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坛一

飞了不知多少日夜,终是见到了掩在云雾间的蓬莱仙岛,初初落了地,便有两位小仙娥出来拦人,左边那位穿了身鲜亮的粉色裙子,见了我倒还算礼貌,悠悠行了一礼,笑起来极好看地问我:“神女来此所为何事?”

我仔细瞧了瞧,觉得树老头的消息来源大概不太准确,又觉得那位中书神君大概是在骗我,看这小姑娘软软呼呼欢欢喜喜的样子,哪里像是少主失踪了?

“吾乃……”我刚开了口,便有个男人从漫漫桃花林里背着手走出来,一身华衣正如我初识他之时满身的绝代风华。白衣黑发六万年不见岁月痕迹,只那挽发的藤木簪微微刺痛了我的眼。

我倒底不是六万年前不懂世事的小姑娘了,自是知道我该行什么样的礼说什么样的话的,我抱了拳,行了个君子端方的正经礼,寒炽抿了抿唇,也回了我一礼。

“有些年没来了吧?”

“雪域事多。”我从怀里拿了梓水的妖丹递过去,算是我五万年借这凤凰琴的谢礼。

寒炽愣了一下,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继而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那颗妖丹,唇畔含了三分笑意:“可是十五万年的妖丹?辞儿来此,便是为送这个?”

我摇摇头,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个事,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从最直接的说起:“前些日子雪域来了位贵客,似是神界司刑的中书神君,他自称是蓬莱仙岛寒炽殿下之子扶桑神君的属下,我将五万年前从殿下手里取的凤凰琴给了他,不知……”

话说到此,本以为这位殿下该给我点反应了,未想这位殿下依旧不语,笑得风华绝代地看着我,衬着背后灼灼桃花,生生迷了我的眼。

“不知后续如何?”

我舔了舔嘴唇,只能苍白问出一句。

寒炽引了我入岛,我未见这岛上有哪位正经的女主人,不禁心里又犯了嘀咕。

“辞儿,你我之间本不必这般生分的。”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道理,我与这位寒炽殿下相识之时恰在这位殿下十万岁大寿,也就是说,这位殿下不偏不倚大了我九万岁,我闯了他的生辰会。

清音老人是位修禅语的老人,见着我时半眯了眼睛,悠悠说了一句:“这姑娘与你蓬莱有缘。”

大殿之上,三帝高座,仙禽瑞兽化了人形高声附和,神族太子替了天帝贺寿,于主位带头乐呵呵赏了我一杯琼浆玉液,我只喝了一口便大醉了五百年,醒来后距登仙只有一步之遥。

醒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位寒炽殿下,按理来说殿下大德,不仅不怪我闯了他的生辰宴还收我做了义女,这该是普天多大的荣幸,可我因了清音老人一句话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对他生了痴念,委实不该。

前事不论,且言如今,寒炽问我为何而来,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该是为他这位小殿下来的,这位唤作扶桑神君的坛一小殿下。

果然如我所想,寒炽并不知道这位扶桑神君出了事情,我难得见他变了神色,大抵也能看出这位小殿下在他心里的地位,由此推断,想来那位蓬莱岛主夫人也该是得了他的心的。

寒炽听了这位小殿下在婆娑炼狱,召了桃花锁就要去救人,我端着那杯清茶用茶盖轻轻碰了碰茶水,心思电转间做了决定。

婆娑炼狱的入口隐在魔界十里外的昙花林里,遍地昙花应着天上月华隐隐流动着丝丝清气,我随着寒炽殿下稳稳落了地,只觉得这地界清气浊气混为一团,实在不是个祥瑞之地。寒炽身份高贵,卸了丝神气出来便驱了周深浊气。我生于天地,旁人看不见的微末之处我却可窥视一二,那浊气被金黄色神气抑制着沉入昙花之间泥土之内,清气却被丝丝缕缕带出来渐渐将我包围,寒炽的声音响在耳侧,“可还难受?”

