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摩西

“在上古帝国的神话典籍里，有一个叫做摩西的英雄，他受到神的启发，带领他的追随者们逃离了统治者的暴政压迫，在一片流奶与蜜之地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你真的相信那些奥瑞连讲的故事？那个真的很荒谬……”

“闭嘴，女人！沙克人喜欢壮士歌，讲下去，塔科奥！”

短短一个星期，整个沼泽地都被重新洗了一遍牌。曾经是沼泽地霸主的猎犬帮损失了绝大部分战斗力和几乎所有财产，规模缩减到近乎原来的十分之一，大格琳不得不放弃掉所有的地盘龟缩在鲨鱼村的一角韬光养晦；其他四个帮派虽然获得了名义上的胜利，但也在战争中损失惨重，各自的势力范围都大面积缩水。趁着五大黑帮百废待兴之时，一群自称为红色军刀的无政府主义者定居到了沼泽地，他们的信条使他们的狂徒敌视所有居民，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浪忍团分裂出的沼泽地忍者也获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再作为佣兵任人摆布。

这场血腥的动荡中，塔科奥成了最大的赢家，他几乎毫不费力地洗劫了整个猎犬帮，不仅占据了他们的财富，还获得了他们的鸦片种植秘籍，一群冲突中的沼泽地人也自发地加入了自己的队伍，如此兵强马壮的局面前所未有，付出的成本仅仅是挨了一顿打，说了几句话，哔噗的一支远程弩箭和几枚用来给和泉购买蜘蛛信息剂原料的开币。然而，这巨量的财富和壮大的队伍却隐约成为了累赘：塔科奥沮丧地发现，他被卡在了沼泽，圣国交界处的无主荒地。很显然，向南再次穿越沼泽是不现实的，他的人头已经在那里被悬赏出天价；悲伤前往圣国也不可能，他的队伍里各个种族鱼龙混杂，绝对是圣国人眼中的魔鬼；有时他也考虑过向西原路返回沙克，但是他们的财产肯定会在踏进国境的一瞬间，就被沙克武士们用各种理由洗劫一空；似乎唯一的道路就是继续向东前行，穿越风沙肆虐的剥皮人漫游荒漠，前往联合城，然而，常年被酸雨笼罩不见日月的死亡之地毫无怜悯地横亘在前面，任何血肉组成的活物在那里没法生存一天。

塔科奥迷茫了，他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肩负着责任的囚徒，被囚禁在各大势力交界处的荒境，无论往哪走都要有各种各样的牺牲，而任何一种牺牲他都负担不起。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逃亡途中奥瑞连无意间给他们讲起的古帝国神话故事，《出埃及》，他就像故事的主角摩西一样，带领自己的队伍脱离了压迫，化解了险境，却迷失在了旷野中，失去了方向和目标。一连几个星期，他们都是在剥皮人漫游的荒漠中度过的，用帐篷和皮革搭建了简易的露天营地，塔科奥和阿猫带着从沼泽地带出来的货到处游荡，和来往商队旅人做生意，有时会通过圣国矿场走私点东西；康和露卡带领着有战斗力的人偶尔解决掉小股的土匪，拯救他们的人质，在废弃的矿井和要塞搜刮资源，甚至有几次他们试图找出通过死亡之地的道路，但仅在边缘看了一眼里面密密麻麻的机械蜘蛛就毫不犹豫地撤退了；鹤浦一般都留在营地中清点每天的补给和财产，自己的长柄刀碰都没碰一下；只有哔噗每天仍然能快乐的在人群中到处乱窜，用自己蹩脚的蜂巢口音和别人尴尬地闲聊。当太阳落山，所有人就只能聚在营地的篝火边，靠漫无目的地闲聊和低俗笑话打发时间。

