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丑闻的当事人,方菲这一天也不好过。一大早上班的时候,她还没走到公司楼下,便被两个记者拦住。
“请问,您家被骗的钱追讨回来了吗?”
“什么?”方菲眉头一皱,心里颤动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件事会扩散出去,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这是我的家事,与工作无关,恕我无可奉告。”
“但你作为基金公司的总经理,竟然被人骗走几百万。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坐这个位置管理几百亿的资金吗?你还有能力为投资人负责吗?”
说话咄咄逼人的是一个戴着大框眼镜的财经女记者,递过来的采访笔都快要戳到方菲的眼睛了。
方菲反感地往后一躲,没想到脚后跟踩到了一个地砖的小裂缝,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就在这时,一股力量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后背。
“小心!”她听到了一个柔软得像绸缎却又阳刚有力的男中音。
来者把她挡在背后,冷酷专业地回答记者:“依照《宪法》第三十八条,我国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方总有权拒绝任何无预约的采访!”
“公……公民怎么了?公民也有知情权,如果这家基金公司的专业度不合格,购买基金的人不就损失大了吗?”这位记者也伶牙俐齿,气焰虽有所下降,但并未让步。
方菲一听来人话语间有引证据典的本事,就猜到这个护花使者可能是兰庭。从听他背诵起《葛底斯堡演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的骨子里有侠义精神。果然,她回眸一看,兰庭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蓝色竖条纹定制西服,竟有几分外交家的风采。
兰庭气定神闲地还击道:“报道这件事的媒体是《都市日报》,并不是你们这家报社。我倒要问问你,从新闻五要素来看,你确定对方采访的事实依据有多少?杜撰的程度有多大?”
“这……”记者傻眼了,这并非她们报社出的第一手信息,资料来源是否可靠,她也不清楚。眼前这个帅哥看起来温文尔雅,却犀利得像一个剑客,压制得她无力还击。
兰庭见对方答不上来,便开始普法:“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的第五点,有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第六点,有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如果再有人纠缠方总,我们可以请律师来追查此事,并申请经济索赔。”
“行了!算你们有本事!”女记者终于偃旗息鼓,退后一步,收起相机,准备离开。
其他记者感觉再纠缠下去,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也纷纷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方菲才迈出两步,却发现鞋底一高一低,原来是鞋跟断了。
“方总,把包给我。”
兰庭自然地接过她的大包,并且伸出胳膊,绅士地示意她挽上。方菲在他的辅助下,仪态优雅地踱进了电梯。
“谢谢你。”电梯门关上后,方菲松了一口气,由衷地说道。
兰庭谦虚地说:“这些都是大学时候学过的,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了,用来唬住他们绰绰有余。他们若不知难而退,我们也奉陪到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下一句话来。
方菲的耳边仿佛响起一串漂亮的钢琴音符。她连续数日积攒的沉闷压力,都在这个大男孩帮她“讨伐”记者之时,得到了宣泄。
她不忍心欺骗兰庭,突然轻声说:“其实那是真的。”
兰庭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
“现在我处于腹背受敌的低谷期,所以需要你来帮我,往后的情况很难说,但我绝不会亏待你。”说这话时,方菲眼神中隐约带着一丝揉碎花瓣般的苦涩,但更多的是心如止水的从容。
随着电梯一层层地升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兰庭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点了点头,说:“能在伯乐的赏识下发光发热,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从现在起,我将做您的二十四小时助理。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打我电话。”
“很好,那我待会儿就给你布置任务。”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方菲面带微笑地跨步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开进了公司的地库,一位头发银灰色但气度不凡的男人下了车,神色凝重地走进了电梯。
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方菲给兰庭讲解着工作内容。
“我们主要的产品是债券基金,在三个月后,公司将会上线五只债基产品,总值多达200亿。你的工作就是辅助我挑选出最好的方案,督促销售团队用最快的时间卖掉这些债基。”
这时,方菲有意试探兰庭的专业敏感度:“在2014年底,全国的债券基金不足3500亿,可到了2019年,却变成了2.5万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莫非是因为股市低迷,为了避险,所以资金涌向了更为保险的债券基金?另外,债券基金通常都是被银行间接或直接持有的,难道是银行为了响应监管号召,为了‘净值自信’增大需求量?”
