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其不意

安平城外的元帅帐中,颜玲珑在毛毡上来回踱步,心里在不断衡量得失,到底是继续攻城还是就此放弃?若是继续攻城,攻下来如何守城?殷昭会不会重整旗鼓来夺取安平城?到时候两线作战如何应付?

向北猜她两个都想要,安平与龙马一个都不想丢,便顺着她的想法提议:“不若把留在紫陌镇的五千人先派去援救龙马镇,然后这里再分兵两万北上,如今人心向背已经明朗,攻取内城不再需要那么多兵马。”

“可我又担心殷昭搞突袭,紫陌镇那边五千人恐怕拦不住她多久,这边分去两万人北上的话,此地只有两万人是否能防得住?城中粮草房屋被你烧去了一半,城墙也拆得差不多了,恐怕是不好再防守的,而且这北上的两万人会不会遭遇陈凝露飞骑的伏击?她的三千精锐不容小觑呐!”

“我说如今这局面都该怪谁呐?某人非要撺掇着攻城,要我说早撤到龙马镇就没那么多破事了!“魏金鑫抓住机会讥讽道。

“要不是向北你蛊惑淑君,她又岂会犯糊涂来攻这安平城?”

刚刚才坐定的颜玲珑气得直接摔酒杯:“你们少说两句行不行!现在是说废话的时候么!”

跪坐着的魏张二人赶紧低头闭嘴。

向北重新把所有情况考虑之后给了三个建议:“一,全部人马撤回龙马镇,放弃安平城也就不用担心殷昭突袭,且路上人多势众无惧陈凝露伏兵;二,分兵三万北上应对陈凝露攻城,这边夺取内城之后加紧整修城防,殷昭新败,士气低迷,一万人就足够抵御她四万人攻城;三,立刻放弃攻城,佯装被陈凝露击溃,沿淇水北岸走,勾引殷昭追击并将其彻底消灭,然后再召集更多兵马回头应付陈凝露。三乃上策,我主张先击败殷昭,这样就算放弃龙马镇也可以接受,以一城换取郡南之地,赚得她殷昭无力回天!也避免了之后陷入两头顾的困境。”

“你在做!梦!吧!殷昭哪有那么容易被骗?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不如继续攻城,大不了一换一。”魏金鑫闻言直接跳了起来。

张志也嗤笑他:“就算骗出来了,如何才能一举击溃?你怎么能保证赢得轻快?若是她与我军拼个你死我活,我们丢了一半的主力即便赢了她又有何用?陈凝露那个时候岂不是脸上笑开了花?”

“无能匹夫!”向北忍不住骂道,若是开疆拓土都像他们这么畏首畏尾,还出来打什么打!死守老窝红石镇不就好了。

“你们都给我闭嘴!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颜玲珑又摔了酒壶,还好都是铁制的,没碎。

颜玲珑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一个人抓着头发思考起来。

向北出了军帐,差点又和魏金鑫打骂起来,好在巡夜的姑姑看见并拉住了他。

“剩下的事交给玲珑自己去抉择吧,你该歇歇了,看你累成什么样了,脸上都是土,眼屎一箩筐。”

向北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手上都是灰,赶紧去向文帐中讨点水洗脸。不过他正好又撞破了向文的好事,向文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民女来快活。

有些尴尬的向北脸都没有洗,转头去了向楠那边,进去前他先喊了声,阿姐让他进去他才进。

“你没找个男人玩?”军中纪律虽然严禁男女之事,但她们这群将官总归可以钻空子的,只要不被主帅抓到,也就没有惩罚。

“滚!现在什么情况,我哪里有心思去想这种事!”向楠把手上的兵书甩到了向北身上。

“你怎么也看起兵法来了?”向北知道阿姐不喜欢看书。

“我哪里是在看书,我是在替你想事情!我听说陈凝露的十万大军就要到龙马镇脚下了,你打算怎么办?这次攻城可是你提议的,现在大家陷入这种两难境地可不就是因为你,要是之后战败了,你如何担待得起?”

向北耸了耸肩:“攻城是颜玲珑的意思,她才是最想攻城的那一个,我只不过是替她说出来了而已。”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为什么别人不说,偏偏是你来说?要是这次输惨了,颜玲珑会自己出来背黑锅么?旁人肯定把黑锅甩给你,好给颜玲珑台阶下,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你,就是我们向家!”

向北无言以对,他那时候看到颜玲珑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就忍不住开口了。

“那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她自己心知肚明她才是行军元帅,我只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何况玲珑对我那么好,也不至于说那么绝情。”

向楠笑着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你怎么知道她到时候还念不念旧情?她身边可有好几只苍蝇围着她转呢。”

向北沉默了一会儿,姑姑这时火急火燎地来了:“阿北!玲珑正找你商量事情找不到人呢,快些去罢!”