“摩西和他的族人原本住在一个名叫埃及的王国，他们的国王讨厌这个民族，所以用严苛的劳役奴隶他们，最终摩西在他的神的指引下，带领族人反抗了国王，他们把水变成血，杀死了所有长子，甚至能把海洋分开淹没追兵，总之成功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前往神的应许之地建立自己的王国。然而当他们出走以后，却发现自己迷路了，在荒野里漫无目的地漫游，遇到各种麻烦和敌人，一直迷路了好几十年才找到那片应许之地，但是那里却有食人的巨人族，于是，摩西和族人又同当地的食人巨人战斗了很久很久，最终消灭了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可惜他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了，没能看到胜利……”

“等等……这个摩西是战士吗？”

“不是……”

“他有长角吗？”

“没有……”

“他能以一敌百吗？”

“不能……”

“那他即不能打也没有出众的长角，为什么他的神要专门指引他？”

“这……因为只有他有资格？他是先知……”

“哈，塔科奥，鹤浦说的没错，你的故事充满荒谬！一个神竟然选择一个不懂战斗只会言语的人来传达旨意，而且这个人还会死，哈哈，连永生的资格都没有。除此之外，这个神把选民带了出来，却放任他们迷失，这不是不负责任就是没有能力。当面对敌人的时候，这个神没有赋予选民横扫一切的武力，却用各种巫术和下作的伎俩达成目的。哈哈哈哈……你这个故事让我发笑，塔科奥。”

塔科奥想辩解点什么，却又无从张口，因为这也只是个故事而已，他所反感的只是这个沙克人的与生俱来的傲气，而非他的逻辑。

康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奥克兰作为一个神已经够懦弱了，连自己亲自作战都不敢，只能派一个菲尼克斯替自己办事，而你这个故事更可笑，一个神不仅选了一个不懂战斗的人，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自相矛盾，哈哈哈，这应该是古人的搞笑故事吧……他们都应该看看克拉尔，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神。一个战士，一个足够匹敌众生的强者，纯粹，火热，不会犯错，永生不死，我们沙克人作为他的选民，被赐予强健的体魄和不屈的意志，人人皆为战士，而非一群能够在旷野中迷路好几十年的乌合之众。更重要的是，即使我们肉体消亡，灵魂仍然能够前往克拉尔的勇士大殿享受永生……寻找应许之地？更为可笑，既然有能力，哪里都应该是应许之地，真神的选民在哪里都可以安居，繁荣，征服四方，而不是像过街老鼠一样到处乱跑……”

塔科奥听到这里，突然像触电了一样愣了一下，眼珠开始打转，好像想到了什么。接着，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留下篝火边康一人夸夸其谈。

鹤浦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既然有能力，哪里都是应许之地……安居……嗯……”他喃喃自语道。

“那个沙克人成功说服你了？”鹤浦笑道。

“噢，没……呃……也是的，”塔科奥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摩西的故事是真的，那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到应许之地？”

“啊？你就是为了继续给我讲故事？”

“不，你仔细想想，既然摩西的只告诉了他有一个应许之地，他又在旷野里迷失了好久，有没有可能他的迷失之处，就是那应许之地？……”塔科奥两眼凝视着地面，低着头向前踱步。

“得了吧，奥瑞连的那个故事就是个故事，没有什么价值，根本不值得深究……”鹤浦显得有些不耐烦，又不得不跟上塔科奥的脚步。

“对，也许这是一个试炼，一个人哪怕真正到达了宿命所在，却无法认识到它的真面目，还以为自己仍然处于迷失和漂泊中，一切都漫无目的，却不知道他所追求的一切，就在脚下。只要他能够低头看一眼，就可以发现。”

“你越来越像个神棍了，塔科奥，你到底想说什么？”

“康说的没错！只要有能力，哪里都是应许之地！”塔科奥眼睛亮了一下，热切地盯住鹤浦的脸，甚至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我们现在有财富，有人手，却一直盘算着怎么继续流浪，怎么再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捞一笔，却从来没想过其他的方式。”

“其他方式？”

“对，没错！我们现在就想摩西的族人，一直都在流浪寻找，总是看着未来想得到的，而不看现在拥有的，我们应该安顿下来，从长计议。”

