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扑朔迷离

  • 承唐
  • 予我
  • 12604字
  • 2020-09-12 22:42:01

周勇心知两个哥哥,此刻八成已是被抓入了这卢龙城的监牢大狱之中,当下便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一不留神,他竟是一脚踩空。

“咔嚓,咚、咚、咚、嗙……”

很是尴尬地,周勇便从房檐上摔了下来。

他这一摔不要紧,却是一下子就惊动了酒肆中那几个正在吃酒的兵士,就连先前那醉醺醺模样的士兵,都从酣睡中清醒了过来,精神了许多。

“呦呵,居然是你!方才我就隐约觉得好似有人跟踪我们几个,只不过我一连找了几次,都不曾发现有人的踪迹。本来还以为自己今日状态不佳,感知出现了偏差,却是不曾想到,阁下竟是个易容高手。”那士兵什长虽是脸色有些微红,却显然神志是清醒的很。“老大爷,幸会啊!”

“还是猛子哥厉害,方才你悄然示意我们可能有人跟踪,我们还不信!” 一个士兵当即恭维着说道。“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被叫做二愣子的士兵却没管那些,他心知单猛天生感知惊人,自己和小六子往日在与他同为军中斥候的时候,可没少因为猛子的这一天赋化险为夷。因而他自是知道眼前这看起来干瘦矮小的老头绝对不简单。

周勇在归隐三柳村之前,那也是军中赫赫有名的斥候,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脸。毕竟斥候可不比其他士兵,便是仅仅一次犯错,也许就要把自己的命都给丢掉。

许是多年来不曾再上战场,周勇暗恨不已,自己怎会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然而此刻却不是他暗暗后悔的时候,如今城门紧闭,眼前还有着几个卢龙城的士兵,他已是自身难保。

杀人再逃跑怕是行不通了,而且周勇透过今日经历,对这卢龙军上下官兵皆是感官甚好,他也不忍对他们痛下杀手。

佝偻着身躯的他,知道单猛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眼珠一转,便已是有了主意。

只见他将脊背挺直,一身肌肉也放松舒展开来,不再用特殊功法继续收缩着,又伸手抹了抹脸,便恢复了自己的本来模样。

几个士兵看的是目瞪口呆,连连用手揉着眼睛。一个士兵还拉过二愣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的二愣子“嗷 ” 的一声。然后这士兵幽幽地说了一句,“呀,原来真的不是梦,这人咋会变身哩!”

气的二愣子抬腿就是给他一脚,这家伙却是就势摔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就抱着二愣子的大腿打起了呼噜,而且嘴中还不时地发着异常奇怪的哼唧之声。

如果不是众人皆知二愣子素来以脚臭闻名,还以为这家伙是在梦里啃起了猪蹄……

周勇却是没管那些,他虽见众人皆有些微醺之态,但那什长却是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毫无半点醉意,反倒是双眼之中满是警惕之色。

单猛比几个手下可是高明了不少,自是不敢小觑面前这个矮胖且略显滑稽的男子。

而在周勇的感知里,此刻对他威胁最大的人,却不是眼前这十几个士兵。而是那个隐约透过破布门帘方才能瞧见的,依旧靠在屋里柜台上微微酣睡的酒肆老板。

虽是似睡非睡,眼睛也似睁似闭,但周勇却知道,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者,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周勇本就对这些单纯的汉子无甚恶感,收回目光,双手抱拳,他向着单猛等人拱了拱手:“各位,实不相瞒,方才几位议论的,今日在城门口被当作逃兵捉走的那二位,他们俩不是别人,正是俺结拜义兄。俺们兄弟本就只是打算从这卢龙路过,想去幽州寻自家义弟的!。”

周勇见几个士兵逐渐收起了戒心,就连那老丈身上传来的淡淡威胁之意也逐渐消散,心中大定。“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俺们兄弟就把这军牌和行李都弄丢了。我方才听闻两位哥哥无法证明身份,这才被你们当作逃兵抓去,不知几位可否告知,俺两位哥哥现在究竟被抓去了何处啊?”

单猛见周勇言语恳切,眼神真挚,加之自己也确实心中有愧,连忙说道:“这位兄弟,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实不相瞒,你的两位兄长后来被将军的亲卫给带走了。可具体是带到了将军府还是城中大狱,我也有所不知。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们将军宅心仁厚,即便他们真的是从武威军中逃出来,我们吴将军也不会对他们重罚的!”