毕竟从事这个行业的时间尚短,兰庭仿佛身处茫茫大海的水手,看不到星标,辨不清方向,只能纸上谈兵。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方菲收敛起笑容,严肃地逼视着他。
兰庭确实不甚了解,有点羞赧地说:“不知道,还请您指点。”
“其实你忽略了一点。因为财政部为了支持金融业发展,特地发文让公募基金无须交税。所以,银行投我们的债券,还可以起到合理避税的作用。”方菲抖出了内里乾坤,“所以,有金主,有交易,债基的形势才一片大好。”
兰庭这才发现,自己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知识,并未触及真正的核心。
“那您又担心什么呢?”
方菲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在强监管的背景下,继货币基金、委外定制基金、分级基金之后,下一个被重点监管的产品会是债券型基金。”
李薇薇突然神色匆匆地快步走进了办公室,她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自己被张宁带走那天,方菲不由得有点儿心慌。
薇薇果然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信息:“迟董突然来公司了,让您赶紧去他办公室。他说话的语气很不好,您可要小心。”
迟建是两年前继任前任董事长吴达的职位的。早在二十五年前,有一定背景的他就已经从分公司的中层开始,做到了通达总公司计划财务部的副总经理,五年前升任为总公司风险部的总经理,两年前又身兼多职:总公司总裁兼资产部总经理、通达金融租赁有限公司董事,最后终于坐上了公司的第一把交椅。
方菲跟迟建的用人理念不同,因此,在她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改革时,两人曾产生过矛盾。睚眦必报的迟建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呢?方菲脸色凝重地将记事本交给兰庭,然后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刚一敲门走进去,她就被迟建凌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啪”的一声,一份当日的报纸出现在她的脚下。
方菲当没看见,仍然淡定地微笑着拉过椅子坐下,接着从容不迫地说:“您叫我来有何贵干?最近的销售走势往上,我们本月比去年同期又增长了8%,在业内同行中排名第一……”
“够了!我叫你来不是听例行汇报的!”迟建冷酷无情地打断她说,“我听说半个月前你被经侦大队带走了,今天又因为家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网民都当你是个笑话,这样的你已经使得公司的形象受损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向了方菲的心。虽然饱受压力的她正在努力面对、解决困难,但突然被上司当面侮辱,她不禁紧握双拳,甚至有种胸闷气短的窒息感。
她强忍着内心的苦楚,假装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那又怎样?我的家事和公事关系又不大。《宪法》第三十八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的第五点,对于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组织或个人,我可以让法务给他们发律师函。”
迟建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方菲竟然用法律知识把他顶了回去。他恼羞成怒地说:“那不说这个,你不是怀孕了吗?考虑到你恐怕不适合现在高强度的工作,不如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好好地在家养胎吧!”
方菲被他顶得气血翻腾。她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她继续柔中带刚地甩出一张牌:“接下来马上要销售总值200亿的债券基金,如果我不在的话,恐怕会影响销售业绩!”
“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会让林晨协助我。难道你连自己曾经的上司都信不过吗?”迟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如果接受了迟建的安排,她就会被削权降职。那些曾经被她夺去特权的关系户又会卷土重来,高效简洁的管理中层又将变得腐朽拥挤。
见她神色不变地戳在原地一动不动,迟建便不悦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说:“没什么事了,你还不走?”
方菲握紧拳头,据理力争地说:“按照《劳动法》规定,孕期妇女是有权正常工作的。恳求您再考虑一下,我可以跟林晨拼业绩,用实际成果来证明我的工作能力!”
迟建没想到她还搬出了《劳动法》,越发恼怒:“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通达请你这种蠢货当总经理是公司的耻辱!我给你面子让你休产假是为你好,你为什么还赖着不走?”
这声怒喝,将方菲的尊严践踏得像一片被揉皱的卫生纸。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工作尖兵的她,仿佛被一道炸雷从头劈到脚板心。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这一幕让迟建始料未及,他赶紧拨通了人事部的电话:“快来人!方菲晕倒在我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