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不由己

背后是无言的沉默,就在宋矜歌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了书籍被扫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宋儒戍愤怒非常的回答:“呵,我虽喜欢你的聪明,却并不喜欢你的聪明用在我身上。宋矜歌,我给你三息时间,赶紧滚出我的视线,往后若见到我,最好想老鼠看见猫一般,有多远就滚多远!”

“谨遵司簿的教诲!”宋矜歌低头恭敬地应道,快步离开此地。

这一瞬,两人皆明白往日的情谊化作了虚无。

她嘴上虽然说着会回去想明白,但宋儒戍怎会听不出这话里话外都是不愿意。

不管是好言好语,还是吓唬威胁,她都不为之所动,宋儒戍自然是觉得恼怒不忿。是以当她说了最后一问,宋儒戍不再伪装出温和长辈的面孔,反而明言警告。

宋儒戍这人,怕不是全心全意向着宋家。

‘你应该自己寻找答案,这样才能产生巨大的满足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当他说出这句话,宋矜歌若有所悟。

正如他所言,在虏弈院可以知道很多秘辛。

当一个人的好奇心渐渐被满足,就会感觉厌倦和无趣。

这也是她压抑住好奇心的原因之一。

当未知都成为已知,好奇就会荡然无存。

若是宋家满足不了宋儒戍的好奇心,他是否会舍弃宋家,找到另一个能满足他的好奇心的‘宋家’?

但愿所想会落空。

房间静寂,宋儒戍阴森一笑,寸缕碧色自他眼角逸出。

“居然失效了。”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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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太上紫极宫,十二主峰之一的太古峰,无量殿。

无量殿中空旷无比,并无多余饰物,只在大殿中央立有一块玉璧,长三丈,高六尺,宽九寸。玉璧上刻着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以及草木虫鱼。远远望去,玉璧周遭散发出一层质感的莹光,平添几分朦胧之感。

玉璧前方,归星崖长身而立,神态间皆是恭敬,丝毫无太上紫极宫宫主的傲然姿态,声线平稳而有力,道:“飞鸟令寄出不久,宋家主便回令同意我们的要求。有宋家相助,想必我们进到大阵中心的可能性便增多几分。”

话音方落,自玉璧上飘出一缕幽魂。

虽说是幽魂,却与常人无异,其魂体凝实,肉眼可见。

幽魂头戴獬豸冠,脸廓方正,身泛紫光,挥甩一下衣袖后负手而立,声音醇厚如酒,提醒一句:“虽说如此,但宋家也不是傻子,要提防他们进入大阵后出尔反尔。”

“策主此言说得极是,星崖为让宋家主同意,故而泄露了一丝端倪给他们,宋家的虏弈院最擅甄别之术,怕也是对我们所谋之物猜出一二。”归星崖立即附声应和道。

这时,又一缕幽魂钻出玉璧。

此幽魂身泛青光,头戴毋追冠,颐蓄着长髯,样貌文质彬彬,说话却如武夫般洪亮有力:“我太上紫极宫十几万年的积累,怎能怕那剔腐之肉?褚老鬼,想当年你一把断尾刀屠尽风爻域中不服太上紫极宫之人,如今怎么突然胆小起来了?”

“呸,我若胆小,你便是连胆子都没有。怎的,莫不是这些年来的修心养性让你产生了错觉,魏临,你是不是想试试断尾刀落在身上的滋味?”

“大话谁不会说,我懒得同你一般见识。”魏临面露不屑,不再理会他,“星崖小子,我可告诉你,不要把目光浪费在宋家身上,进入大阵中心后直接改幻阵为困阵,任凭是反虚期修士同行,也能困他个三天三夜!”

“刑主的主意甚妙啊!”归星崖由衷赞叹,神色激动,“宋家虽知我们所谋,却不知我们所知,我们对太白门的万厄入墟阵了如指掌,而他们对此却知之甚少,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好让他们空手而归!”

“哼,我说归星崖,魏莽夫的大话你也敢相信,也不怕狠狠地栽一跟头?”

女子的声音如空谷幽兰,裹杂着几分不屑。

魏临忿忿不平地骂道:“姓孟的,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可当真是笑死我了!”褚不问朗声大笑,逮着骂人的机会不放过,“我说魏临啊,你生前就打不过孟矢衣,难道死后就能打得过她吗?”

