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因角斗士
- (美)特德·科斯玛特卡
- 3088字
- 2021-10-20 15:57:30
9
赛拉斯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脚步上。清晨的空气干燥而凉爽,跑步再合适不过,但最后四分之一英里总是最难的。双螺旋有好几人坚持晨跑,也曾有人邀他结个伴,然而赛拉斯宁愿独自面对考验。他加大步子,决心尽快干掉剩下的距离。跑步曾经让他放松,然而那些日子早已成为过去。在四十三岁上,跑步仍能帮他释放压力,但最后却是精疲力竭多过内心的宁静。项目仍然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但跑过五英里以后他已经没力气替它操心了,所以说跑步还是管用的。
他拐过最后一个弯,跑上通向营地主体的最后一条直路。远处实验室前的旗杆映入眼帘,彩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五个圆环扣在一起。他知道这很傻,但他一直为自己的视力自豪。他注意到这些年来大多数同事的视力都在衰退,要么配眼镜要么手术矫正,但他自己的视力一直保持得很好。他曾读到一篇文章,说近视是现代生活带来的疾病,很大一部分都可以归结于小时候待在室内的时间过长,眼睛几乎完全聚焦在十至二十英尺的距离之内。赛拉斯自己从小喜欢室外,眼睛总盯着地平线。这或许是个征兆,预示着他将变成怎样一个人。
最后一百码以冲刺结束,他步行到电梯前平复呼吸和心跳,然后回办公室冲了个老长的热水澡,小心没让水流进受损的那只耳朵里。他在浓浓的蒸汽中迅速刮了胡子,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白色实验服。他对着镜子略微检查胡须有没有刮干净,然后看眼手表。维多妮娅的报告时间到了。胜利日。
他在打开的实验室大门上敲了两下,这才走进屋里。她转过身,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她示意他进来,回身继续把胶片铺在桌上。最近的两个半星期赛拉斯特意没来打扰她。她经常整夜加班,所以他知道自己无需用长篇大论来鼓舞士气,只要放手让她工作就行了。她与他一样迫切地想要理解这东西,尽管原因或许并不相同。
他等她开口。
“我已经对样本做了全面的检查——唔,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全面了。跟你说实话,还有许多东西我并不理解。”
“这没什么。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她打开桌面下的灯,手指轻触玻璃上的第一张胶片,“够让我失眠的。”
他低头看看,那张深色的胶片对他完全没有意义。
“据我分析,”她的手指从图像上滑过,“这些是主要消化器官:胰腺、胆囊、膀胱和肝脏。看这里的胃,”她指着胃说,“多个胃室。我认为如果有必要,样本将有能力消化相当坚硬的食物。肠的长度中等——典型的肉食动物。有机体的肺活量极其可观,心脏的供血量也一样。将来准是个了不起的运动健将。”
“我一直在想心脏的事。”赛拉斯说,“这个,呃,按照你偏爱的叫法,这个样本,它不是按照飞行的要求建造的。太大、太沉。但如果这么个生物真要飞起来,它多半需要超大型的心血管设备来为翅膀的肌肉提供燃料。”
“那是自然。”
“六个心室?”
她耸耸肩,“我说不准,赛拉斯。这可能是为了适应飞行的需要,也可能只是个恶作剧。我只能说心脏很强壮,胸肌的纹理不同寻常,我见所未见。”
赛拉斯揉揉眼睛,低头继续审视透明的片子,“那么你觉得它会飞吗?”
“我很怀疑。不过这里有些非常有趣的构造。一切皆有可能。”
她往旁边移了一步,指向另一张片子,“还有,指尖的尖利部分是长在骨头上的——它们是真正的爪子,而不仅仅是耐用的指甲。”
她拿起另一张片子,“感觉器官是最难评估的,因为我们没法知道有机体如何感知外部世界。但我们还是可以做出某些推断。我用尽了各种办法来保证我的评估尽可能准确。如果我犯了错,那都是为了保险起见。言归正传,我必须承认那些眼睛让我有些拿不准。它的视网膜上还有一层膜,而视锥细胞的构造也证实样本具备夜视能力。”
赛拉斯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事情越来越疯狂了。
“视觉的分辨度超出了我的测试能力。听觉同样超乎寻常,不过我注意到它的听敏度上有好几个峰值。”她把片子递给赛拉斯,“最大的峰值在3000赫兹,早已超出了人类听觉的极限。第二大的峰值在120赫兹,人类语音的平均频率。”
“这么说它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它做的可不止听。”
“你拍了示波图?”