“你想在哪个国家安顿？我们可都分析过现在的处境……”

“谁说我们非要在哪个国家安顿，我们要自己建立一个！没有神给我指引应许之地，我们就自己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狂热，没有战争，每个人都能各尽所能，平安生活地地方，你不觉得这样比我们一直抱着钱流浪更有意义吗？”

说话间，眼前的土黄色荒漠被灰黑色的酸蚀土壤取代，一股潮湿的铁锈味在遥远的雨声中扑面而来，暗无天日的穹顶下，几座上古的遗迹直通天际，远处偶尔还有几盏探照灯的光点绝望的在阴霾中挣扎，然后瞬间消失。

“这里，就在这里！死亡之地的边缘，我们脚下的荒漠！”

“简直是疯了……”

“不，我没有，我可清醒的很！”塔科奥想个孩童一样跳了起来，兴奋地扶着鹤浦的双肩，“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应许之地！圣国不会来管这片沙暴弥漫的地方，沼泽的人追不到这里，东边更是毫无顾虑，没有任何人能或者穿过死亡之地！”

接着，塔科奥把地上的沙土拨开，里面裸露出红褐色的岩石

“这是铜矿，”他喊道，“圣国人把矿场建在这片区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要有矿石，我们就可以进行生产和贸易，这里的土壤虽然不算肥沃，但是一些耐旱作物绝对可以生长，而且附近还有贸易商对的固定路线，定居下来绝对不是问题……想想吧，我们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不用考虑明天该干什么，我们可以像小时候在巴斯特那样，安稳的生活！你难道不渴望吗？”

“我……”鹤浦沉默了，眼睛犹豫的看着地面，很显然她被说动了。

“这本来应该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在巴斯特的生活！如果不是该死的战争，联合城和菲尼克斯那混蛋，你应该在家和妈妈一起做面包，而我可能在矿场操作机器，然后听我的妈妈宣讲……那多美好啊。可是命运让我们颠沛流离，摧毁了所有的美好，现在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双手，把本来就属于我们的生活夺回来！”

突然，塔科奥安静了下来，鼻腔的酸涩感把慷慨激昂的演讲变成了喃喃的低语，“命运，唉，该死的命运……多怀念当时雨后巴斯特的青草味啊……你当年翻过栅栏在我家的草地上采花，把草坪都踏坏了，我妈不仅不骂你，还请你吃果酱……一切也应该回来了，应该回来了……”干涸的眼眶中一滴泪水挤出了眼角，顺着脸颊滑落，润进了蒙面的链甲头巾。

“你觉得呢，鹤浦……鹤浦？”塔科奥声音低哑地说道，却没有得到回复，转头看见鹤浦挂满泪珠的脸。

“我不知道……塔科奥……我们一直在失去……爸爸，妈妈，整个巴斯特，奥瑞连，浪忍团，甚至那维娅……好像我们每做一个决定就会有人离开……我实在不敢去想如果我们决定定居，后面会发生什么……可能巴斯特的悲剧会重新发生……我也想让一切回来啊，但又害怕失去现在的东西……”

“我知道，鹤浦，我明白……但我们已经没有害怕的权利了……我们就是摩西，我们就要带领追随者们前往应许之地……患得患失只会葬送所有人。”

沉默，几分钟都在无言中度过，只有干燥的风几百年如一日的呼啸而过。塔科奥背对着沙漠，一言不发地看着一片死寂的死亡之地。

“我已经决定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我们要从这片荒芜中一砖一瓦的建造，从零到无限！鹤浦，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塔科奥的语调平静中透着无可动摇的坚定。

鹤浦笑了，不知是在仰慕塔科奥坚决中透露出的无限人格魅力，还是在笑他孩童般的天真和意气风发，脸上的泪水顺着笑痕滑下脸颊，滋润了干燥缺水的沙土。

“你真是笨啊……塔科奥……这个问题很久之前我就回答了：我会留下，然后陪你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