“呸,什么叫生前就打不过,褚不问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魏临听闻此言气得跳脚,不服道,“若非姓孟的使诈,我怎么可能打不过她!”

孟矢衣款款走出玉璧,袭一身凤尾羽衣,如若一团火焰,霎是好看。

但归星崖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老老实实唤了一声星主,并不敢参与他们之间的对呛。

“宋家虽是太上紫极宫狠心剔下的腐肉,但已经势不可挡,直接对上怕是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与其便宜众人,不如便宜他一家,入阵后不必多此一举,直接与他说清,大家各凭本事。这是尊主所说,你莫要理会褚老鬼和魏莽夫。”孟矢衣的纤手轻抚着肩上的一缕青丝,语气虽淡然却透着毋庸置疑,尤其是‘尊者’二字在她舌尖绕了一圈才缓缓吐出,莫名亲昵。

“是,星崖知道了。”听闻‘尊主’二字,归星崖当下心头一颤,顿时清明几分,不敢有所杂念。

魏临和褚不问亦偃旗息鼓,不约而同沉默起来,无了先前的争锋相对。

“却是还有一件事。”孟矢衣忽而出声询问,“那名灵根八品的弟子如何了?”

归星崖思索片刻,一一道来:“禀告星主,太古峰峰主已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大力培养,他半月前闭关冲击筑基,有十成把握成功。”

“若我没有记错,他有十岁了。”褚不问皱起眉头,带着几分不满,“宋家的七品灵根,可是十岁筑基,竟不如她。”

“策主,两者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宋家的那位自幼得到精心栽培,他却是生在贫苦之地,仙途被耽误了。短短两年的进步却是旁人数十载的努力,已然是天赋异禀,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弄巧成拙。”

孟矢衣勃然不悦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们便说到哪里去了!尊主有令,此人可作为未来的宫主培养,你等需要尽心尽力,确保他能成为合格的执掌者。”

“怎如此突然?他年纪尚小,承以如此重任恐会适得其反,压抑其天性。”归星崖惊愕不已,试图劝道,“不如待他步入金丹再言,星主觉得如何?”

“这尊主的命令,你是想要违抗吗?”

“星主请慎言,我何曾说过要违抗尊主的命令!”归星崖心有怒火,却仍牢记孟矢衣的身份,只得生生摁下。

孟矢衣轻哼一声:“既然如此,你照做便是了,何必多说废话。”

“星崖是心有疑问便说出来,对我们赤诚得很,倒被你说成对尊主不敬。”一旁观望的褚不问笑出声,打着圆场,“孟矢衣你这做长辈的,莫要吓坏了小辈。”

“星主训诫,牢记在心。”归星崖感应到腰间玉佩忽然一颤,继而说道:“星崖还有要务缠身,还望三位前辈见谅。”

说这话时,归星崖向三人逐一躬身致礼,退出了无量殿。

出了无量殿,眼前是群峰耸立,灵雾缭绕,归星崖吐出心中闷气,可算舒服了许多。

自从当上了太上紫极宫宫主,向来是旁人对他俯首帖耳,恭敬有加。诸位长老对他亦甚是看重,委以重任,替他树立威信。

可偏偏,在这无量殿里他的脸面颇不值钱,真是应了一句话,人前有多风光,人后就有多狼狈。

再窝火,也只能憋着。对错皆由他人掌控,他只需要做两件事:汇报和听从。

三位前辈之中,归星崖是畏极了这位星主,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而是尊主的命令悉数由她下达。

尊主,便是太上长老也要卑躬屈膝,毕恭毕敬。

归星崖不知道尊主存在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长老们为何要敬畏匿身玉璧之中的几缕幽魂,但他知道一件秘辛,这件秘辛的主角曾经举世无双,因违逆尊主之令而命殒黄泉,可笑世人却皆以为此人飞升成仙。

他自问,所累下的功绩比不上这人的毫厘,每每窝火之时便想着此人的下场,竟奇异地感到心如止水。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可笑。

归星崖万万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仔细想来,他这实打实的太上紫极宫宫主,竟还不如宋在山那名义上的宋家家主做得自在。

手中握着实权,心底却在发虚,偶有梦回只觉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