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漩涡 (上)

鹤浦怎么也没想到,在那场她认为天衣无缝的事件后,她就会彻底摆脱出来,但塔科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的那封泛黄的信,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她又一次被拉回了过去的漩涡,那个充斥着毒与血泪的漩涡。

当刚刚统一的沙克王国在沙格尔的雄心壮志下悍然向圣国宣战时,几乎整个圣国的武装力量都集中到了西南部的战争前线,大批东部和北部农业区形成了管理真空。没有圣骑士的巡视,没有审判庭的严密监察,单纯的农民们根本无法抵挡浪忍团的渗透。

几乎整个圣国的东部农业区都沉浸在毒品萎靡的香气中:陷入黑暗的人们面黄肌瘦,浓重的黑眼圈挂在眼角下,脸颊凹陷,口鼻歪斜,声音沙哑地发出魔怔的呓语,皮肤褶皱失去弹性,逐渐开始脱落腐烂,牙齿发黑松动,变成碎片,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地褪去,直到变成皮包骨。农田被大面积撂荒,因为耕作者已经没有力量再使用农具;圣所再无歌声,因为祭祀已经陷入亲眼见证奥克兰带来的癫狂;村镇集市上的正常商品大多已经匮乏,只有灰黑色的奥克兰膏与日俱增,被疯狂的瘾君子们第一时间抢购一空……在这片日渐糜烂腐败,日渐堕入黑暗的土地上,只有骡子们如鱼得水。他们是这里的新“农民”,行走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寻找所有没被“耕作”的处女地,像播撒种子一样把沼泽地带出的货物播撒在人群中,然后飞快地开花结果,果实就是源源不断地钱币。

那个时代对于骡子们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飞黄腾达”,“一夜暴富”,这类词语都难以形容当时那辉煌的行情。鹤浦,塔科奥,那维娅成功抓住了这个时代赐予的机会,他们亲手把奥克兰膏播撒到一个又一个村镇,农场,收获成箱的cat币,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包和浪忍团里飞速上升的地位。只用了半年时间,他们就成了浪忍团圣国业务的龙头。小队的人数不仅从原来的三人变成了二十人,还时常能够雇佣大批佣兵协助。无数浪忍团新人被指派到他们的小队进行历练,而他们也赫然成了走私技术的导师。

那个时候,时常可见被佣兵和忍者严密保护的驼兽,背着堆成小山的奥克兰膏,肆无忌惮地在没有圣骑士巡逻的宽阔道路上行走,在一个又一个村镇引发哄抢和骚动。

金钱与名望让年轻有为的忍者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塔科奥虽然知道这个走私生意是被诅咒的恶事,但在时间和名利的催化下,他逐渐学会了安于自己犯下的罪,只是神经变得脆弱了,有时会在奥克兰神像面前跪着喃喃自语好几个小时;那维娅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毒品受害者们腐烂扭曲的身形不仅无法唤起她心中的一丝怜悯,甚至还会带来快感,一种她不幸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感:她从心底就认为自己正在进行一项光辉正义的事业,圣国人都是该死的禽兽,消灭他们就是自己的救赎;只有鹤浦让人捉摸不透,这些年来她一直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作为一名长刀侍女保护队友的安全,但也仅限于此:进货,送货,一切和自己职责无关的事她从来不会过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那维娅私下戏称她为“人皮脸”,新来的队友也只把她当成不苟言笑的前辈,看不出她有丝毫情绪变化,只有塔科奥能够察觉到,她每次送货时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厌恶与憎恨,也仅此而已。

在那足以改变整个浪忍团,甚至圣国与沙克战争的一天,塔科奥,鹤浦和那维娅像往常一样顺利地完成了送货任务,正带着手下的人和驼兽前往圣国东部边境的一处秘密基地休整。

“照这样下去,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把生意扩大到整个奥克兰之傲,没准哪天水泡山丘也会被囊括进去,”那维娅一如既往地一边锉指甲一边说,“那些靠近水泡山丘的农场才是真的有油水,他们主要为城里提供蔬菜水果,赚的可比那些靠卖石头和小麦的边缘村庄多太多了……”