“那便谢过这位兄弟了,不知将军府在何处,可否带俺过去寻找家兄?”周勇又问道。

单猛本想着让二愣子带周勇过去,可一看他的腿部挂件,心中便是一阵无奈,“这酒,自己是喝不成了!”

他想到这事儿多少也同自己也有些关联,便出言说道:“也好,那我便带着这位兄弟去将军府走一趟,二楞,你一会儿别忘了把他们几个都带回去。”

“好,猛子哥!一会儿就把这几个小瘪犊子带回营中,你便放心给这位兄弟带路吧,再过一会儿,估摸着将军就要歇息了。”

这边二楞几人接着回酒肆喝酒,单猛却是带着周勇向东城方向走去。酒肆的郑老头却是一直注视着周勇,一双平日里浑浊无神的双眼,这会儿竟好似天上的星星般璀璨,直到周勇二人齐齐转过了街角,他方才收回目光。

这边周勇却是一直都如芒在背,他能够感受到老人目光始终在注视着自己,也明白其中的淡淡威胁之意。

然而一旁的单勇却是对此毫无察觉,还不时地跟周勇说着话。“这位兄弟,听口音,你好像不是武威那边的呀?”

过了许久,周勇方才觉得那股让他倍感压力的目光方才散尽。“哦,哦,我不是武威人。那个,兄弟,刚刚酒肆那位老爷子好像挺不一般啊!”周勇试探着的问道。

“啊,你是说老郑头啊!他啊,确实是挺不一般的。”单猛顿了顿,“老郑头,是我们卢龙军的老兵了,好像得有二十多年了吧,具体的俺也不了解。反正他们那般年纪的老兵,绝对是个顶个的经验丰富,能一直活下来的,一共也没几个喽!”

“是啊,我大唐兵甲举世无双,他们那批老兵比我们更要了不起的很呢!”周勇也不无感慨之意,可他也接触过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兵,可却没有一个人有那老郑头带给自己的压力大。

……

两人边走边聊,这边单猛突然停住了脚步:“兄弟,这便是我卢龙城主府了,也是我们卢龙节度使大将军吴老将军的府邸。”

“多谢兄弟为我带路!”周勇双手抱拳,再次表示感谢。

“客气客气,还是我带着你进去吧,你毕竟是生面孔。我曾给老将军做过亲卫,府上的人大多认识我,我带你进入,也能少些麻烦!”

周勇心知人家也未必对自己就有多放心,嘴上却是连连道谢,随着这单猛就进了这城主府。

可令周勇奇怪的是,堂堂节度使的府邸,居然这么晚了都还大门敞开,而且连个门房都没有。

单猛倒是并未多想,这座府邸他也曾居住过多年,便直接踏过大门走了进去。

说起这吴友兵,他在这卢龙郡城和卢龙军中,威望都是奇高无比。

吴友兵出身卑贱,所以十分体谅卢龙道府中底层百姓的生活艰难,因此他对贫贱的百姓更是多有善待,每隔两年,还会下令免征卢龙道内的各种徭役一次。

而卢龙军的士兵,他虽平日里对他们训练近乎严苛,却不从亏欠、克扣任何一个兵士的饷银,甚至对于每一个将士的家人,他都特别尊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俺吴友兵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却是深知平时刻苦训练,打仗的时候才能少死人。你们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我对你们严格,也是为你们的家眷负责。”

而对那些战死将士的遗孀家眷,每年卢龙道也会划拨大量的银钱用以抚恤照顾。而那些流落在卢龙的孤儿、乞丐,他也会鼓励他们进入军队,还亲自教授孤儿们读书学武,因而吴友兵威望奇高,颇受卢龙道内百姓的拥护。

每当卢龙军同倭人打仗的时候,卢龙各地的百姓们还会自发的组织起来,拿出自家的吃食来慰劳士兵。

甚至就连礼亲王李崇德都是极度的看好这位卢龙节度使。唯独可惜的一点就是,吴友兵身上陇右勋贵随国公一系的烙印太重,所以李崇德对他也有着颇多,虽是有心提拔重用,可最后还是一直将他留在了卢龙。

