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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型代表团聚在实验室行政大楼的入口处,阳光透过玻璃砖照进楼里,在长绒棉材质的绿色地毯上留下越来越长的影子。

赛拉斯最恨这种活动。

他刻意掐着时间在六点整抵达,免得跟人寒暄。他没心情说话。人群散开,各自朝自己的车走去,他朝几个人点头示意,然后进入车队中央的豪华轿车。那是从头数下来的第四辆,除了有色玻璃另一侧的驾驶员,他周围再没有别人。

车从路边退开,他打开电视,想清空脑中的思绪。电视在这方面通常很管用。要熬过今晚,他非得来点精神麻醉剂不可。

车一路往西,朝着市区和太阳驶去。他们缓缓通过高新区狭窄的小街,汇入拥挤的高速路。等他们穿山而过,夜幕已经降临。

车在卡特街左转,放慢速度接近会议广场。见到这么一大串豪华轿车,身着正装、手拿提包的人纷纷扭过头来。赛拉斯知道对方正揣测车里坐的是谁,还知道巴斯科夫多半希望自己摇下车窗挥挥手,为主队再赢取几个粉丝。

绕过一连串环形的车道后,车队在芒斯中心门前停下。这建筑硕大无朋,结构挺时髦地向一侧倾斜,总让赛拉斯联想到女人的软呢帽。巴斯科夫最爱用它举办新闻发布会和赞助商晚宴。一圈水泥座椅包围着拱形入口,方便疲惫的购物者、游客和商务人士休息。眼下这些人正目送代表团往里走。赛拉斯扭过脸,避开一台相机的闪光灯。

芒斯与许多高档会议中心一样,也在巨大的厅堂摆设超现代的表现主义雕塑,作为必不可少的装饰。赛拉斯上次来这儿还是几个月之前,雕塑略有变化——东西还是那些,不过稍微改变位置组成新的形态。眼下这伙抽象人物似乎正在性交,但赛拉斯却说不出交媾的姿态究竟如何,让他心里平添了几分不自在。

迎宾员领着松散的队伍走向宴会大厅,里面人声鼎沸,挤满身着正装的男女。有些围成小圈子,不时分分合合,有些人坐在铺着白桌布、摆着水晶香槟杯的圆桌旁。大多数人已经喝开了,有几个看来正稳步接近酩酊大醉。巴斯科夫坚信小小地迟到一会儿才够派头,所以晚宴原定开席的时间多半是在三十分钟之前。赛拉斯觉得这是为了淡化乞求的意味。巴斯科夫想让对方觉得能出钱是种荣誉,而他的演讲——通常夹在开胃菜和主菜之间——会让这想法在这些人心中牢牢扎下根去。

一行人往大厅尽头走,属于主办方的桌子就摆在一大片装饰性的大窗前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赛拉斯从人堆旁挤过,朝几个熟人点点头,一抓住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坐下了。巴斯科夫自然坐在桌子中央,而赛拉斯则对边缘的位置非常满意,这里受到的瞩目相对少些。

大学生模样的漂亮女侍应为宾客倒上水,分散在大厅各处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今天晚宴只邀请不与遗传学直接相关的大赞助商:可口可乐、通用汽车、彪马、IBM和一打别的公司所有人都在争取成为第三十六届夏季奥运会的指定饮品、指定运动鞋、指定配件。谁都喜欢赢家,为了沐浴奥林匹克荣耀反射的光芒,大公司心甘情愿出血。

赛拉斯抿几口水,间或对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人哼哼两声,对方似乎认定他正与赛拉斯进行某种严肃的交谈。赛拉斯认出那人是搞行政的,仿佛还有点权势,却想不起他的名字。赛拉斯自己的名字倒是谁都知道,这也正是他讨厌这类聚会的原因之一。

女侍应端上开胃菜——龙虾尾与蜂蜜酱——赛拉斯不得不承认闻起来很不错。他蘸了酱咬一口,发现滋味与气味一样棒。他叫住从身旁经过的服务生,“能给我瓶啤酒吗?”

