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在颜府又住了一晚后,借了匹飞马一大早往回赶,飞马振翅行于空中,不怕地上飞扬的风沙,因此很快就见到了沙漠中的那一抹绿洲——新月镇。
等近了些,他看见南城门口士兵列队时,就觉得有些不妙,他猜到那是针对自己的,也早有预备。
向北去了西城门,那是姑姑向静言负责把守的,是她的地盘,应该无碍。
城门郞宋仁斗是向北以前的副将,自然认得向北远远牵着马儿走来,他站在城楼上朝向北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向北停住了脚步,正准备回头时有人喊住了他。
“这不是向长史么?莫走啊!镇守有事请您到府上参议。”白思示意手下过去抓人。
这女的是白露的亲信,看这样子来势汹汹的肯定没什么好事,自己违令带着掌门符节溜出城一日两夜,估计白露要借机治他。
“今向北有通奸之嫌疑,责令拿下,速到镇守府应对诉讼。”宋仁斗急忙在城楼上大喊,手底下的兵明白他的意思,抢在白思之前把向北绑了起来。
白思见宋仁斗要带走向北,喝道:“宋仁斗你几个意思!我是受掌门之令来抓人,你快把人给我!”
“白都尉,我是奉镇守之令捉拿犯人,镇守又是奉掌门之令办事,大家不都是办公事,还分什么你我!”
白思拔出刀来要截人,但宋仁斗人数占优,留下几人殿后,其余人护送着向北进了城,然后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甩掉了白思。
宋仁斗给向北解绑:“北哥你可以啊!都搞上颜玲珑那个女将军了!了不得!”
“你还跟我嘴贫,跟我讲讲发生什么事了?”
“赵嵩那厮在衙门状告你和颜玲珑通奸,还找了个颜府的下人作证,这事现在闹大了,满城皆知,咱兄弟们都说你是好样的,给男人长脸面!又是掌门,又是总镇,下次是不是经略使也敢搞一搞?”宋仁斗大笑起来。
向北一巴掌拍在他脑瓜上:“就你话多!你带我回营房,顺便派人去把我姑姑叫来,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哪里,知道了吗!”
“是!大护军!”
宋仁斗他们都喜欢叫向北大护军拍他马屁,因为他是新月镇唯一一个拿到如此功勋且现如今还活着的男将。
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宋仁斗往向北头上套了个随手偷来的菜篮子,然后把他带回了西大营。
殊不知在街角潜伏着的赵嵩把一切都收在眼底,他在等向北落单的那一刻。
向静言听说自己侄子回来了,赶紧来问他事情巨细,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你个小赤佬真是胡闹!哪能这样子办事体!”
她那一辈都是操的隔壁嘉兰郡口音,向家很久以前是嘉兰郡的贫农,祖宗百多年前跟着朝廷来开荒,立下了大功,向家便在这里生根发芽。
向北虽然会讲方言,但是不习惯,他官话讲多了改不过口:“反正你什么都不用做,事情都是我来办的,我晚上开城门时,不要让你的兵拦我就行。”
夜开城门是大事,必须得到掌门、长史、城门郎的同意才行,掌门不去管她,但今晚宋仁斗肯定不会值班了,因此另一个城门郞就得拜托向静言去打理,她兼职管辖城门司,若是下令开门,再配上向北手里的掌门符节就成了。
向静言穿着亮银色的盔甲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皱却一言不发,整个屋子里就只有铁甲在叮叮当当地撞出声音。
向北猜她会答应,因为她也只能答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一家人,到时候如果城门不开,颜玲珑的部队就会攻城,那个时候自己再趁乱开门也是一样的效果。
“你这样做,晓得大家会怎么讲你伐!吃里扒外!你以后在新月还怎么过日子?有啥意思!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偏生去作妖,真是作孽啊!一开始有些风言风语我还不信,未曾想到你真的和那个女人搞在一起!”向静言气愤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水都震了出来。
“姑姑放心,风头一过,日子照常过,说不定更加滋润,我当了掌门,你就是新月镇守,岂不比往日威风?”