然而当单猛推开那半掩着的城主府大门,饶是他这般在尸山血海中都面不改色的铁血汉子,都禁不住有些惊惧莫名。

往日里,无数住在城主府中,被当作未来精锐士兵培养的小乞儿,竟然被人全部杀害在这院落之中。

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竟然熏的单猛一时间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卢龙兵士,单猛强自镇定了下来,可他的身躯却是不由自主的一直摇晃着,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他这才强自让自己勉强站稳。

而在他身后不远的周勇,在他刚推开门的时候,便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眼见单猛神情恍惚,他连忙快步上前,搀扶住他那依然还在微微颤抖的身躯。

“兄弟,稳住!这是怎么回事?清醒一些啊,你振作一点!”先是劝了劝,周勇见这单猛仍是双眼无神。

“啪,啪,啪!”接连抽了单猛三个大嘴巴,单猛才渐渐回过神来。

单猛看了看眼前这一地的尸首,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他十分熟识的。就在几天前,有几个孩子还曾在这府中向他请教武功,可此时,那几个才十多岁的半大少年竟是已经同自己阴阳相隔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单猛也不顾脚下遍布着尸首,踉踉跄跄地就向后院跑去。

一边跑,他一边还大声喊着:“将军,老将军!”

周勇本来还欲仔细检查一下这些少年的尸首,一听单猛大喊大叫起来,心中暗道糟糕。

这一地尸体,皆是一刀致命,可见凶手狠辣至极,虽然周勇来不及仔细观察,但他敏锐的觉察到此事怕是非同小可!

而自己和两位哥哥,作为城主府中为数不多的外人,这场凶杀,几人注定会成为最先被怀疑的对象!

这时,周勇又听到后院传来单猛悲凄的声音。

“小安!”

“宋强!”

“将军!将军!将军您怎么样了?将军您醒醒啊!”

周勇刚欲冲入后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满肚子疑惑,这卢龙城怎么了?自家两位哥哥又到底下落何处?他们是生是死?

而正在这时候,城主府门外又传来大批军队喧哗吵闹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凶手应该还没走远。一定要抓住凶手,给吴将军报仇!”

周勇心知无论如何,这一次自己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大丈夫敢作敢当,可现在却是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自己这会儿必须得走,否则自己就是替罪羔羊!

何况,若如单猛所说,以吴老将军的威望,一旦自己被牵连其中,自己难保不被暴怒的士兵怎么对待,恐怕死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想到此处,周勇连忙跑到后院,他得带着这单猛一同离开城主府。如今,他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

至于两位兄长,暂时已是自身难保,也就只能暗自祈祷他们此刻平安无事了。

自己兄弟几人显然是都被卷入一场阴谋乱局之中了!

周勇跑至后院,看到的是比之前院更惨烈的一番景象。入眼便是一片血色,而横七竖八的近百具尸体则是散乱的分布在各个角落。

人间惨剧,不外如此!

周勇仔细看了看,并未在尸体中发现自家兄长,也是稍稍有些安心。

而待他再看向那单猛,只见他跪倒在地,怀中则是抱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周身已是一片血污,脖颈之处更是插着一根箭羽,眼见是死透了。而那单猛却是一边在摇晃着老者的尸体,一边则是嘶喊着老将军的名字。

周勇这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去拉单猛:“单兄弟,为今之计,我们得先走啊,留有用之身才能查明真相,给老将军报仇,否则一会儿有人进来,你我二人如何解释的清这些事情?”

单猛虽是悲痛欲绝,经周勇这一提醒,倒也冷静下来,便连忙将老人尸身放下,站起身来。

随后他用袖子又擦了擦眼泪、鼻涕,整理好衣袍后,则是恭敬地跪在地上,“咣咣咣”便对着那尸体扣了三个响头。

而后再度起身的单猛看着周勇,那眼神中却是带着些许不善:“希望这件事跟你那两位兄弟没有关系,否则,日后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单猛反手拉住周勇,就向老将军的书房走去:“老将军书房中有一密道,跟我走先!”

周勇倒也不计较这些,现在时间紧迫,他刚刚也来不及仔细观察,但就他的直觉来看,杀人者绝非自家兄弟!

虽说这满院这百十口子似乎大多皆是死于刀伤,但他就是觉得那些伤口很怪异,虽然目前他还无法证明,但他相信清者自清,自己一定可以为自家兄弟洗清嫌疑!