她似乎觉得这古怪的要求很好笑,但还是点点头,“哪种?”

“红啤就行,随便什么牌子。”

他把龙虾尾吃完,又想给拿来啤酒的侍应生小费。她坚定地拒绝了他:“规定不许收小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让对方难堪了,于是把钱放回口袋。他觉得自己举止笨拙,与这地方格格不入。赛拉斯从来厌恨这类与大款推杯换盏的活动,在实验室他要自在得多。

巴斯科夫站起身,绕过桌子走上讲台。人群安静下来。他微笑着弹弹麦克风,把自己淳朴的祖父气质施展得淋漓尽致。他大声道:“测试,测试。”

然后他咳嗽起来,声音同样被麦克风捕捉到。他停下来看看聚在大厅里的几百号人,仿佛紧张得不知所措。然而赛拉斯经常观看他演讲,不会被表象所欺骗。巴斯科夫不用提词机,也不带提示卡或讲稿。他的讲演从来都来自大脑,完完整整、无须润色,通常连半个口误都不会有。

“朋友们,”巴斯科夫开始了,“今天我为你们带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美国奥运发展团队又制造出了一位未来的金牌选手。”

人群中掌声雷鸣。巴斯科夫停下,等掌声减弱下去。“它生于昨天清晨,目前正在我们的新生儿护理小组关照下舒适地休息。它很健康,这很大程度上要感谢我们的项目主管,赛拉斯·威廉姆斯博士。”巴斯科夫转身朝赛拉斯微笑,夸张地拍起手来。

掌声再度响起,赛拉斯起身向听众点头致谢。他飞快地坐了回去。

“朋友们,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趣的时代。”巴斯科夫继续道,“我相信等后人回顾二十一世纪时,历史会将它称为基因时代。这个时代将从根本上改变我们这个种族的生活方式,这在人类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如果你们心存怀疑,只需要看看报纸的头版头条。我们治愈了许多疾病,还有多种移植手术,短短几年前还会因排异反应而无法进行的手术,如今也获得了成功。耳聋不再注定是终生的惩罚,瘫痪和失明也一样。我们甚至开始用病人自己的细胞培育眼组织。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做到了。二十年来不曾见过儿女面庞的人又重新获得了光明。”

赛拉斯在心里补充道:如果你有钱、有关系的话。他把啤酒倒进杯里。

“从这些飞跃中获益的不仅是身有残疾或罹患疾病的人。端粒研究在延长寿命方面很有潜力,人的寿命有希望比现在增加一倍、甚至两倍。对基因疗法的研究正在开展,很快我们就能终结肥胖、秃顶和近视。”他略一停顿制造气氛,“在我们有生之年,这些都将成为现实,每天都有新的进展。我们站在黄金时代的门口,而打开大门的正是科技的进步。许多天才的科学家为诸如双螺旋一类的项目做出了不懈努力,他们理应得到我们的感谢。我相信在这场战斗中上帝站在我们这边。我相信他赋予了我们无比强大的心灵,好让我们解开自己的命运。没错,朋友们,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趣的时代。”他微微一笑,把胳膊肘撑在讲台上,“而且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领跑的是谁,对吧?”

听众疯狂地鼓掌。他们知道得很清楚。

巴斯科夫朝听众热烈的赞许咧嘴微笑,任它持续得更久些。最后他改用稍微低沉的语气继续说道:“再过一年多一点点,我们的角斗士就会在凤凰城、在美国本土参与角逐。之后不久,奥运会的人类部分将在墨西哥的蒙特雷拉开帷幕。

“无论道德与否,角斗士比赛的意义都远远超出了普通的奥运项目,它也不仅仅是一场开幕式。一周后,等其他比赛在蒙特雷打响,凤凰城的比赛仍然会激荡在全球所有人的脑中和心底。发生在角斗士竞技场中的一切已经同每个国家的生物工程水平画上等号,比赛的结果是每个国家都要佩带的勋章。但在我看来它的意义不止于此。我认为它是生物学家所谓的真信号——仅仅一个遗传特性,却代表了与力量和生命力相关的一整套特征。它是孔雀的翎羽,是雄狮的鬃毛,是冲刺的公象那令人敬畏的体格。而这一切绝非毫无意义。”巴斯科夫在讲台上狠狠一拍,“它们代表着某种东西。”他的声音柔和了些,“正如美国队在过去十二年里代表着某种东西。我们的奥林匹克发展团队还从未在钢铁竞技场中落败。”