我其实并不难受,我虽对浊气敏感了些,可自与梓水一役之后收了神力也勉强能担得这个上神称号,如此程度的浊气,伤不了我。只是我看他笑容温润,倒底还是没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远处传来喧嚣,我抬头望过去时恰见一双黑羽收入背后,那人一双红眸很是显眼,我识得这位,魔族四君之一的永夜帝君,司魔兵百万,立府距此地二十里的永夜城。

“二十六日之前,你们神族一位神君入了婆娑炼狱。”

我掐指算了算,当真是挺巧,二十六日以前方是本上神七万八千九百一十岁生辰,这位扶桑神君倒委实会选日子。

寒炽向那永夜帝君道了多谢,又向他借了开启炼狱的魔印,催了神力开启幻境,黑色魔气与他的金色神气交杂渐渐圈出一个可供人通过的椭圆大门,之后便孤身进去了。进门之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没大看懂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抵是在拦我,可我自己也清楚,这位扶桑神君与我定是有些说不尽的缘分,才能借了天道运势将我一步步逼到他面前,躲定是躲不过去的,想了想,也唯有随着迈进了幻境。

进入幻境才算明了了这婆娑炼狱的厉害,原因无他,只是太过静了些,我曾想着这被吹得如何如何厉害的婆娑炼狱定是有着无数妖兽魔物怨鬼恶灵的地方,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自然是最好,我这修为是上神里的半吊子,只比做天尊时强了那么一星半点,因手上有个了不得的神器才能承旁人一声上神,我心里也清楚这地方没有我想的那些邪物,自是说明这里有的东西比我想的要危险数倍,可心里还是可耻的觉得轻松,大抵我这人真是怂的没救了。

我失了寒炽殿下的踪迹,又不知如何去找那位坛一小殿下,索性就在婆娑炼狱里乱逛起来,想着许是自己运气好,就能撞见一个。我当然是没找到人的,这炼狱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空荡荡的脚步声都有回音,待的久了,心不免就浮了起来。

我心里知道这情绪不对,也想要压制,可心里那点不该有的躁动念头被挑起来,默念了几遍清心咒也没了效果,晕过去的时候大抵明白了什么。这婆娑炼狱,号婆娑二字,收的是六界生灵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恨,一座炼狱自成世界,如一位僧人所说,婆娑即遗憾。这炼狱困的,便是那些想在此圆了遗憾画地为牢的痴人。

我以为自己醒来会看到寒炽,但是没有,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敷衍活着的近八万年似乎只有一个寒炽能称之为遗憾,可我看到的不是他,那想来我入的就不是自己的幻境。

背景是蓬莱仙岛的琼花林,我以前住在蓬莱时常说这琼花看着委实枯燥,不如桃花看着娇艳,也不如我那古藤林里的树木葱茏,甚至还戏言,这琼花看着落寞了些。后来我才从树老头的嘴里知道,这琼花林是为寒炽殿下心里的人种的。

林子里小桥流水雕梁画栋颇有点人间烟火气,一个黑衣男子正给身边人挽发,那男人穿的许是九重天的那位彩云仙子引祥云钩的墨锦,是极贵的料子,千金难求,他容貌极好,我读书少,不会什么华丽的词藻堆砌,只觉得先前还觉得好看的那位中书神君摆在这里瞬间便弱了三分,那眉目之间的天地正气与寒炽如出一辙,想来这位,便是那位扶桑神君坛一小殿下了。

女子低着头,看不清神态,一身浅色紫衣衬得人温婉娴静,我难得动了动脑子,觉得这位许是那位与本上神容貌相似的心儿姑娘。

果然,下一刻,那小殿下轻轻柔柔唤了一句心儿,我听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觉得自己这遭怕是不好办。

我知那位寒炽殿下生来便是上神,因在母胎里承了昊天大帝全部修为,生来便是绝七情断六欲的性子,对人虽温润,却是以极礼貌的疏离姿态。我原想着这位坛一小殿下虽未至上神,却也该差不了多少的,未曾想,这般卡在了神君修为竟是因了一个情字。

我五万岁至天尊,是因了我需自行修炼借天地大道应运升阶,可他们这种血统无比高贵的神,从出生到如今方与我五万岁一个阶位,许是当真情根深种,对这位心儿姑娘,我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着,我摇了摇门前风铃,清脆的声音随着清风飘进小院,我分明看见那扶桑神君动了动眉目,想来应是听见了我这摇铃声,可他梳好了女子黑发挽着那女子进了屋子丝毫没有理我的打算,当真是应了我初初所想,我又如何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