现在对于周勇来说,一来他不知两位兄长下落何处,十分担忧他们的生死安全 ;二来堂堂一道节度使的府邸发生了如此惨剧,竟是直到他和单猛到了,才被人发觉,也是十分奇怪的很!就好像有人在等着他们来一样!

在众兄弟中,周勇虽不及老七、老八那般机智聪敏,可他也并非愚蠢之辈,因而敏锐的发觉这绝对是一场大阴谋!

本来他以为这场阴谋应该是针对自己兄弟的,可他转念一想,自家兄弟很可能只是被卷进了一场关乎卢龙军的权利争夺之中。

卢龙军同倭人一战本就是惨胜,之后又派兵北上幽州,久不能得胜而归,又恰逢吴友兵自己深受重伤。

以上种种都代表着,此时是他吴右兵对卢龙的掌握最弱之时!

将弱兵强,便难保军中其他实权将领不生出异心,而他的儿子吴卢龙又年纪尚浅,对诸军掌控力也稍显不足。

周勇心想:“假如自己是这卢龙军中之人,又生出异样心思,此时绝对是一个争权夺利的最好时机。 ”

只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外人,又不了解卢龙军的具体情况,否则自己根本不需要先从这城主府逃跑。

而此时,即便是跟在这单勇之后逃跑,周勇也没有停止思索,他也曾久在军中,虽知军中往往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屡见不鲜。

可这吴友兵爱兵如子、体恤民情,在卢龙道威望甚高,同时也也颇受麾下将士拥护,又从不曾苛责军中将士,究竟是何人会对他下毒手呢?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单猛却是在书房的角落处打开了了一道暗门。单猛虽然也有些怀疑周勇的兄弟,可也也知道周勇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因此虽对他言语不善,却也还算客气:“这道暗门,知道的人除了少将军之外,唯有老将军和他的贴身亲卫!”

“方才我检查过了,前院死了三十六人,皆是少年人,想必死时应该在前院练功。身上的致命伤皆是刀伤,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毫无反抗的痕迹,而且负责教导他们武艺的将军亲卫也失踪了。”单猛接着道。

周勇没想到这个看似莽撞粗鲁的汉子,短短片刻居然发现了如此多的细节。见状,他也说了说自己的大小:“我刚才一直停留在前院,也觉得那些伤口都很怪异。本来我是想到了二哥的左手刀,可刚刚听你的话,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更像是在被击晕之后,被人补刀杀死的。”

单猛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很可能是被人先击晕而后补刀而死,这也是他们没有反抗的原因。”单猛握紧了拳头,“将军府除了四个老仆人之外,每日都有两队亲卫轮流值守,可刚刚我却只发现了二十六具尸体。”

周勇闻言眉头一皱,“节度使亲卫,大多十二人一队,所以可是有人失踪,又或者出了叛徒!”

单猛和周勇一边下了密道,一边应道:“亲卫队这边是谁当值我还没来得及查看,但家中老仆我却只发现了三个人的尸首,他们都死在老将军身旁,身上也插满了箭羽!若是有人背叛,恐怕还真可能是将军的亲卫出了问题!”

“单兄弟,我虽然不能证明两位哥哥同此事无关,但我兄弟皆同吴将军无冤无仇,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等凶残恶行!”

周勇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事到如今,也不瞒你说,我兄弟几个都是当年落雁山之战后,流离在外的士兵。我们几人实在是看不惯军中尔虞我诈的斗争,方才灰心丧气,退隐江湖。卢龙节度使爱兵如子,我兄弟几人也早有耳闻,一向颇为敬重!”

单猛暗暗叹息:“周兄弟,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在事情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真的无法不怀疑他们!”

“我二哥、三哥出自武威军,也是同你一样,自幼孤苦,是被武威老节度使一手带大,几人情同父子。当年落雁山之战,老将军深陷重围,他二人带着先锋营几进几出,身披数十创方才把老将军从乱军中带出!你说,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同样爱兵如子的吴将军下如此毒手啊!”

“周兄弟,便是我相信他们的清白又如何,如今将军被人刺杀,我位卑言轻,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证明他们的清白!”单猛无奈的说道。

“”只求单兄弟,相信我兄弟,也要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把此事查个清清楚楚!只是素闻吴将军在卢龙威望甚高,你可知他曾同何人结怨?”

