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被窝中的小艾偷偷地探出一个脑袋。
“妈妈?”小艾试探地喊道。
没有人应答。
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小艾钻出被窝,蹑手蹑脚地溜进浴室,轻轻地关上了门。接起水,小艾与小鸭子玩起了游戏。这大概是小艾玩的最开心、最久的一次。气窗外的天空渐渐昏暗,小艾有些犯迷糊。她想她有些累了,趴在浴室冰冷的地上,缓缓入睡。睡梦中,小艾幻想着,母亲会轻轻打开浴室的门,抱起熟睡的她,将她送回床上...
再睁眼,就是洁白的床单与众人的哭声。医院嘈杂的声音吵着小艾难以入睡。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难受,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
大家见到小艾就对着她哭,说她是可怜的孩子。出于惊恐,小艾也跟着他们一起哭。直到葬礼上,小艾才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为什么?母亲不是说父亲会回来,我们会没事的吗?
种种疑问,小艾已经无处对人诉说。面对这个说话不算话的父亲,现在她只想推开他。
又是一阵混乱,时光迅速推移。
转眼小艾已经跟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没有找新的妈妈,只是还是跟往常一样,早出晚归。没了母亲,父亲有时会对着小艾发脾气。每当夜晚,小艾睁开双眼却四周无人的时候,小艾便会抱着自己偷偷哭泣。起初的小艾是因为害怕,到了后来,黑夜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如此。
这一刻,小艾忽然有些明白原来那个时候,母亲是这种心情。
直到那个中午,父亲在家里的沙发上沉沉睡去,就躺在当初母亲离开前的那个位置上。鬼使神差下,小艾走到厨房,拿起那把已经沾满灰尘的匕首,朝着父亲走去。
其实,她并没有想着杀死父亲。小艾只是想让父亲感受一下这种绝望。这种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绝望。下刀前,小艾看到了父亲。那个带着自己去游乐园的父亲,那个抱着自己说爱她的父亲。看着父亲急促的呼吸,小艾感到一丝疑惑。为什么她忍住了,忍住没有刺向父亲的咽喉。
“妈妈,对不起。”小艾没有落泪,只是放下匕首,自言自语地说道。
自责、慌张、怨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小艾的眼前一黑,世界从此失去色彩。
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响起,那个声音这样的熟悉,和自己的别无二致。
那个声音置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存在!”
心痛的感觉一阵阵袭来,周媛猛地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冷气,额间全是冷汗。这个梦竟然是这样的真实。
“为什么会忽然梦见小艾?”周媛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双手颤抖着拿起桌边的水杯,满满喝了一口。
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
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媛回头,江陌正看向自己的方向。
看着周媛惨白的面色,江陌疑问:“周媛,怎么了?”
周媛的声音发颤,嘴唇惨白,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没事,我做了个噩梦。”
周媛站在原地,眼看着江陌走到身边,握住自己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一阵暖意从周围传来,在这个位置,周媛能够听到江陌的心跳。
“江陌,我梦见小艾的母亲是自杀。”周媛推开江陌的怀抱,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
此时的周媛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告诉江陌自己拥有着特殊的能力。
“你怎么知道小艾的母亲是自杀?”江陌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楼梯口传来一阵响动,郑朵踉跄地扶着栏杆看着楼下的二人。
“江医生,你说什么?”郑朵一瘸一拐地从楼梯上跑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姐姐竟然是自杀。
江陌知道,郑朵迟早要面对这件事情。但是他依旧希望郑朵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刚才治疗的时候,小艾告诉我的。那天是郑诺自己打开的煤气阀门。”江陌回答,轻声叹了口气,“但是请郑女士不要在小艾面前提起。”
这个打击让郑朵有些难以接受,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无力地靠在墙面上,她的腿开始发软。
呆滞的看着远处的地面,郑朵眼神空洞,无力地问道:“小艾还说了什么?”
“我们去外面说吧。”江陌低头,看向周媛,“我跟郑朵出去一会,这里不能没人...”
周媛立刻明白了江陌的意思,“好的,我留下来的守着。”
江陌带着郑朵离开,在离家不远的咖啡厅内,最角落的位置,二人找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郑朵的眼眶通红,郑诺的事情让她难以接受。她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握紧拳头,沉默不语,仿佛在等待宣判。
“我花了很长时间,走进小艾的内心。”江陌一时间不知从何讲起,“小艾内心深处最灰暗的角落,都是关于父母。”
江陌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关注着郑朵的情绪,说道:“在小艾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目睹父母亲的争吵与家暴...”
