕首换到了另一只手中。

“把她带回来!该死,我已经等了好几个月。莫德实际上是我的未婚妻。卡阿奇—雅克知道让他得到她对我来说有多么大的意义。他的愿望必须实现,我的也同样如此!”

“不行,”福尔摩斯说道,“他得不到。”他切换成了拉莱耶语。“卡阿奇—雅克,你可以从你被剥夺宴享之处获得另一场宴席。我将加布勒中学的科学老师弗兹罗伊·麦克弗森献给你,这世上再没有哪个流氓像他这么黑心。”

对于这门古老而陌生的语言,麦克弗森掌握得似乎不如我或福尔摩斯那么流畅,但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领会了除此之外那些话的意思。他转过身,面对卡阿奇—雅克。鲜血从他的手臂中涌出,滴落在地面,在白垩土上显得分外鲜红。

“不,不,别听他的,哦庄严的主,”他说着反对的话,手指贝拉米小姐,“我不是这里的祭品。是她。她才是。”

然而,这位邪神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观点,就在一刹那间,二十多根触须探出,拉住麦克弗森的四肢。麦克弗森发出尖叫,用匕首猛砍触须,但他割断一根,便又有另一根蛇行探出,取而代之。没过多久,他便被困在一张肉质的探出物织成的网中,卡阿奇—雅克则缓慢而不可动摇地将他拉近,就像是钓鱼之人卷起鱼线上的猎物。麦克弗森极为痛苦地叫喊、翻滚着,因此我只能猜想,那些触须上或许长着有毒的包囊,它们穿透了他的长袍。他意识到了自己所处位置的恐怖之处,也明白自己已无力改变这一点。

最终,他的身体贴住了卡阿奇—雅克,水母群包裹他,掩盖他,将他融入它们的集体。他的尖叫带上了哀伤的啜泣般的音色,而当卡阿奇—雅克将他彻底吞噬后,他便再也没了声音。在此之后,我所能做的——以及在这洞穴中的每一个人所能做的——不过就只是望着他在这邪神的体内遭到扼杀,他的动作越来越微弱,仿若痉挛,最后完全没了动静。

而后,麦克弗森那失去了生命的身体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迅速崩裂。卡阿奇—雅克消化着他。他的皮肤融化,露出肌肉、筋腱和血管,很快后者也液化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我想起自己在医学院上的解剖学课程,只是在这里,解剖尸体的过程没有被延长到好几个学期,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等麦克弗森只剩一副骨架,卡阿奇—雅克重新散开成单个的水母的样子,分别吱嘎吱嘎地返回岩潭,滑入其中。最后只有一副人类尸骨散落在地面上。

脉动群簇兄弟会的剩余成员站在远处,目瞪口呆,满脸困惑,不知如何是好。福尔摩斯还举着左轮手枪,他向我示意,表示我们该带着贝拉米小姐撤退了。我继续前进,陪同这姑娘沿通道返回海滨。福尔摩斯跟在我们身后倒退着走,假如有任何一名邪教徒想起要追踪我们,他毫无疑问会致以子弹的问候,鼓励对方重新考虑此事。结果,我猜他们所有人都为他们首领可怕的死亡而震惊,以至于动弹不得。

在洞穴入口,福尔摩斯吹起一声响亮而尖厉的口哨。没过多久,苏塞克斯郡警官队的一支小分队出现,涉水上岸。如此看来,这些警察一直待在海边不远处的一条划艇上,等着福尔摩斯的信号。

“莫德·贝拉米小姐就在这里,巴德勒警探,她安全无恙,我向你保证过的。”我的朋友对一名地位较高的官员说道。此时,福尔摩斯才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小心点儿,送她回福尔沃斯的娘家去,让她尽快接受医疗。在洞穴里,你们会发现一些相当忐忑的家伙,请以蓄意谋杀的罪名逮捕他们所有人。很遗憾,其中的元凶已不再适合当面审问,不过,我强烈怀疑,其他人是否会保持缄默。您最好派警察前往加布勒中学,在那里,他们将会找到一个名为伊安·默多克的数学教师,此人正在自己的住处,身子已被捆住,嘴也堵上了。他同样也该被逮捕。另外,警探,请允许我提个意见,我建议您使用几捆炸药,将通往洞穴的入口炸塌,永远封住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