单猛摇了摇头:“将军他从不曾同人结怨,他一生戎马,从未占过属下人一丝军功,受人爱戴还来不及,又怎会与人结怨呢!”

“如果不曾同人结怨,那事情就复杂多了!”周勇突然想起七弟柳阡夜曾说过的一句话。“天下熙熙攘攘,不过名来利往!”

猛地拉住单猛:“单兄弟,我问你,如果吴老将军死了,如今在这卢龙道,何人得利最大?何人能主掌这卢龙道,继承这节度使之位,就有最大的嫌疑!”

单猛闻言也是身躯一震,连忙停下了脚步:“如今军中威望最高的有四个人,其中最明正言顺的就是少将军了,可他断无弑父的理由啊!还有就是军中的副将孙殿英将军,可孙将军同吴老将军是结拜兄弟,二人情同手足,相交已有数十年,也不可能有加害之心!而且此时他人尚在幽州同蛮子们征战!”

挠了挠头发,单猛越发烦躁:“还有就是如今刀盾兵的领军校尉何破敌了,他也是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有与少将军相交甚好,素来不喜争权夺利。而且老将军屡次要升他为将,他都给推辞了,要说他会害将军,我是绝对不信的。”

周勇一边在听,一边也在仔细分析,虽说事无绝对,可若如单猛所说,这几人确实嫌疑都很低。“那最后一个人呢,又是什么情况?

”想到此人,单猛脸色明显有些发白:“周兄弟,如果将军府一事,真的是此人所为,那此人心机之深沉,布局之巧妙,可就堪称可怕了!”

单猛伸手从密道旁的石壁上取下一只火把,一边说着话,一边还示意周勇跟紧自己:“此人名叫杨广和,他不是我们卢龙本地人,而是陇右杨家的人。他是八年前来到我卢龙的,听说好像是长安武院之中的天之骄子,现在是我们卢龙军的行军司马。”

“老将军这些年在卢龙的许多军事部署,此人都出力不小。而且他文武双全,作战勇猛,军中很多人都十分推崇他!但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像一条毒蛇,阴柔的很,我并不是很喜欢他!”

周勇皱了皱眉:“单兄弟,听闻吴老将军当年可是随国公的亲兵,他做了卢龙节度使,陇右杨家可还出力不少呢,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确实,老将军年轻时候曾跟随过随国公一段时间,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们一会儿去找少将军,这会儿他恐怕也该知道消息了,别人我现在都是信不过的!”单猛眉头一直紧锁着。

然而周勇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猛地捂住了单猛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

单猛本来还以为周勇突然要对他下黑手……见周勇举动反常,也是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这时,他们却是听到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这密道只有少数在这城主府的老人才清楚,于是单猛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失踪的老仆人。

二人快步向前走去,而随着他们的走近,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老迈沧桑的声音。

“你们快走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出口是在城主府后身的一处院落。那里无人居住,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路过,找到机会,能出城的话,你们就赶紧逃命去吧!”

“老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焦急地喊道。

“我只是听从将军嘱托,不牵连无辜,这才把你们带到这来。自古主辱臣死,我要回去同将军死在一起!”

听到这个声音,周勇立时激动起来,这正是自己寻找了半日有余的二哥啊!

而身旁的单猛也听出来了,那老者的声音正是四位老仆人中的失踪的那一位。原本他就不曾发现周老伯的尸体,可此刻听到他还活着,单猛还是内心高兴的很。

两人一激动,不免发出了些许声响。而前方的郑从龙耳尖,听到声响,立马高声喝问道:“什么人!”

连忙便同郑从虎一起,将周老伯护卫在两人之间。

“二哥、三哥,我是老四啊!”

“周伯,是我,我是小猛子!”

周勇和单猛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连忙向前跑去。

借着火把的微弱亮光,果不其然,他们便看见,前方两个彪形大汉,正将一枯瘦老者护在正中!

周勇看到那两个身高八尺多的红脸汉子,不是那郑家兄弟又是何人。

“四弟,你怎会在此处?”郑从龙问道!

郑从龙也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火光照耀下的矮个儿男子,正是自家老四周勇!

“还有,你又怎么和这个害我二人的罪魁祸首呆在一起,结伴而行?”郑从虎看到单猛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单猛虽然不曾消除对郑家兄弟的戒心,可他方才听到周伯的话,也是知道此事恐怕真相大有蹊跷,老将军甚至似乎对此早就有了安排!