听闻此言,向静言又是一拍桌子:“你讲什么瞎话!你当掌门!我活了也快五十年了,还没见过一个男的做掌门!白日做梦!”
“我娘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怎么就没男掌门了?”
“你倒是拎出来一个给我看看?”
向静言把屋子里的人都问傻了,这确实没听说过哪里有男掌门。
“豫州盛安郡逐鹿山掌门就是男的,名唤李牧霖,是本朝外戚,不过是死了之后追封的。”一直站在窗户外偷听的四弟向武推开门打破了沉默。
向文急忙把四弟往外面推:“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管,去帮我们打点饭菜来,饿了饿了。”
“算了,向武你进来,此事关系到向家的未来,你也听一听。”向北唤他进来,虽然他也不想十九岁的阿武负担太多压力,但还是很有必要让他明白自己即将面对些什么,事发后指不定要死多少人,他们向家的族谱更是有可能从此被人抹去。
“阿武也说了是外戚了,宗室亲戚怎可与我们这些人相比,更不用说是死了之后的事情。”向武进来后,向静言吩咐外面的卫兵严加看守,不得再放任何人进来。
向武继续驳斥:“但眼下二哥怎么不可以当掌门?他军功累累,已是三品上护军,之前又是新月镇守,是本州第一个男镇守,也是男仕里屈指可数的五品大员,哪里不如女辈……”
眼看姑姑脸色越来越难看,向北赶紧打断了这个书呆子:“行了行了,别吹了,给姑姑再沏杯茶喝,现在柱国遍地走,谁还不是个护军了。”
“阿北啊,你两个弟弟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你要是当了掌门你阿姐怎么办?她那个性子肯定不服气的呀。”
向北看出了姑姑的顾虑,她是担心大姐在外面坐大,或是回来抢她的兵权,最后搞得向家四分五裂:“大姐已经答应我了,我当掌门她接你城门司的位子,她说她一个人在鹿角山待久了没意思,想来青虹山过舒服日子,就算手下不带兵了也没关系,她乐得清闲。”
向静言和向文都投来半信半疑的目光:“她真这么说?”
“那是,鹿角山那破地方除了灵矿什么都没有,都是黄沙,五六天才能洗个澡,瓜果都吃不到几个,她早就烦死了,奈何白露不敢把她召回来,怕她再分一杯羹,到时候被咱向家里外架空!”
“这是实话,她三天两头让我送点西瓜过去,还不给钱!死扣哇这人。”城外的瓜田有一半都是向文的妻子在经营。
向静言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夺过向文手里的铜烟斗自顾自抽了起来。
“那白露那边怎么办?到时候怎么处置她?她背后可还有个白松镇在给她撑腰。”
白松镇在东北方一百五十里处,是白家经营许多年的城池,驻有戍卒两千,也是防御北部上官婉侵袭的重镇。
“我到时候绑了白露去逼白正廷投降,她肯定要救自己女儿的。”
“那你怎么保证颜玲珑会让你当掌门?”
“我苦心经营一年,颜玲珑早已把我当作自家人,这点大可放心。”
向静言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真是苦了你这么多年,若没有你在中间斡旋,咱向家几十口人都要回去种田,唉,说到底都怪我眼瞎,就不该把白露招到青虹派来学习,她学个屁的道法,明明就是白家派来的奸细!害得我们向家丢了卫国公的世爵,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往事不可追,白露来的时候还小,两家关系也还不错,不瞒你们说,那会我还单相思了好久,现在想想真傻,竟会喜欢上一个仇人。”
向静言兴许是越想越气,又一拍桌子:“最后要不是朝廷给白家撑腰,我带头就造反了,这青虹派开宗立派以来就姓向,她白家凭什么住到那望月宫里去!”