赛拉斯看巴斯科夫将精心准备的独白一层层剥开,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很棒。诱饵已经放进鱼嘴,现在他只需拉钩就行。

“诸位都是我们宝贵的赞助商,对你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去年奥运会的全球观看人数超过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项赛事。”巴斯科夫休息片刻,让对方消化自己的话。

“中国人不看橄榄球,美国人不看足球世界杯。去年印度总理桑吉·帕蒂尔宣誓就职,而有兴趣观看仪式的只有印度人。这也很容易理解:每个国家都有各自关注的问题。然而在地球的每个角落,人们都看角斗士比赛。好几十亿人。”

巴斯科夫顿了顿,制造气氛。

“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产品定位在全球市场运营中有多重要。但你们还应该知道一件事:帮助我们就是帮助你们自己。为赢得奥运金牌而取得的科学进步可以让所有人获益。我们获得的知识可以用来对抗疾病,可以增加一亩作物的产量,可以预防新生儿缺陷。帮助我们就是帮助你们自己,你们在帮助整个人类。”

哇!巴斯科夫用力拉竿了。赛拉斯微微一笑,但那并不完全是愉悦的微笑,更像是出于纯粹的难堪。可怜的鱼儿还蒙在鼓里呢。

掌声再度雷鸣。巴斯科夫纵容地笑笑,举起双手对听众的激情表示谦虚。

然而人群不肯安静。他终于放弃努力,任由一阵阵掌声将自己淹没。听众纷纷起立,前排的人最先站起来,逐渐扩散到整个大厅。所有人都面带微笑,双眼闪亮。

赛拉斯呷了口啤酒,好缓解溜进肚里的酸意。掌声经久不息。赛拉斯暗想,这家伙该竞选总统去。但这当然不可能,因为他会失去太多权力。


基因图谱实验室内几乎漆黑一片。本杰明坐在凳子上,慢吞吞地揉着发酸的眼睛。他把眼镜架回鼻梁,精神重新集中到电泳凝胶的发光表面上,然而那里所包含的信息依旧显得不合情理。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他放弃抵抗,准备把整个程序从头再来一遍。反正赛拉斯也会要求对结果进行确认的。

他用吸管从标着“F双螺旋DNA”的塑料瓶中取出一份新样本。之前他们从新生儿胳膊上抽血,用离心机分离出了血浆。通过亲和层析法得到足量的纯净DNA,借助限制酶进行几步切割,而这一切都是为他即将进行的分析做准备。

他小心翼翼地将移液管尖端送入琼脂凝胶中,然后按下释放键。溶液在凝胶基质表面下聚成一小摊,他按下仪器侧面的拨动开关,给凝胶板通电。由于含有磷酸盐,DNA分子带负电,因此各个片段总会往带正电的一极移动。序列长度不同,摩擦力也各不相同,这决定了它们移动的速度和距离。片段越小越容易通过凝胶的小孔,在两分钟内就走得越远。本杰明按下开关,断电。

他用溴化乙啶给刚刚缩水的DNA染色,再将凝胶样本浸泡在紫外光里整整两分钟。不出所料,整个样品槽中都出现了不间断的荧光。本杰明又用南方墨迹法制造出稍后会用到的参照标准。他最后一次对凝胶样本使用限制酶——这一步至关重要——然后将所有DNA片段全部转移到有刻度的硝化纤维素滤膜上,还特别注意滤膜上的序列方向与凝胶中的相同。假如第一次试验中真有人为失误的因素,这里就是最可能出错的地方。