看向那将军仆人周老伯,他更是满肚子疑惑:“周伯,将军怎会突然遇刺,城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边周姓老仆见到单猛之后也是一阵惊讶:“小猛子,你怎么也到将军府了?快逃命去吧,咱们卢龙要变天了!”

周勇见众人皆是神情激动,连忙伸手拉住众人。

“二哥、三哥!大哥派我进城寻找你们的下落,我无意中就遇到了这位兄弟。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这位兄弟当时也是无意之举。”

周勇看到两位哥哥,身上毫发无损,心里一块大石头也是落了地:“而且他对害你们先前被当作逃兵抓走之事,也一直挺心怀愧疚的!之前也是他特意带着我,我才能来到这城主府寻找你们!”

“只是我二人刚到这城主府,入眼之处已然成了一片修罗场,府中竟是死了上百口人。刚刚又有大批军队聚集过来,我俩担心被人误会是我二人谋害了将军,单猛兄弟就带着我躲进了这密道之中,竟然没想到反而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郑家兄弟倒也心胸宽广的很,而且他们也不曾想到,本就是城门口的那么一件小事,到了现在,居然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四弟,也是难为你了。这位兄弟,还多谢你能不计前嫌,帮助我家老四。”郑从龙闻言点了点头,抱拳施礼,也算是向单猛示好吧。

“两位兄弟客气了,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却没想到险些害了两位,抱歉…… ”单猛同样是个爽利汉子,见郑家兄弟不再同自己斤斤计较,自然也是躬身回礼。

周勇眼神看向二人之间的老伯,只见这老伯这会儿竟是毫不惊慌,镇定自若的很,也是心中奇怪,将军府里的老奴不简单啊!

“这位老伯,可否告知在下,这城主府中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老人将身体倚靠在石壁边上,连连摆手:“这事儿还用说吗,想必你们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周伯你就快说吧,到底是何人向咱们老将军下此毒手!”单猛急切的说道。若是知道了凶手,他一定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周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凶手是什么人,但听口音,绝对不是我们卢龙人!不过老将军似乎认识其中的首领!”

“将军当时似乎自知已经无法逃跑,也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打算反抗了,甚至还向那人为前院的孩子求情来着!”

周老伯努力回忆道:“当时将军好像说了一句,果然同他合作,便是与虎谋皮!也罢,成王败寇而已,我这一辈子杀的人也不算少了,其中也不乏一些不当杀之人!我唯独请求你饶过这府中数十位少年,还有就是以后你若接掌卢龙权柄,一定要记得善待卢龙百姓!”

“那人似乎本来也已准备松口答应,可不想孙文礼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背叛将军也就罢了,他见那首领心软,竟说了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已作恶,又何必心软?”

老人想到此处竟是涕泪横流:“那些孩子平日里可都是跟他学武艺的,朝夕相处近两年,也不知他怎么下得去手!”

单猛本来一直就疑惑的很,为何几十个少年竟然丝毫不曾反抗,就被尽数屠杀在前院。

他也曾怀疑过孙文礼,这个曾经一手将自己带大,教授自己习文学武,一个如兄如父般的男人。

毕竟身为将军最早的一批亲卫,自己居然不曾在院落中发现他的尸体,这本身就极为反常!

“周伯,你可知孙文礼这恶贼如今在何处!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何背叛将军!”

“孩子,莫要激动,孙文礼方才已被郑家兄弟杀了,否则我们几人又怎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密道之中。当年这密道便是他亲自负责修建的!”

“将军似乎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事情发生,早早就嘱托我将这两位郑家小友放了,还让我拜托他们保护府中亲随从这暗道逃生。只不过咱们将军府又何尝有过贪生怕死之徒,我也想着莫要牵连无辜,将两位小友从密道中带出府中,便回去同将军死在一处……”

单猛想到了那些倒在老将军身边的数具尸体,那些老家人生前必定都在尽全力保护将军,这才皆是胸前身中数十箭而死的原因,更是忍不住唏嘘不已。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勇听罢老人的言语,立时厉声质问道:“老丈,您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们若都死了,岂不是正如那些贼人所愿,真相永远不会为人所知!而卢龙道若是落入了奸人之手,就连你们少将军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单兄弟,照你所说,那孙文礼跟随吴老将军多年。无论他是早早就被人安插在老将军身边,还是被人暗中收买,这人显然所图甚大!”周勇又看向呆站在一旁的单猛,他还有些无法接受昔日老师,竟然背叛了将军的事实!