“太危险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就是在菲尼克斯眼皮子底下玩火,迟早会出事的。”塔科奥反驳道。

“唉,你怎么这么胆小了,现在圣国管事的三分之一都被浪忍团用钱买通了,没准菲尼克斯本人都会吸奥克兰膏……”那维娅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尽管旁人都面无表情。

“一群‘人皮脸’……”她小声骂到,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很快,队伍就到达了圣国边境处最后一个村庄,再往前几百米就到了秘密基地。这座村子可以说是这场浪忍团渗透的第一站,是被奥克兰膏侵袭最深的地方之一,曾经这里靠着种植小麦和采石自给自足,虽不算富裕但也有几百户人能够安居乐业,但是自打浪忍团用奥克兰膏敲开了村庄大门,每当路过这里,村子外面坟地就会扩大许多,村里的就会多出几座荒废的房子。这几年来,整座村子已经完全陷入了奥克兰膏的带来的幻境中,田地被大量撂荒,只有一小部分还乱七八糟的长着几根杂草一样的作物,小采石场已经彻底废弃,大量石料和机器被毫无遮拦的扔在原地锈蚀,风化。村里的人口就剩下了十几户,所有人都瘦得皮包骨头,深受营养不良的折磨,大量的致幻剂让不少人神志不清,虚幻与现实已经无法区分,彻底失去了劳动能力,每天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甚至会啃食石子和枯草。

毫无疑问,这座村庄对浪忍团而言,已经彻底没有了利用价值。每当路过这里,那维娅总会让人看好驼兽,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不然这里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村民就会闻着奥克兰膏的香气,不顾一切的围拢过来,要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癫狂呓语,要么直接扑在驼兽甚至忍者身上贪婪的吮吸残留的香气,哪怕被利刃顶着脖子也毫不退缩。

那维娅是个爱干净的人,最受不了这些行尸走肉般双眼泛黄,口鼻歪斜流着口水的瘾君子们靠近自己,如果不是浪忍团的法律约束,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砍翻离她五步之内的人。就当她准备快速通过时,一股黑烟从村子里升起,接着就是火焰燃烧的劈里啪啦声。

着火了!

众人靠近一看,果然是一座破败的民房在火焰中熊熊燃烧,陈旧的木头和砖石在高温中爆裂开来,整个房子已经垮塌,可悲的是,周围的人们没有一个帮忙去灭火的,不知道是他们根本提不动水桶,还是大脑已经麻木到对此视而不见。突然,房子燃烧变形的大门被从内部破开,紧接着一个小身影飞了出来,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没下一秒,火焰就彻底吞没了整座房子,倒塌的废墟掩埋住了所有出口。是一个孩子,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听见他的哭声随着呼呼作响的大火声摇曳。

“吼吼,这些人彻底玩完了,连火都不知道救了。”那维娅饶有兴致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围观一场戏剧,就差来点零食开胃了。

塔科奥不忍再看,默默的牵着驼兽打算离开,这种悲剧实在是情理之外,但却是意料之中。

“喂……鹤浦!你干什么去?别给自己找麻烦!”在那维娅诧异的喊声中,众人看见鹤浦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火场。也正是这个声音,引起了村里瘾君子们的注意,他们看着送货的骡子们又一次不顾一切的蜂拥了过去。

鹤浦冲到小孩身边把他抱了起来,这才发现这孩子是个女孩,看样子也就一两岁,估计连路都不大会走,在她因惊吓和悲伤而麻木无神的眼睛中,鹤浦看到了另一场大火,一场映红巴斯特天空的血色大火,一个在废墟前挖掘的小女孩……