他低头看看手表,不由做个鬼脸。深夜两点半,也不知赛拉斯回家了没有。可视电话就放在实验台边缘,他的手在电话上流连片刻。最好还是等到确认之后吧。没准头一次分析的古怪不过是他粗心大意的结果,他可不想让自己难堪。他瞄了眼台上逐渐变干的电泳凝胶。对,肯定是弄错了。

凝胶渐渐固化,已经能够保持自己的内部构造。本杰明把新的凝胶样本放进真空电炉里,好让DNA片段固定到硝化纤维素滤膜上。电子定时器设为两小时,启动。他把自己拽到实验室另一头,两条腿仿佛各有六十磅重。他瘫倒在转椅里,踢掉鞋,把两脚搁在桌上,双腿尽量伸长,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没做梦,只有精疲力竭的绝对虚无,与其说是睡眠还不如说是失去意识。两小时后蜂鸣声响起,他勉力把自己提升到直立的姿态,一抬头脖子里便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的左腿从臀部以下完全麻木,用力揉了好一阵才苏醒过来。

本杰明给真空室加压,用V形夹取出电炉里的样本。他将硝化纤维素滤膜放进杂交缓冲液里,准备用放射自显影显示互补DNA序列的相对位置。

大约一小时后,第一缕晨光刚刚点亮窗外的世界,本杰明绘制出了限制酶图谱。完成。

他将胶片对准光线。

多态性的存在无可置疑。

新生儿基因组的多样性令人吃惊,他从未听过有这种事。胶片上只有极少数条带排列在一起。在大多数测试的位点都有杂合子。角斗士有一半基因要么是共显性,要么是未表达的隐性。

为什么要特意在机体里安排不表达的基因?它们隐藏着什么秘密?

本揉揉眼。或许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世上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要把它们放进去?

他看看表:5:47。本杰明拿起听筒,按下可视电话的通话钮。他准备先打赛拉斯的办公室试试运气。


电话响起时,赛拉斯正在办公室自带的卫生间里洗脸,他整晚都在工作。他从吊环上扯下一条毛巾把脸拍干。这么一大早打来电话,他很清楚对方是谁。

“哈罗,本杰明。”

“赛拉斯,还好逮着你了。是提前上班还是回家迟了?”

“家?有一阵没去过了。”

“同病相怜啊。听着,限制酶图谱的结果出来了,我还又检查了一遍。过来吧,有些东西你肯定想看看。”

“行,不过给我一分钟,我正想办法把自己弄醒呢。等等,不如咱们到咖啡厅碰头,顺便喝杯咖啡?我想给你看看刚弄完的染色体组型。”

“这么早咖啡厅开门了吗?”

“只要你有钥匙它就开。”

“当老大可真不错。”

“现在我能确定你是真的缺觉了。只要你肯,我随时愿意跟你换。”

“不了,多谢。咱们五分钟后见。”


赛拉斯一手将咖啡杯端到嘴边,另一只手拿起限制酶图谱。他命令缺少睡眠的眼睛恢复清明。他四十六岁,在推迟验光师出现时间上相当成功,但每次醒来眼睛花的时间确实比身体其他部分要长,“你验证过了?”

“嗯,”本杰明道,“早料到你会问。”

咖啡厅里空空如也,一排排光洁的塑料桌一眼望不到头,把白色瓷砖铺就的巨大表面分割开。一堵墙边是厨房和带玻璃门的冷柜。零食、饮料,应有尽有。足以喂饱一支饥肠辘辘、渴望咖啡因的科学家大军。这里可以容纳三百人用午餐,现在却只属于他俩。

两人各自抿着咖啡。

赛拉斯把塑料胶片搁到桌上,又从放在地板上的公事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本杰明。“这是我刚得到的结果。”他说,“不必数了,总共一百零四。”

本杰明轻轻吹了声口哨,“一百零四组染色体?”