等向北走后,向静言拉着向楠忧心忡忡地说道:“听说颜玲珑打算搞危险动作!好像又是向北出的招!你说这是不是急坏了人!”

向楠非常惊讶:“他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他让颜玲珑佯装败退,想把殷昭勾出来先灭掉,再去对付陈凝露,唉,这孩子想法是挺多的,可万一失败了他这次铁定要遭殃,你觉得有几分成功的希望?”向静言急得都不想去巡夜了。

“殷昭那么胆小,很难上当吧?她和颜玲珑对峙了两三年都没有主动出击,前不久又刚吃败仗,我怎么觉得她不会上当了?”

“我也觉得!可颜玲珑铁了心要干票大的,估计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向静言担心南墙撞上去肿的是向北的脑袋。

“而且我们俩走之前还恶心了一下颜玉卿那浪蹄子,她说不定要一起算账了!”

向静言更加心乱了,她和向楠在征粮的时候把粮仓里的粮食全部运空了,而且从中私吞了一点,这样留守在青虹派的颜玉卿想要再募兵的话连路上的粮食都凑不齐,本想着打了胜仗向北腰杆硬了颜玲珑就只能怪她那不成器的妹妹,可如今似乎是要滚回老家了,追究起来她们自己要遭殃。

也罢,听天命吧,向北这孩子命数还挺好的。

和颜玲珑谈完话的向北在营地里晃悠,因为他没地方睡了,他有些心虚,不敢睡颜玲珑那里,玲珑刚刚责备他为什么不悬崖勒马,责备他当时应该死命劝她不要攻城,责备他为了顺自己心意而力主攻城,反正怪来怪去都是他的黑锅。

那能怎么办呢,自己确实也贪了,他当时也想着赶紧拿下这唾手可得的安平城,给自己立个大功,算来算去他没算到陈凝露行军如此神速,直接就将处于优势的他们逼入两难境地。

正糟心呢,一个巡夜的校尉来催他回去睡觉:“请向副帅回帐中歇息,军令有言,夜间禁止任何人擅自行动。”

“行,我知道了。”向北于是去找了向武,和他挤一张毯子睡了一宿。

另一边,安平城的守将孙泽惠在犹豫着要不要投降,攻城的将领似乎是个男的,叫向北,此前有所耳闻,也没见过,他号称什么梁州第一美男子来着,还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他统兵之手段了得,恤民之心亦诚,这次败在他手下也不算耻辱,而且自己的舅母素无主见,跟着她没有什么前途。

孙泽惠站在南门的城楼上,望着城内四起的烟柱,不禁后怕,今天差点害死了几万无辜民众,如果不是向北救民于水火之中,自己就真的要被后世史家编入杀神一列了。

就在她夜不能寐遥望有缺圆月的时候,她看到外城里的部分敌军似乎在撤退,一个个黑色的影子汇聚成几道洪流在往城外去。

孙泽惠有些迷茫,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自己他不打算强攻,准备围困内城,活活把城里人饿死么?

可是如果他要长期围城,殷昭肯定会率兵来援,他怎么连外城也放弃了?这不合理。

孙泽惠耐心地等到天亮,却见外城空空荡荡的,只有些平民陆续从城外通过那垮塌的城门口涌进来。

向北撤退了?

孙泽惠不敢大意,她担心这是向北的诡计,他或许是在诱骗自己出来,就像之前一样骗自己出去追击,然后不经意间再杀回来,毕竟现在城墙上还有那么多口子,他想进来自己也拦不住。于是她吊了十几个人到城墙下面,让他们去四面八方探探情况。

结果令她咋舌,向北真的全军撤退了。

昨晚在献祭了几十根头发之后,颜玲珑决定施行向北的上策,也是最冒险的一策,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让城中的部队撤到城外来过夜,等天亮就出发。

早上魏金鑫和张志接到西撤命令的时候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赶紧拖着颜玲珑劝她不要冲动,古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要是败了他们就再没有资格立足于勤边郡。

但颜玲珑一意孤行,不惜一切代价,她非得把殷昭灭了不可。

开拔前,颜玲珑秘密通知所有将官佯装撤退,严格封锁内部消息,并按照向北的计谋先朝北行军百里,在拉长了队伍首尾不相顾的情况下,释放了处于队伍末尾的不明真相的几千俘虏,并派人大喊颜军败了!颜军在淇水之南遭遇了陈凝露的埋伏彻底败了!让这帮俘虏自己去向殷昭传递假消息。