小孩在鹤浦的怀抱里停止了哭闹,可能是让她感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伸手摸了摸鹤浦的脸颊,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容。鹤浦的心里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看着一个生命在她怀里重获新生,那孩子竟然有开口说话了,用自己咿咿呀呀的声音说出了自己来到世界上刚刚学会的几个词。

“妈……妈妈…………奥克兰膏……”

两个词,让鹤浦从头到脚瞬间僵住了,好像一阵彻骨的严寒冻住了她的每一条血管,每一寸肌肉,她抱着婴儿跪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恐怖的真相在她脑海里汇成一副动态的图景,她看到了孩子的父母被奥克兰膏摧残的病态,在破旧的房子里苟延残喘,怀里的孩子因为贫穷和营养不良嚎啕大哭,为了让孩子能安静下来,她的父母甚至在食物里掺入奥克兰膏的粉末,换取她安然入梦。当神志不清的的父母不慎碰到了家中的炉子引起火灾时,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扑灭大火了,现实和幻觉无法分辨。即将在恍惚中迎来生命的终点时,孩子的母亲用最后的理智和体力,抱起孩子扔出了门外,然后葬身在火海。

“鹤浦,你他妈在干什么?赶紧回来!我们要撤了!”

“别管她了,那维娅,我们得走了!她知道地方,晚上能来会合。”

“那她遇上麻烦怎么办!?我们不能扔下自己的姐妹!”

“不会的!这里没有圣骑士!……”

留在原地的众人围成一圈,把没出鞘的忍刀横在身前,拼尽全力推搡着行尸走肉般的村民们。奥克兰膏的香气让人癫狂,有几个人冲破了忍者们的防线,直接扑到运送毒品的驼兽身上舔了起来,把牲畜吓得连连惊叫。

塔科奥为了拦住几个疯狂的女人,手上被狠狠的咬了一口,血流了出来,把对方松动的牙齿都崩掉了。

“来不及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得被这些人啃干净了!”塔科奥拼命拉回已经开始用拳头说话的那维娅,带着队伍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堕落之地。

鹤浦直到半夜才回到浪忍团的秘密藏身处,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两手空空。见到屋里烤火休息的众人,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一处靠墙的睡袋坐在了上面。那维娅想讥笑两句,却忍住了,继续修理自己的指甲。这时,基地的木门传来了敲门声,众人警觉地抽出了武器,打开地下室的暗门打算躲进去。他们的藏身处处于荒无人烟的野外,即使没有战争也不是巡逻队的路线,而且这个地方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知道,那么半夜会是谁敲门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了一个有规律的节奏,忍者们立刻放下了警惕----那是浪忍团特殊的暗语,代表着自己人。

难道是茉莉派人来下达任务?

靠门最近的一名忍者放心的走到了门边,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一把明晃晃的圣骑士劈刀迎面劈来,当场把他的脑袋削成了两半!身体不由地向后倒去,喷涌而出的鲜血混杂着脑浆泼洒一地。

是圣国人!

浪忍团的忍者们纵使懂的战斗,平民出身的他们也根本不是从小就接受严酷军事训练的职业军人的对手,更何况对方披坚执锐有备而来,自己毫无准备措手不及。领头的几个圣骑士带着大量城防军一股脑涌进了不大的基地,毫不留情地砍翻所有见到的活人,不到一分钟,忍者们就死伤大半。剩下的纷纷从后门和窗户里翻出,却正好撞上守在外面严阵以待的城防军,双方立刻展开一场贴身肉搏。塔科奥和那维娅两人并肩作战,相互掩护,鹤浦在前面用长刀开路,击退了不少攻来的城防军,身边的忍者们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城防军的损失微乎其微。很快,仍在死拼的忍者就剩下了他们三个。

“可……可恶……这些圣骑士怎么会知道我们……还有我们的暗号……”那维娅筋疲力尽地对峙着,忍刀已经布满缺口,满脸都是血污。

“我们……我们中间出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