娘亲是被朝廷抓去的,向北估计朝廷早就想动手了,因为他们向家霸占了青虹派掌门一职百余年,从立派以来掌门就是姓向,在新月镇向家就是天。三司会审时他娘的罪名是诛三族的谋反,但实在查不出证据就扣了个污蔑朝廷、诋毁神女的大帽,发配去了铜塔挖矿。那会天下还没有大乱,可仅一年半之后各地便揭竿而起,以至于到处都在剿匪,如此乱了五年,就像瓷盘被摔碎了一般,九幽宗也分成了许多瓣碎片,再难复合。
向北多么希望起义能再早一点爆发,那自己的娘亲就不会惨死在矿山的坑道里,连尸骨都挖不出来。
“那就这样吧,姑姑务必早些安排,若是不开城门,颜玲珑也会打进来,到时候死的还是咱自家的兵。”
“行,晚上我见到城外火光就开门。”
向静言走后,向文把屋门关起来:“你真问过大姐的意思了?”
“没,到时候木已成舟,她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她能把你这破舟拆了当柴火烧!小时候她为了一两清灵液,能追着咱跑三里地,你怎么敢的?就不怕她拿刀架你脖子上!”向文绝望地躺在了榻上。
听三弟提起,向北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大姐因为兄弟俩偷喝了她一瓶修炼用的清灵液,抡起扫帚就追着打,后来俩人被娘亲罚跪了一宿才算完。
“反正我力挺二哥,他要是当了掌门,那可是本宗千万男人里第一个活的掌门!活的四品文官!端的是光宗耀祖、名垂青史,说不定能一扫以往之风气,让我辈男修得以扬眉吐气!”向武刚刚没资格说话,现在可没人拦他了,“如今天下大乱,再无律法约束,全凭各人实力,二哥占据青虹山,与鹿角山、白松镇遥相呼应,就能掌控玄武河之津渡,相当于扼住了梁州南北的陆地交通,此地又是沿河唯一绿洲,可谓天赐咱家一中兴之地。二哥又与颜玲珑交好,假以时日,整个梁州南部都可攥入手中。北拒上官婉,东敌陈凝露,南可收殷昭,西可御妖修,虽是四战之地,但各有坚险可守,既有雄兵十万,何惧豪杰百千?若能借男儿身凝聚民心,或可逐鹿九州!如此大好局势在手,二哥又怎能为亲情所困?大姐在军中不如二哥这般威名远播、深孚众望,掌门之位舍他其谁?”
向武这番话说到一半时,向文就张着嘴坐了起来,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四弟继续长篇大论。
“呼!二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向武大喘了一口气,得意地望向二哥。
向北也有些懵,虽然这些他都想到了,但是一口气说出来条理肯定没这么清晰,一听就是四弟早早做足了功课,憋了一肚子话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吐出来。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我有个这么聪敏的弟弟呢!”向文激动地拍着向武的肩膀,仿佛发现了宝藏,“二哥,就这水平,有没有当宰相的风范!”
向北鼓掌道:“讲得很不错,文辞也很流畅,但有一点小武你忘了,四战之地如何御敌于千里之外才是重中之重?若是被围攻,则是死战之地,任凭你天堑纵横,也挡不住经年久战。我周边之强敌,必要分而破之。”
“还是二哥看得长远,不知道二哥是怎么想的,我是没想明白怎么搞定这几个邻舍。”
“想搞定她们没那么容易,我是打算背靠颜玲珑,稳住北面的上官婉,先把最弱的殷昭灭了,再联合最强的上官婉讨伐陈凝露,至此梁州先完成一统,那时候若是侥幸还没死,再考虑其他的。小武,你是个好苗子,以后就跟紧我,多学点东西!咱向家是时候飞黄腾达了!”说着轻松,向北可不认为自己轻易能活到统一九幽宗的那天,战场上刀剑横飞,战场外阴谋诡谲,最可怕的是西方还有众妖修虎视眈眈,一旦人族内耗严重,她们就会趁虚而入,将各方势力逐个击破,近年来她们不断派兵骚扰,已有入侵之势,届时镇守西部的梁州将首当其冲,青虹派更是会遭受百万铁蹄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