“的确让我们那可怜巴巴的二十三对相形见绌。”

本一面摇头一面研究眼前的文件。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染色体组型。染色体一对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从大到小,占据了整张纸。本杰明扶了扶金边眼镜,“够看一阵的。”

“没错,我有种感觉,这正是目的所在。素材这样多,想用逆向工程去处理时间根本不够。涉及的信息量太大了。”

“只要人手够用,我们多半能在比赛前弄清其中一部分。”

赛拉斯摇摇头,“现在只剩十个月了,哪怕还有五年我们也没法解释得清,尤其考虑到限制酶图谱上的多样性。这设计简直像是专门给调查制造障碍。它不愿被人理解。”

“你的意思是说钱德勒不愿让人理解它吧?”

“我不大确定自己是什么意思。”

本杰明把前额搁在桌上,“那现在怎么办?”

赛拉斯看看本杰明急着塞给自己的那摞纸。“欢迎献计献策。”他说,“你有什么点子没有?”

“有啊,不过大多数都会让人把我当成疯子。”本杰明在椅子里伸个懒腰,“见鬼,你才是……上回那些杂志管你叫什么来着?……遗传学先驱?你怎么想?”

“我觉得我一马当先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还剩一个主意。”

“是什么?”

“咱们弄点面包圈来下咖啡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主意?”

“眼下只能想出这一个。”

“好吧,今天我还没听到更好的点子呢。”本抿口咖啡,“当然了,现在还太早,我的标准也挺低的。”


斯蒂芬·巴斯科夫在浏览桌上的报告。他努力压抑内心不断膨胀的忧惧,不让它扰乱自己的思绪。为了眼前的决策,他的头脑必须保持敏锐。

他把椅子往后推推,一只手捋过满头白发。寻找布兰纳德计算机所用的指令花了整整两周,实在叫人火冒三丈。五环营地压根儿没有记录,双螺旋的科学家拿出了大量数据,都是他们给钱德勒小组上传的生物、生理和基因信息,但其中并没有任何指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规范设计参数。今天早些时候他才终于发现指令源自哪里,那时他险些崩溃。

是他自己的委员会干的好事。

好几个人差点在午饭前就丢掉饭碗,但最终巴斯科夫还是改变了主意:如今这样的敏感时期,放任心怀不满的前任助手四处游荡对他并没有好处。

他瞥眼桌上的文件。愚蠢,愚蠢!他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桌上的报告包含了在进入程序设计阶段之前传给布兰纳德的全部原始数据。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与角斗士竞赛本身相关的信息——竞技场的尺寸、比赛规则、过去所有参赛选手的详细信息。胜利者和失败者都有。感谢上帝,报告里总算没漏掉参赛资格的说明。

巴斯科夫扶扶眼镜,还好计算机收到了关于禁止使用人类DNA的信息,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们的选手不大可能因为这个失去参赛资格。但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报告的最后一页。他研究着手里的那张纸,把它读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页包含着为设计角斗士而给予钱德勒的计算机的全部指令。

可能让布兰纳德计算机产生误解的地方之多,简直叫人心惊胆战。

他琢磨着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是谁疏忽大意了?事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脱离了控制?

这一页上只打印了一条指示。只有一条孤孤单单、形单影只的命令,用来指引整个设计。

创造角斗士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条指示是:活过比赛。

他把这句话反复看了许多遍。

活过比赛。

这算什么鬼指令?这样一条策略,可供操作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活过比赛。

他把报告放回光滑的桌面上。不管IQ测试的结果如何,他知道伊凡·钱德勒其实是个傻子。但他是个疯狂的傻子。如果说历史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疯狂的傻子常常正是改变世界的媒介。

斯蒂芬·巴斯科夫喜欢世界现在的模样。他按下可视电话的拨号钮,输入十四个数字。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出现在屏幕上,“喂。”

“我要再次启动布兰纳德计算机。”

短暂的停顿,“费用呢?”

“我不在乎。从预算里找找。”

“需要多长时间?”

“给我们五分钟。”

那人从屏幕的另一头瞪大眼睛,“预算可没灵活到那份上。哪怕对象是你。”

“好吧,三分钟。”

“什么时候?”

巴斯科夫道:“两周内。”

“时间够紧的。”

“你到底能不能办到?”

“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