然后颜玲珑率大军渡过了淇水,在北侧向西行军,并一路抛弃粮草辎重,假装溃败。

等到殷昭收到情报,声称颜玲珑在龙马镇南部被陈凝露击溃的时候,颜玲珑此时已经到了紫陌镇附近扎营,准备以逸待劳。

殷昭的许多部下因为听信了逃回来的小兵,都来请命出战,她们前不久被颜玲珑的几千疑兵拖住了脚步,自觉丢人,这下想要找回面子。

殷昭心动了,但她的谋士长孙狐幼劝她小心陷阱,让她先派探子去摸摸情况再说,殷昭应允。

不久之后探子回来报告,颜玲珑大军一路上丢盔弃甲,装满粮食的牛车成片地停在路边,殷昭觉得颜玲珑一定是败了,决定追上去痛打落水狗。

长孙狐幼再次劝殷昭不要上当,因为这种有可能都是敌人制造的假象,并给她举了很多战败的例子,听完殷昭沉住气了。

但随后孙泽惠送来了一封信,让殷昭还是选择了出城追击,她要趁此机会消灭宿敌。

孙泽惠在信上说,颜玲珑手下一男将向北,攻城很猛,有条不紊,不过十数日就破了外城,可是却在即将攻破内城的情况下选了北上,必定是他们后方不稳,宜果断追击,将其彻底击溃。

孙泽惠是她外甥女,熟读兵法且经验丰富,为人十分稳重,连她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可以追了。

长孙狐幼也将信将疑地没有再劝阻殷昭,帮她策划起接下来的战略。

她挥舞着稚嫩地右手,在草纸上来回作画,撕掉了一张又一张之后,为殷昭确定了计策。

她听闻颜玲珑就在淇水之北扎营,便打算先派三千人去探虚实,在淇水上架浮桥,看颜玲珑来不来进攻,若是她见自己人少来偷袭,那肯定就是在行佯败之计,此时便可挥师东进,阻碍颜玲珑支援龙马镇,帮助陈凝露拿下一城。若是颜玲珑继续败退,方可让大军渡河追击。

殷昭全盘采纳了她的计策并付诸实行,三千人故意拖慢进度,花了三天时间在淇水之上架了三座横跨大河的浮桥。

而颜玲珑那边也沉住了气,虽然魏金鑫劝她直接吃掉这三千人,但她不想贪小便宜,后面的三万人才是主菜。

向北安排张志率两千人殿后,让他在遭遇殷昭飞骑的骚扰时不准还手,只准逃跑,张志当然是一万个不高兴,这种丢人现眼的活怎么让他来干。

“你个子矮小,我看你比较适合装怂才让你去,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都装不出那副哭丧样。”向北无情地戳穿了他。

“你!他娘……”张志话还没骂出来就被颜玲珑挥手打断了,“你走着瞧!”

一天之后的夜里,张志带着屁股上的箭伤逃了回来:“干你娘的!向北!害老子屁股开花!这笔账以后跟你算!”

张志这憨憨居然真的没还手,两千人被三百人追着屁股打,一路逃了回来。

同时淇水那边探子传来情报,殷昭的大军已经在加紧渡河,反击的时候到了。

颜玲珑下令让早已埋伏在河西的飞骑踏河而上,修习水灵的修士掀起滔天巨浪,大浪宛如奔腾的巨兽逆着流水冲向殷昭正在渡河的大军。

汹涌地波浪瞬间掀翻了几座浮桥,其上正在通行的几百人落入水中,被旋涡卷入河底一命呜呼。

长孙狐幼惊呼不妙!中计了!她赶紧催促殷昭撤退,但殷昭的三万大军已经被淇水一分为二,仅有的三百匹飞马是来不及将大军渡回南岸的,她于是劝殷昭去东边的树林里伐木渡河。

殷昭在情急之下否决了旁人的建议,令北岸的一万人原地列阵,还让仅有的飞马去南岸运人过来,反正逃跑是肯定落得个惨败收场,但背水一战还有胜利的希望,她向众将士允诺此战擒住颜玲珑者赏赤银三千两,算是让那些正在挖沟的士卒为之一振。

颜玲珑的飞骑在破坏了浮桥之后就消失不见,直到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们又再一次出现在了殷昭头顶,而且还抛下了许多巨木,砸得众人抱头鼠窜。

这场战役的结果可想而知,本来殷昭的一万多人若是真的背水一战,发挥出十成的士气与实力,是真的有可能击败颜玲珑的四万大军的,可殷昭忘了自己南岸还有一大批人在隔岸观火,他们可是不用死战的,他们有退路。于是在殷昭扛了两天之后,南岸的人军心动摇,逐渐传出殷昭战败的谣言,等激战到第三天时,已经有大批士卒杀死押队官逃亡去了。

南岸的人一逃,北岸的人看了也想逃,甚至许多人不顾自己水性如何就跳到了冰冰凉的淇水之中,冻死溺死的成千上万,至此殷昭就彻底败了。

殷昭在逃亡的时候还不幸落水,惊惧惶恐之下被人救起来也不免大病一场,等她回到紫陌镇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没了生气。