“我有种预感,所以就拍了。它有两级听敏度,我觉得总该有个原因,所以就测了它的发声,最后发现我猜得没错。一半的波形都高于3 500赫兹。”她把另一张胶片放到灯下,“看声谱图,这里有个清楚的区别。”她指着三维波峰波谷中一个扁平的点,“这一侧的一切我们能听见,另一侧的我们都听不见。”
“什么意思?”
“它能听清我们说话,但它的发音我们只能听出大概一半。”
赛拉斯点点头,将第五张片子对准灯光。那是包在骨头里的深色块。他不用问也知道那是什么,“多大?”
“脑容量1900cc。”
赛拉斯轻声吹起口哨,“那可是不少灰色物质啊。”
“超出人类大脑的平均水平。”
“这东西还没完全长大呢。”他说,“大脑同身体的重量比?”
“超一流。”她说,“在目前这个发育阶段,数字并没有太大意义,但看起来样本的比重显然超过我们。光研究它的心脏恐怕就要花去整个职业生涯,大脑也一样。”她指了指被凝固在胶片上的深色图像,“大脑皮层褶皱很多,并且高度分工。端脑与胼胝体与大脑其他部分的联系十分不同寻常——尽管端脑、胼胝体这类概念也许对它根本就不适用。”
“博士,我可不是解剖学家。”
“它的大脑很大,但我不理解它的组织方式。我最多只能说负责高级功能的结构似乎在整个大脑中占了很大比例。其实我也是盲人摸象,不过样本应该具备变得非常非常聪明的潜力。”
她把最后一张胶片放到桌上,“见鬼,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正是我们工作的目标。”
“不,”她碰碰他的胳膊,“它是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没法工作。这说不通。夜视能力、听力、翅膀,这些东西对竞技场里的角斗士都没用。你得跟我说实话,这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赛拉斯叹了口气,她说得没错。他拖了张凳子坐下,“你对计算机理论了解多少?”
“理论?不怎么了解,基础吧。”
“听说过布兰纳德计算机吗?”
“有点印象。最新的超级计算机,对吧?”
“没错。过去几个月里我花了不少时间研究它。布兰纳德不只是计算机科技的最前沿,它往侧面迈了一大步,过去从来没人想过往那方向看。我觉得布兰纳德其实不能叫计算机。里头很少有什么你能伸手摸到的东西,它的大部分都存在于虚拟现实深处,因此它也不受物理体积的限制。在它自己内部,它可以无限大也可以无限小。普通计算机使用由零和一表示比特,布兰纳德用光,光的开和关,这也是它的计算速度。每秒大约六万亿次浮点运算。”
“谁数的?”
“他们对这项记录严肃得很。”
“你准备告诉我说是这台计算机帮助设计的角斗士?”
“不,布兰纳德不仅是帮忙,设计几乎完全由它完成。最初的核苷酸碱基对序列就是这么来的。双螺旋只负责提供关于基因的原始信息。”
“你们不能从碱基对序列推导出需要的信息吗?”
“没用。核苷酸图谱可以直接转换成氨基酸图谱,但那之后就复杂了。对于蛋白质的功能来说,蛋白质的构造比核苷酸本身更重要,而构造是最难从原始数据里弄出来的东西之一。相互作用太多,而且时机也有很大影响。”
“但与其他物种交叉比对总是可以的吧?”
“不行,我们试过了。没有匹配的物种。而且除非是完全匹配,否则多半也不会对我们有多大帮助。替换一个碱基对就能改变整个蛋白质分子,进而完全改变基因的表现型,这样的例子能举出好几百。除此之外,酶的功能甚至比构造还要重要,而每种酶本身也受基因控制,因此其中的复杂性就形成了一个反馈回路。”
“我有点明白了,这就像是有好多变量的代数题。”
“好几百万。哪怕到了这一步,我们仍然不能从新的核苷酸序列推导其组成的基因,再到身体的表现。也许永远都做不到。这三者之间的结构噪音太大了。”
“嗯,可你们总还有计算机。是它的设计,这些它都已经知道,为什么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们?”
“因为我觉得那台计算机已经疯了。”
“计算机也能发疯?”
“有其父必有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