“先前你跟我说,卢龙军中有四人威望都很高,尤其那杨广和更是出身陇右,你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就是他收买了孙文礼!”

单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的他脑袋乱的跟个浆糊一样。

他知道,其实自己今日无意中害的郑家兄弟被抓入这城主府中,虽是将局势搞的更加错综复杂,却也无形中扰乱了幕后黑手的精心布局。

对方显然是有能力控制卢龙军中部分人马的,至于对方的目的,也定是要控制整个卢龙道卢龙军的。

可杨广和这个人,虽说行事阴狠毒辣,却也一向只针对倭人。而且他本就又出身陇右杨家,按理说,恐怕只需隋国公一句话,自家将军应该就会心甘情愿交出兵权。

为了兵权,便害了将军和那么多孩子,怎么也不像是杨广和会做出来的事!

单猛抓耳挠腮:“周兄弟,我现在也乱的很。本来我倒是怀疑杨广和,可现在细细想来,他若真想要掌管卢龙一道大权,按理说绝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他从又不曾同孙文礼有过任何交集,根本没有可能是收买孙文礼之人!”

郑从龙稍显稳重一些:“你们先不要急,老丈先前曾说,那同老将军说话之人,并不似卢龙口音,我倒觉得你们不必怀疑是卢龙军中之人想要夺权自立!”

郑从虎则是也插了一嘴:“而且那个孙文礼也很奇怪,他似乎并不曾将这密道的事情告诉别人。而且他虽是死在我的刀下,可很怪异的是,我直觉这人应当功夫不弱,可他好像却是在一心求死!”

周勇沉吟许久:“那这便更复杂了,先前单兄弟曾说,在他印象中,老将军不曾有什么仇家。周老伯,您跟随老将军多年,可知吴将军生前可曾同什么人结仇,又或者,他最近可曾同什么特殊的人接触过!”

那周姓家人这会儿也不再一心求死,他反而极度担心起自家小主人的安危来,听到周勇发问,也连忙仔细回忆起来。

“仇家应当是没有的,不过前几日老将军曾调派过一些士兵,似乎是同什么人约定要去哪儿打仗。这都是军中之事,我平日里只是照顾老爷饮食起居,对此确实知之不深。”

周勇联想到自己方才在卢龙军营里曾听说过的话,一拍大腿:“单兄弟,我想我知道对老将军下手的人是何身份,是什么背景了!”

单猛一把拉住周勇的胳膊:“周大哥,那你快说啊!就别卖关子了。”

“等一下!单兄弟,我问你,吴老将军近来是否曾调动兵马北上幽州”

单猛点点头。

“卢龙紧挨晋阳,这次老将军是跟晋阳节度使联合出兵吧?”

单猛似小鸡啄米一般,又是频频点头。

“据我所知,前不久卢龙军曾同倭人有过一场大战,卢龙军损失不小吧!”

“是啊,不然也不至于在城门口征兵了!”

“那假如你是晋阳节度使,是否会在这卢龙军力空虚之时,趁虚而入呢?”周勇所说,可谓诛心之论!

单猛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一双大眼瞪的老大!

“而且先前,府中前院的少年,可都是被人补刀所杀,本来我还觉得应是有人想要嫁祸给我家二哥、三哥。”周勇分析起来。

“可现在想来,恐怕那孙文礼知将军难逃一死,他本是想要暗中保下那群少年的命,所以才只是将他们击晕。应该是那幕后之人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才令人又在每个少年身上都补了一刀。”

老家人这会儿也想到了一些事情,连忙说道:“难怪我觉得这几日,孙文礼都有些心不在焉。如果背后策划这一切阴谋的人是晋阳节度使,我恐知道为何孙文礼近来为何如此反常了!”