语气中带着怜悯,江陌也为小艾的事情感到悲伤。郑朵的泪水也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但当江陌企图停下,安抚郑朵的情绪时,郑朵拒绝了。郑朵咬着牙,为了小艾,她必须去了解。
周媛听着江陌讲的故事,除了震惊,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江陌口中的故事,与周媛的梦境如出一辙。
小艾的父母常年争吵,母亲总是怀疑父亲有外遇,而父亲也时常家暴自己的母亲。小艾作为旁观者,目睹这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记忆中,母亲带着小艾自杀过两回,一次在天台,一次在家中。这一次次的经历,让小艾不断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来母亲死了,小艾总是恍惚,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母亲。要是那时候她没有贪玩,早早地发现,那么母亲就不会在睡梦中离世。后来,小艾认为自己想通了,他认为父亲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可当她刺下那一刀的瞬间,她的世界崩塌了。原来,她并不希望父亲去死。可是这样,她怎么对得起母亲?她为什么这么糟糕?连决定的勇气都没有!
故事说完,江陌看着郑朵久久没有开口。
面对现实,郑朵有些慌张无措,她没有说话,只是撑起身子,嘴里嘟囔着要去看看小艾。看她步伐踉跄,双目失神的样子,江陌下意识地去扶。可是郑朵推开了。郑朵从来没有这么自责,这么多年,哪怕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或许是大家的心情都过于沉重,江陌只是默默地跟在郑朵身后,默默地将她送回家。
周媛坐在别墅的沙发上,透过玻璃橱窗,望向窗外的世界。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转过头,楼梯口传来一阵“踢踏”声,周媛注视着楼梯,却是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声音,是小艾。可是,周媛可以见她吗?
“你就是周媛姐姐吗?”小艾的声音极其的细小。要不是周媛的注意力足够集中,周媛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听到这个声音。
周媛姐姐?周媛疑惑,不过她大概猜到了是江陌介绍的自己。此时江陌不在,周媛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小艾。
“小艾,你好呀!”周媛担忧地笑着,紧张极了。
站在楼梯口,小艾虽然居高临下,但却没有任何的气势可言。只是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来到周媛面前。
看着小艾一步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周媛几乎要窒息了。要是自己的行为让小艾一不小心失控,她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周媛咽了咽口水,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显得不那么僵硬。这次,比她在传销窝点还要紧张。
停在周媛面前,小艾抬头,望了望周媛的脸庞。又黑又大的双眼却没有什么光泽。打量了半晌,小艾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姐姐,你就是江陌叔叔的女朋友吗?”
看着小艾脸上的笑意,周媛先是一愣,而又不忍心戳破小艾。只是拉起小艾的手,点了点头。
“江陌叔叔跟我讲了他以前打怪兽的故事。”小艾说道,“故事里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帮助了他,那个女孩一定就是你吧!”
打怪兽?周媛猜测这大概是江陌治疗的一种手段。
还没等周媛想好要怎么回答小艾的问题,小艾却接着说道,“我也遇到了怪兽,那些怪兽好可怕。不过江陌叔叔帮我赶走了!”
说着,小艾的眼神中再次泛起了光芒,“怪兽很可怕,但是幸好,可怕的是怪兽,不是小艾!周媛姐姐你说,对不对!”
可怕的是怪兽,而不是自己!
周媛没有想到小艾尽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是跟父母,还是同学。可怕的从来不是小艾呀。
“当然。”周媛回答,“怪兽是怪兽,小艾是小艾。”
开门声响起,江陌跟郑朵正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别墅。见到江陌,小艾兴奋地尖叫道:“江陌叔叔!”
见到小艾跑到楼下,郑朵慌张地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小艾。一阵无声地相拥,郑朵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立刻松开了小艾。小艾似乎习惯了这一切,只是拍了拍郑朵的后背安慰道:“可怕的是怪兽,不是你。”
小艾的情绪控制地很好,江陌的治疗也需要告一段落了。临别之际,小艾笑着,紧紧拉着周媛的手,晃了晃,“谢谢你,周媛姐姐,你跟江陌叔叔要常来找我玩哦!”
谢谢你……
谢自己什么呢?周媛一时间有些恍惚。那个声音就像是一束阳光,照在了自己的心底。耳边仿佛传来“咔嚓”一声。冰块裂开了……
离开别墅,回家的路上二人都不曾开口。两人很默契地不再交流,双双都有心事。
周媛回到家中,紧紧锁上房门。她感到有些疲惫,或许她该找吴声,一问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