单猛见周老伯如此说,不由反问道:“难道咱们军中传言是真的?文礼大哥当真是孙殿英节度副使的儿子?”单猛终究对孙文礼这个亦师亦兄之人,情感复杂的很。

周伯点了点头:“那我倒不知道,不过孙将军和阿文确实关系十分亲近。想必是孙将军率军北上幽州之后就中计了,落到了晋阳军的手中,而他们就以此要挟孙文礼,让他在卢龙城中为他们通风报信。”

周勇疑惑道:“假如他们真的是父子,可是那晋阳节度使,又是怎么知道孙文礼和孙殿英之间的关系呢?这种隐秘似乎只有一些亲近的家人才清楚吧? ”

“四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孙殿英的手下人之中可未必个个都是不贪财惜命的好汉子。”

郑从龙在武威军中多年,又深受老节度使看重。武威老节度使尸骨未寒之时,他的三个儿子便一心顾着争权夺利。

他自是深谙有些人的处事原则,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是可以出卖的!

“那当下我们应该怎么做?”单猛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我七弟曾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我们已经能够确定,设计杀害老将军的幕后主谋应该是晋阳节度使。那么单兄弟,假如你是晋阳节度使,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啊?是要派兵攻打卢龙城吧应该……”单猛挠了挠脑袋。

“素来听闻晋阳节度使号称“诡狐 ”,他是绝对不会直接派兵攻打的。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图谋这卢龙道,那么他就必定深知卢龙军中几位实权将领的关系。”周勇盘算道。

“单兄弟,你先前是不是说过,杨广和在军中并不讨喜,而何破敌却同少将军相交甚好。那我问你,何破敌同杨广和之间关系如何?”

“何校尉为人慷慨豪迈,爱兵如子,逢战都身先士卒,但杨司马却总说他身为一营主将,太过鲁莽。两人职责不同,以往倒是没有太大的矛盾,但是这两人关系始终一般!”

“但军中最近谣传杨司马想要做卢龙下一任节度使,在这个传闻愈演愈烈之后,两人关系便开始势同水火。因为军中之人都知道,何校尉素来和少将军情同手足,如何容得下别人觊觎以后必定是少将军囊中之物的节度使大位!”

郑从龙嘴角咧出一丝冷笑:“十分拙劣的离间计,不过很有效!”

郑从虎也想到,其实当年武威军之所以分崩离析,不也是因为这十分简单的离间计吗?

三个亲兄弟手足相残,武威老节度使含恨而终,整个武威最后都落入了石司庆那个奸贼手中!

“如今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快些联系上你家少将军!”

周勇看向单猛,紧紧地攥住他的手:“单兄弟,这是你卢龙军中之事,我兄弟三个终究是外人!所以只有你能够让吴小将军信服,你一定要陈情厉害,不要让他莽撞行事。否则吴老将军经营数十年的卢龙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单猛重重地点了点头:“俺知道了!”

转身将周老伯拉到身前:“周伯,我现在去大营中寻少将军禀报此事。您老对这卢龙城熟悉的多,就先把三位兄弟带到我家。待我禀明情况,还要将三位兄弟引荐给少将军认识!您老可千万不要再想要去寻短见了!”

周伯长叹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既然还有点用,自然是要替老爷做点事情。我得亲眼看到少将军接掌这卢龙道,你就放心吧!”

单猛抱拳行礼:“两位郑兄,周兄,单猛先前无礼了,诸位都是真豪杰,猛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三兄弟纷纷回礼:“单兄弟,客气了,都是爽利汉子。待此间事了,记得请俺兄弟多喝上两斤好酒就是了!”

单猛重重点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猛这便先去了。三位兄弟随着周伯去我家暂避,还望三位能保护好他老人家的安全。”

“那是自然!单兄弟保重,有需要的话尽管说一声。”郑从龙应道,“对了,单兄弟,我兄弟几人还有家小在城外树林之中。不知能否寻人替我们去报个平安!”

“周兄知道的,离此不远,那个老郑头酒肆 。”从小腿处的靴囊上拔出一柄匕首,“将这个交给老郑头,他自有办法!”

周勇暗自嘟囔:“我就知道那个老人家不是一般人!”

于是几人分头而去。

三兄弟护着周老伯从密道中钻出后,便悄然向着郑老头酒肆走去。

而单猛则是孤身一人,飞奔向卢龙军大营。

此刻天色已是不早,原本家家户户都已闭门准备休息。可城主府之中的惊天血案一出,可不单单惊动了东城和南城这边的巡城兵马,更是惊动了周边居民。

惊闻老节度使遇害,一时间,将军府外的朝阳街道上竟是围满了人群。

只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而且手中皆是拿着火把或者油灯,竟把这黑漆漆的夜晚,照耀得亮如白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